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篇
“阿雪。”钟离临倾看着白芷,苦笑着道:“你还是在怪我么?” 白芷神色依旧平淡,淡淡的道:“五皇子殿下认错人了,奴婢白芷,而非五皇子殿下口中的雪小姐。” “不。”钟离临倾眼底闪过心痛:“你是阿雪,我不会认错的,不会认错的。”即使换了眉眼,就连性格都大为不同,可是,只一眼望过去,他便知晓,那是他的阿雪。 这世上,位唯一的阿雪。 如绸缎的墨发由上泻下,落在钟离临倾脸的两侧,将他脸上的大半神色遮住,包括那满眼的苦涩:“你还活着,真好,真好。”他轻轻念着,恍然如若隔世,眼里也仿佛刻着无尽的沧桑:“这么多年,你,过得好么?” 白芷缓缓合上眼,又复打开,掩去了其中的所有情绪,什么也不道,就那么静静的站在那里,可是对于钟离临倾而言,却已经将一切道尽。 钟离临倾的手狠狠一抖:“阿雪,当年林国公的案子……” “天下寥寥,苍生涂涂,与整个宁昭比起来,一个林家,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白芷说这话时,语气之中依旧没有任何的波澜:“这么多年,在小姐身边,这样的事情,我看过的少么?” 她轻笑,眼角似乎有泪,又似乎没有。 呵,是啊,一个林家而已,比起偌大的一个国而言,何其的渺小,何其的……微不足道。 更何况,成王败寇,他们林家站在宁王,站在十七皇子这头,本就是不争的事实。 钟离临倾身子猛然一颤,似是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白芷,终究还是缓缓地下眸子,敛去眸子中的神色:“阿雪,我们,还有可能么?”他的语气之中充满了不确定:“我知道,现在的我已经配不上你。” “你若同意,我便向父皇立刻请旨,向夙凤郡主求娶你为王妃。”他有些苦涩的道:“我会将那些府中的那些女人处理好,不会……”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已经被白芷打断:“五皇子殿下在说笑么?白芷不过荣王府的婢女,就算无奴籍,也不过一介民女,何德何能,入的了天家的门。”说着,白芷依然转身,缓缓离开。 钟离临倾面上苦涩一片,他看着白芷离去的背影,却还是缓缓道:“不管你信不信,当年我对你说的每一个字都出自我真心。这些年,我当你已不在人世,才会这般荒唐。我知晓,你和我今生已无可能,但是当年我曾许给你的,我会从现在开始,一样样完成。” “阿雪,我爱你。可是,祝你幸福。”说完这些,钟离临倾才是缓缓转过身子,向荣亲王府外走去。 他的身形有些微晃,脚步亦是有些跄踉,面色一片哀然。 他知晓,他和他的阿雪一再无可能。 他从未想过,他还能见到她。 可是再见时,他已娶,府中一众侧妃侍妾,虽然他对于那些女人,不曾动过半分心,因为他的心,已经在七年前,那场大雨,那场被鲜血浸红了的大雨之中,彻底死去。 可这毕竟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可是再见时,他才幡然觉悟,对于他的阿雪而言,当年林氏一案,其实依旧是一道抹不去的伤疤。她的家族,上上下下几百口,皆因他父皇的一道圣旨,无一生还。 那一年,五皇子向陛下请旨,驻守边关。 那一年,五皇子只身离开京城从军,府中只留下一封和离书,从此以后,五皇子府中的一众妃妾,是走是留皆可,凡改嫁者,嫁妆皆由五皇子府所出。 当四年后,白芷收到来自边关最后的一封书信,连同一则五皇子战死沙场的消息,在佛堂哭了整整一夜。 她对韩沐清道:“那个时候,我和他说,我的男人,要么文可治国,要么武可安邦,而绝不会是他这种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皇族子弟。” “我和他是在上元节的时候认识的。” “那时候我还是个刚及笄的小姑娘,他也不过只比我大了两岁。” “那个时候我和他站在望江楼上,他威胁我说,如果我不告诉他我叫什么,他就从这望江楼的二楼跳下去。” “结果他真的从二楼跳了下去,那下面是江,据说足足烧了三天三夜。” “后来又遇了好多次,每次都被他捉弄,又无可奈何,不知怎么的,就是这么个我口中只知道吃喝玩乐,无所事事的皇族子弟,却是在不知不觉之中,记在了心中。” “当年他到我家去提亲的时候,其实我是欣喜着的,欣喜的一整夜都睡不着。” “可是我还没有等到我成为他的皇妃,父亲就被牵扯进了宁王逆谋案,林家上下,满门抄斩,只有我恰好出门上香,躲过一劫。” “在此见他之时,已是物是人非。” “他已娶,又是流连于烟花之地,彻夜买醉的花花公子,玩世不恭。” “我也早已改头换面,性子模样大不相同。” “我明明都已经说了我和他不可能了啊,他为什么还那么傻,为什么还要去参军,而且还是最乱的西北军。” 那一日,白芷哭的双眼红肿,旁边的沉香木匣子开着,散落了一地叠的整整齐齐的信纸。 这些,都是四年来钟离临倾寄回来的,她一封也没有回,可事实上每一封她都看了无数遍,然后叠的工工整整,放在匣子里保存着,一存就是四年,足足有着两百多封。 恍惚之间,白芷有仿佛看到,在那灯火通明,烟花灿烂的上元节。十七岁的少年向她走来,手中的折扇轻轻摇晃,脸上缀着轻笑,绯色的华服锦衣衬这少年贵气不凡:“在下临倾,家中排行老五。对小姐一见钟情,敢问小姐芳名。” 史录,林氏有女,名白芷,为彤佳皇后义妹,终身未嫁。 当许多年后,京城的百姓们回忆起五皇子的时候,不免多有感叹。当年五皇子与林国公千金的故事也算是一桩美谈,何奈林国公不幸被牵扯进宁王逆谋之案,林家上下,满门抄斩。自此,五皇子就心性大变,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开始流连烟花深巷之地,自甘堕落,府中的侍妾更是纳了一个又一个,却始终将五皇子妃一位空了出来。 有好事者,曾注意过五皇子的妃妾们,每一个多多少少似乎都有着林氏千金的影子。 那一年,钟离临倾偶然得见猜灯谜时聪慧无比带着几许狡黠的少女,遂是一见倾心。 那一年,钟离临倾向林国公提亲,满心希望将那聪明狡黠的少女娶回府,也好成就一番荣亲王和荣亲王妃的美谈。却未曾料到,一桩旧案,六百多人的鲜血,混着雨水,成为他心中挥之不去的梦魇。 那一年,钟离临倾开始流连烟花深巷之地,彻夜买醉,每日将自己灌醉,以此来麻木自己的心。 那一年,五皇子府里进了很多美人,一个一个模样,一个一个性格,明明有着相似的眉眼,可是钟离临倾却找不见那个人的半分风骨。 然后,他便知晓,这世上,是真的没有他的阿雪了。 白芷独白 我叫白芷,在很多很多年前,我还有一个名字——林月雪。 是林国公府的嫡长小姐。少时,父亲母亲都很是宠我,虽然也有两个姨娘,但都不是闹腾得主,府中日子过得倒也和谐,因而也就养成了少许爱闹的性格。而我也不觉的这般有什么不对,因为爹爹总是会护着我的,就算是娘,几遍嘴上一遍遍念叨着,我这种性子日后该怎么许婆家,却还是把我搂在怀里,一口一个宝贝叫着。谁若敢对我横眉竖眼,或是说上我两句不是,准保一个眼刀子撇过去,管保无人再敢议论。 我就这般和府中姐妹打打闹闹,偶尔读读野史杂记,笑那红尘中的痴男怨女,算是无忧无虑的长到了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