第二十七章 窥伺(三)
梦短梦长俱是梦,年来年去是何年。 坐在平稳行驶的汽车里,眼前飞过一帧一帧,一闪而逝的街景;我对此身,最深的感触,是恍如梦中。不可相信,事隔多年之后,我还能拿出胆量,“自投罗网”;再度,踏进杜宅的大门。 杜家大宅,坐落在城市西郊枫山的旅游区内。枫山,因为山上种植着枫树,黄栌,柿子树等上百种树木,而得名。春夏之季,满山披绿,鸟声朗朗,园区的植被覆盖率达到百分之八十以上;一到了秋天,红叶似火,层林尽染,美不胜收;是国内远近闻名的植物公园,旅游胜地。 山下,开辟出来建设的别墅疗养区,是国家最早投入使用的,特供给一些有特殊贡献,并且级别足够的军队或政府退下来的高级领导干部,居住休养的所在。 四十年前,我爷爷在军队上退居二线之后,便带着家人搬到了这里,直到他去世。尔后,他的儿子们,先后弃政从商,专注商海弄潮。源于和军政两界千丝万缕的关系,生意是越做越大,积累了大笔的财富;如今,也便形成了门楣光大,声名显赫的“杜家”。 我,亦是这家名门旺族中的一员;在这个高门大户中长大。 车子,绕着丛林环抱的山间公路,一路开进被茂密的银杏树林掩映着的杜家大宅。 建在山里的别墅,全是独栋的中式传统建筑。与前后左右的邻居遥遥相望,隔着深壑远山,距离可是不近。远处,青山翠谷;近听,流水淙淙,不负自然景区,天然氧吧的胜名。 好在,今天不是节假日,城里又出现了不知名的传染性的病毒,导致人心有些恐慌。所以,人们没有太多闲心和时间来关心游玩的事;给我们省掉了“堵车”的麻烦。较往日相比,一路顺利得超出了先前的预期。 感觉,车子慢慢悠悠地减下了速度…….我,从路上的回忆与冥想中,回过神儿来。抬头,透过车窗,往外一看——巍峨屹立,气势夺人的杜家大宅,近在眼前。 杜家,是一座仿古,四进四出,复合式的传统四合院。红砖碧瓦,流錾飞檐,古色古香地,伫立在密林的深处;与时光漫长的无涯,静候在流淌的洪荒里。 一条宽阔的石板路,正对着大门;两边,青草茵茵的地面,划分出七八个停车位。高大的门楼,朱漆的木门,上有兽首口里衔着铜环;门前,立着两只石狮子。 由正门而入,是前院。举目一望:满院的青绿。曾经熟悉的一株株海棠,绿叶繁茂,娇花点点,开得多姿多彩。花坛里,雍容华贵的牡丹,才露姿容,粉白相间,朱紫相映,争奇斗艳。左边,一侧的墙下,一排排羞答答的旱柳,婀娜身影,随风轻摆,一如从前的风情万种。 齐叔,引着我,走过前院,转过影壁,踩着青石砖路,顺着抄手游廊,向着二层院子而去。 来到大伯居处——二层院子里栽着的数棵桃树,花已经谢了有些日子,翠滴滴的青叶之间,缀着星星点点的小小果实。空气中,似乎还迷漫着时浓时淡花香的味道。院子的中央,青花描绘着云龙捧寿的大瓷缸中,悠游着几尾色彩斑斓,不识人间愁苦的锦鲤。 游廊下,悬挂着两个鸟笼:叽叽喳喳跳跃着,我唤不出名字的可爱生灵。 正厅,是大伯平时会客的地方。旁边,有餐厅,还有他的宝贝书房和卧室。 我,自小出入最多的地方,是大家吃饭的餐厅。那时年幼,家里三代同堂,规矩多得很。尤其是一日三餐,必是要围坐在一起,和长辈们共同用的。直到后来,我已经很大了,由于病情加重,怕影响了他人正常的进餐,才改在自己的房间,单独用饭了。 齐叔,把我拦在了书房外,自己走进去给大伯回话。我,规规矩矩地站在廊下,看着笼里的小鸟,痴痴发怔…… 忽而,心头,对此行,全无信心。 回到杜家,回到了记忆开始的地方;我,又变回了那个只知道躲在角落里,藏在书本里,找不到出路的孩子。 我,至今也弄不明白:是杜家,这所大宅困住了我,还是我的灵魂,以它为魔障。 说实话,冲动之下决定来见大伯,是很不智的行为。自己,究竟也没做好充足的心理准备,去直视以往的狼狈;更别提,有多大把握去说服大伯听从自己的建议,改变初衷了。 我,甚而怀疑:自己见到了大伯,会不会紧张得说不出一个字来。 “杜若小姐,大先生说了,让你到书房。请,跟我来吧。” 我想得太专心了,根本没发现齐叔已站在我身后了。他半弯着身子,温和地看着我,露出了几十年如一日亲切的表情。 对的,便是这样的笑容;同样的,多少年来,也让人琢磨不透的深沉内敛。 我,忙收回神思,礼貌地回以一笑:“有劳了,齐叔。” 亦步亦趋地跟在齐叔身边,心怀惴惴地,一步一步走进了那人的书房——从小到大,这里是我的禁地。是我,哪怕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妄想去到的绝秘之境。 奇怪的是,打从小时候起,大伯对我是没有凶过的。也从未像对其他兄弟姐妹那样,有过一点的疾言厉色。他对着我,永远只是冷冷淡淡的一瞥:视线之中,看不到一丝责备,也瞧不出半分的喜爱。不过是一带而过,从不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