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谈笑间，豪杰心悦诚服

    日当正中，汜水东岸战场上，除了零星势力还在抵抗外，整个战役已经落下帷幕。段婉曦言出不虚，正午之前，果然大获全胜。段婉曦没有想到，当她以一万四千步骑，在短短一个时辰内大破八倍于己强敌的那一刻，已经书写下了军事史上最为浓墨重彩的一页，她的英名已经和这一仗一起，永远地载入了史册。当然，作为当局者，她只知道这一战的胜利，已经奠定了中国北方结束战乱，完成统一的基础。对于饱受十年战乱之苦的中原百姓和立志一统天下的段汤皇室来说，这一点已经足够了。

    好戏落幕之后，总会伴随一些余韵作为注脚。还在追击窦融的时候，担负敌后袭击任务，同窦融约定前后夹击虎牢关的冯黑虎、苏烈二将，率领五百人马，好不容易甩脱了张俭等人的追剿，于午时前后赶到虎牢关下，准备对虎牢关发动强攻。岂料段宗扬对此早有安排，在主力出击的时候，秘遣郑州刺史沈悦，领弓弩手五百，埋伏在虎牢关西门的女墙上。当冯黑虎、苏烈领兵叩关攻打时，五百弓弩手一齐现身，对准了攻城的夏军。沈悦站在城头，朗声说道：“二位将军，元帅与任城郡王早已料定尔等会来助窦融一臂之力，特命在下在此等候，并有一语相告。”说罢对身边校尉一招手，一箭射下，插在地上。冯黑虎派人上前拾起，却见箭上缚着一小块布帛。冯黑虎知道这是敌军告示，接过来和苏烈打开看时，只见上面写道：

    “冯、苏二将军足下：

    尔等见字当时，夏王大兵已溃，就擒只在旦夕。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纵使攻陷虎牢，亦无力回天。识时务者为俊杰，若能遣散部众，归于乡里，庶几可免杀身之祸。若怙恶不悛，负隅顽抗，天兵一至，五百壮士皆成齑粉矣。其孤所不忍睹也！特此告示，相宜知悉！”

    冯黑虎、苏烈见了大惊。他们是听到了东边传来的震天杀声才赶过来参战的。这时间不长不短，要说汤军这么快就打败了夏军，是打死也不相信的。段宗扬字里行间，又似非打诳。若夏王果败，正如段宗扬所言，即便拿下虎牢关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冯黑虎正想派人打听，只见早先派出去联系夏王的探马屁滚尿流地回来报道：“汤军骑兵突然渡水猛攻，夏王大败，大军已土崩瓦解，请将军早做决断！”

    冯黑虎大怒，劈胸揪住那探马喝道：“你敢扰乱军心，我先杀了你！”苏烈连忙劝住，问探马道：“此事不可儿戏，你说的可是真的？夏王当真败了？”

    探马道：“只此是实。将军不信，可派人再探。就是杀了我，我也只是这句话。”

    正犹豫间，只听得远处杀声渐息，关上鼓号齐鸣，凯歌大作，将士们奋力挥舞着战旗，欢呼雀跃，完全是一副真打了大胜仗的样子。这时张俭、梁建方、曹继叔三将又率一千兵赶到，从后面将冯黑虎、苏烈等五百将士围了起来。

    沈悦站在城头对冯黑虎、苏烈道：“二位将军不必疑虑。你等已腹背受敌，若要全歼，易如反掌，何必虚言欺骗？任城郡王已有言在先，现在你们尚可自行解散，若待大军回击，便成阶下之囚，悔之晚矣！”

    此时又有两拨斥候相继回报，大军已败，夏王不知所踪。冯黑虎、苏烈这才确信败局已定，只得下马望北跪下，哭道：“大王在上，恕臣无力回天。臣等不忍将士无辜送命，只得遣散回乡，以全性命！请大王恕罪！”说罢，二人下令就地放下武器，带着五百将士四散回乡去了。沈悦、张俭等人见他们忠义过人，段宗扬又有放生之令，也不阻拦，让他们去了。但谁也没有想到，汤军主帅的一念之仁，却为日后埋下了一大隐患，引发了又一次大规模流血冲突。这是后话。

    大局已定，段婉曦分派诸将，清点各部人马，打扫战场，救死扶伤。由于汤军未以全歼敌军有生力量为目的，只斩杀了夏军三千二百余人，伤约五千，俘虏、投降七万余众，缴获战马八千匹，盔甲一万五千副，弓箭近万套，刀枪、旗鼓及其他物资不计其数。汤军自身阵亡三百二十九人，负伤四百左右，损失战马七百多匹，为夏军十分之一。

    段婉曦刚听完汇报，胡敬德、柳月娥、燕无双、薛施雨便带着窦融夫妇来到。段婉曦见窦融夫妇未加绑缚，心中大喜，亲自迎上前去，率先下马，拱手施礼道：“久仰夏王仁侠之名，今日得见，大慰平生。战场之上多有冒犯，请多包涵。”

    窦融被俘虏后，本已抱定了一死就义的决心，什么豪言壮语都想好了。不想段婉曦却来这么一手以礼相待，反倒让他有些手足无措。愕然半晌之后，才昂然道：“窦某战败被俘，生死任凭阁下处置。何必如此惺惺作态？”

    段婉曦笑道：“我段婉曦平生所杀唯有三种人，一是有私人的深仇大恨；二是祸国殃民、大jian大恶之人，三是战场上狭路相逢，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敌人。夏王要我杀你，却不知你占了哪一条？”

    杀个俘虏还要有标准？窦融被她这一反问，不禁莞尔，赶紧忍住，道：“你杀的还应该多一种人，就是拒不投降、不能纵虎归山的敌酋。”

    段婉曦笑道：“这类人我还没杀过。我段婉曦怎么说也是不带头巾的好汉，大虫不吃伏rou，除非是犯了第二条，血债累累的恶棍，杀个无力反抗的俘虏，还不让天下英雄好汉们笑话？夏王如今对我已经没有威胁，又无私人恩怨，要杀你，除非你与那祸国殃民、作恶多端的宇文造极是一丘之貉。”

    “我与宇文造极是一丘之貉？”窦融怒道，“谁不知这个jian贼就是死在本王手中！”窦融心直口快，被段婉曦一激之下脱口而出，心中倒有些得意。曹氏在一旁却听出来了，忍不住开口说道：“夫君中了她的激将计了。她这是正话反说，变着法子在夸你呢！”

    窦融恍然大悟，又见段婉曦笑脸相对，真诚大方，浑身上下无不散发着豪杰气质，与自己何其相似，惺惺之感油然而生，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段婉曦见窦融开颜，心中甚喜，也开怀地笑了。几个月来的敌对之意，无意间在这会心的笑声中烟消云散。

    窦融笑了一阵，敛容正色对段婉曦道：“久闻襄阳公主豪气干云，不让须眉，今日一见，果然英雄了得，名不虚传。败军之将，承蒙不杀之恩，融当捐躯报效！”说罢和曹氏一起拱手下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