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赫尔辛兰的一天
在赫尔辛兰的一天 一大片绿叶 六月十六日,星期四 第二天,男孩和老鹰飞过赫尔辛兰的上空。 展现在他身下的是松树上绽放出来的新的浅绿色的嫩枝,桦树林里披上了新叶,草地上长出了新鲜嫩绿的草叶,庄稼田地里也是一片萌芽长叶的景象。 这里是一片布满崇山峻岭的山区,一条宽阔而轻巧的峡谷从中贯穿而过,从这条峡谷又分出许多分支式的峡谷,这些峡谷或短而窄,或宽而长。 “这个地方像是一片叶子,”男孩想,“因为它像叶子一样绿油油的,而这些被细分出来的峡谷又像是叶子的叶脉一样。” 这些支流峡谷,就像那些大峡谷一样,密布着湖泊、河流、农舍和村庄。 这些峡谷互相偎依着,在黑乎乎的山岭之间显得身姿轻盈,莞尔含笑,到最后他们在山坡丘陵的挤逼之下集中在了一起。 它们是如此狭窄,以至于它们最后变成了小溪流。 峡谷之间的高地上,遍生着松树,由于它们不是长在平地上,而是长在高高的山岭上,因而树木长得或高或矮参差不齐,像是一头瘦骨嶙峋的野兽身上乱草般纷披的毛发。 从空中看下去,这个地方风景如画,男孩看了个够,由于老鹰想找那弹小提琴的老人克莱门特·拉尔森,因此他飞遍这里的沟沟坎坎,希望发现那个人的身影。 不久之后,晨光初现,遍照每个农庄,一切都显得生机勃勃。 牲口棚的门被打开,奶牛被放了出去。 这些奶牛颜色美丽,个头小小的,体态玲珑,活泼好动,走起路来时连跑带跳。 小牛犊和羊群在他们身后出来了。 很显然,它们也同样精神饱满,兴致高昂。 农庄的庭院里变得越来越热闹非凡。 几位背着背包的年轻姑娘在牛群中走来走去,手里拿着一根长鞭子的男孩将羊群集合在一起,一只小狗在奶牛群中奔来蹿去,对那些想以犄角顶撞它的奶牛们疯狂地吠叫。 农夫已经套好了装载着一罐罐黄油、一箱箱奶酪和各种各样食物的马车。 一切都热闹欢快,似乎大家都在期望度过愉快的一日。 过了不久,所有人都往森林里走去。 有一位姑娘走出最前头,用悦耳动听的呼唤声引诱着牲畜们前进。 牲畜们排成了长长的一列。 牧羊男孩和牧羊狗前前后后地跑来跑去,留意是否有牲畜跑偏了。 最后是农庄主人和他的雇工。 他们走在马车旁边,以免它翻车,因为他们所走的路是一条狭窄、遍布石子的坑坑洼洼的林间道路。 将牲畜在同一天送上山,这很可能是赫尔辛兰所有农人的约定俗成的习惯,也许只不过是这一年才有的偶然巧合。 无论如何,男孩看到了这快乐的人和牲畜的行列从各个峡谷和农庄中涌出,朝着深山老林进发,使那里变得生机盎然。 男孩可以听到从密林深处传来的牧羊少女的歌声,还有奶牛脖颈上挂着的铃铛发出的清脆声音。 这个行列中的许多人和牲畜要走很长的路,而路途充满艰险。 男孩可以看到他们是如何跋涉过沼泽地,如何绕道走过被风刮倒的大树,他还看到,有很多次,马车碰着石头翻了,里面装着的东西全都跑出来了。 然而对这一切艰难困苦,人们处之坦然,一路开着玩笑或是开心地大笑着前进。 到了下午,他们来到了一个事先已经开辟出来的空地,牲畜的棚子和简陋的小屋早就已经修建好。 奶牛一走到房舍间的庭院里的草地上,就不禁欢快地哞哞大叫起来,并且马上啃起甘美鲜嫩的绿草来。 农夫们有说有笑地将车上的饮水和食物卸下来,搬进一间稍大一点的棚屋去。 不久,炊烟就从烟囱中冒出,放牧的姑娘们和男孩和大人们都蹲踞在一块平坦的大石头上,吃起他们的晚餐来。 老鹰戈尔果确信他能够从这些上山放牧的人群中将克莱门特·拉尔森找出来。 他只要一见到往森林进发的人畜队伍,就会飞得很低,用他锐利的眼睛在人群中细细打量寻找。 但是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过去了,他还是没有发现他要找的人。 在空中盘旋飞翔了无数次之后,他们在黄昏时分来到了位于大峡谷东边的一块遍布石块的贫瘠荒凉的空地上。 男孩看到脚底下又是一个夏季放牧的宿营地。 人畜已经到达。 男人在劈柴,牧羊姑娘们则在挤奶。 “看那儿!” 戈尔果异常兴奋地说,“我想我们找到他了。” 他马上向下俯冲,令男孩无比惊奇的是,这只老鹰说得没错。 小个子的克莱门特·拉尔森果真在站着劈柴。 戈尔果降落在离棚屋不远的密林里的一棵松树上。 “我已经履行了我的责任,”老鹰说,扬扬自得地摇晃着脑袋,“你赶紧去和这位老人聊聊吧。 我将栖息在这棵浓密的松树的上方,并在那里等你。” 牲畜们的新年之夜 在山上的夏季牧场中,一日的工作完了,晚餐也吃过后,人们就围坐在一起聊天。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在森林中度过夏夜了,似乎不愿意早早就上床睡觉。 这时候夜晚还如同白天一样明亮,牧羊姑娘们忙着做她们的针线活。 她们时不时抬起头望一眼森林,莞尔一笑。 “现在我们又来到这里啦!” 她们说。 喧嚣混乱的城镇从她们的脑海消逝了,而森林以其平和宁静,占据了她们的心灵。 在家里的时候,她们会想怎么能忍受得了深山老林的孤寂,但一旦来到了森林,她们却觉得这是她们拥有的最美好的时光。 附近的夏季牧场的许多姑娘们和小伙子过来和她们打招呼了,于是棚屋前的草地上坐满了人。 可是他们不知道从何开始聊起。 男人们第二天就要回家,于是牧羊姑娘们就委托他们办点小事情,并代她们向村中的好朋友问个好报个平安。 这几乎是他们所能聊的全部话题。 突然最年长的一位牧羊姑娘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笑着说道:“我们没有必要拘束地坐在这儿闷声不响嘛,我们当中,不是有两位讲故事的高手吗? 一位就是坐在我旁边的克莱门特·拉尔森,另一位是来自苏南索约的伯恩哈德,他正站在那儿张望布莱克山哩。 我认为,我们可以请他们两位出来给我们讲故事。 他们当中,谁讲的故事更能令我们开心,我就将我正在织的围巾送给他。” 这个提议获得了大家热烈的掌声支持。 两位要讲故事的人自不免有一番谦让推托,但很快就答应讲故事了。 克莱门特请伯恩哈德先讲,他并没有反对。 他并不太了解克莱门特·拉尔森,但他觉得克莱门特会讲一些神仙鬼怪的故事,因为他晓得人们都喜欢听这类故事,于是他认为自己最好也讲讲这一类的故事才好。 “在好几个世纪之前,”他开始讲道,“戴斯堡镇上有个教士会会长在新年前夕骑马穿越过一片茂密的森林。 他骑在马背上,身上穿着毛皮大衣,头上戴着帽子。 在马鞍的鞍桥上放着他的一个小包,包里装着圣餐仪式用具,祈祷书和法袍。 他刚刚去一个遥远的密林里的教区去做一个圣餐仪式,在那里,他和一个病人聊到深夜。 现在他正走在回家的路上,但担心自己要过了半夜才能回到他的教区住宅。 “在他本应该好好地躺在家里床上的这个时间里,他却不得不坐在马鞍上赶路回家,他庆幸的是这个晚上的天气还不赖。 天气温和,没有风,天空布满阴云。 在乌云后面悬挂着一轮明晃晃的满月,它发散出皎洁的光芒,尽管人们看不到月亮。 但要不是没有那微弱的月亮的光芒,他几乎无法辨认得出田间小路,因为那是一个没有下雪的冬天,一切都显得影影绰绰,朦朦胧胧。 “教士会会长所骑的马是他引以为傲的一匹骏马。 这马身体强壮,筋骨结实,并且像人一样聪慧。 无论身处小镇的哪一个角落,他都能轻易找到回家的路。 教士会会长经历过几次这样的遭遇,因此他对这匹马充满信任,所以他骑马的时候,从来不必费心思去牢记方向。 在这个灰蒙蒙的迷宫般的梦林中行走,他也是如此,手里连马的缰绳也不握,就那么晃晃悠悠地行走着,心思都飞到别的地方去了。 “教士会会长在马上只顾想着次日晨间要做的布道一类的事情,除此之外还想了些别的,这样思索了很久,才想到看看他离家还有多远的距离。 当他抬起头来眼望四周,发现四周的森林仍然和他出发回家时一样稠密,他多少感到有些奇怪,因为他骑了那么久,早就应该到了人烟稠密的教区所在的小镇上了。 “戴斯堡当时的建筑布局一如现在。 教堂和牧师住宅以及所有的大农庄和小村庄都位于小镇的北边,而南边只有树木和山岭。 教士会会长眼见自己仍然在荒无人烟的地区趱行,便知道自己仍然在南边,必须向北边骑,才能回到家。 可是此时天上既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来给他做指引,他脑海中存在一个基本的方位概念,他肯定自己正在朝南或是往东走。 “他本来想立即掉转马头往北走,但是他却犹豫不决起来。 这匹马从来没有迷过路,没有理由他现在会迷路。 说不定是教士会会长自己弄错了呢。 他只顾坐在马上埋头沉思,根本没有看看身边的道路。 想到这里,他继续让马沿着原来的方向走,走着走着他又在想自己的心事了。 “突然一根大树枝兜头拂了他一下,几乎将他从马背上扫落下马。 这时他才觉得无论如何必须确定他究竟是在哪里了。 “他向下一望,发现自己正骑行在一片软软的沼泽地上,根本不是惯常走的路。 而这匹马却一如平常地奋蹄如飞,矫健敏捷,完全没有表现出什么不对劲的样子。 教士会会长再次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路了,这一次他毫不犹豫地改变了方向。 他抓住缰绳,掉转马头,指挥他走回正确的路上去。 很快,这匹马又掉转回来,笔直向森林里走去。 “教士会会长这次确定刚才无疑是走错路了,但由于这匹马是如此的固执,他便以为这马大概是在找一条更好的路,使他能更快回到家,于是他就听任马行走了。 “这匹马做得相当出色,尽管他无路可循。 如果前面有什么山岗土丘之类的挡道,他会像山羊一般敏捷地爬上去,而当下坡的时候,他就四蹄并拢,轻轻巧巧地滑下遍布石块的道路。 “‘但愿他能够在做礼拜的时间到来之前赶回家里!’教士会会长心里如此祈祷,‘要是戴斯堡的人发现我没有准时出现在教堂,他们对我会怎么想? ’ “还没等他来得及想太多,他便已经来到了一个自己熟悉的地方。 那是他去年夏天曾经来钓过鱼的小溪流。 他一看到这条小溪流,心里就暗叫一声不好,最糟糕的事情发生了,他现在正处于密林的深处,那匹马现在还一个劲地往东南方向走,他似乎要把教士会会长驮到离教堂和牧师住宅很远很远的地方去。 “教士会会长跳下马来。 他可不想让这匹马将他带到荒山野岭上去。 他必须回家。 由于这匹马坚持要往错误的方向走,他决定步行,领着这匹马,直到他们来到熟悉的路途上再骑上去。 教士会会长将马的缰绳缠在手臂上,开始步行起来。 穿着厚厚的毛皮衣服在森林中跋涉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教士会会长身体强壮,又吃苦耐劳,完全不担心会走得筋疲力尽。 “与此同时,这匹马又给马主人带来了新的烦恼。 他不跟主人走,而是四蹄并拢,像钉子一样钉在地上,他根本拉不动这马。 “最后教士会会长发火了。 他以前可从来没有打过马,现在他也不想打他。 他扔下缰绳,自己一个人走开了。 “‘既然你想走你的路,那么我们干脆在这里分手好了。 ’他悻悻地说。 “他迈出没有几步,那马就跟了上来,像是警告似的咬住他的衣袖,想阻止他前进。 教士会会长转过身来,直勾勾地看着马的眼睛,想知道这匹马现在的行为为何如此反常。 “事情过去之后,教士会会长还是不能十分明白事情是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然而确凿无疑的是,尽管夜色很暗,他却分明看到了马的脸,似乎还能读出他的心事,仿佛他是一个人一样。 他看出那匹马表现出一种相当焦急和恐惧的神情。 他看了主人一眼,那眼神既是哀求他,又是在谴责他。 “‘我日复一日毫无怨言地服侍你,天天让你坐骑,’这马似乎在说,‘为什么这一晚你就不愿意跟我走呢? ’ “教士会会长被马的眼神中流露出来的哀求神情触动了。 很显然,这匹马今晚无论如何需要他帮忙。 作为堂堂男子汉,教士会会长于是当机立断,决定跟随这匹马走。 他毫不迟疑地跨到马鞍上。 ‘继续走吧!’他说,‘既然你需要我,我就陪陪你吧。 这样戴斯堡镇上的人就不会说教士会会长竟然拒绝对陷于困境的伙伴施以援手。 ’ “他听任这匹马往他想走的方向走,他自己想的只是要在马鞍上坐好。 后来证明这是一段危险而又麻烦重重的旅程,几乎一路都是爬坡。 眼前的森林是如此的稠密,两英尺之外的东西他就看不清楚了,他只隐隐感觉到,他们正在爬上一座高高的山。 这马冒着危险爬上陡峭的山坡。 要是教士会会长可以掌控一切的话,他是不会让马爬这么险峻的山岭的。 “‘难道你非要爬上布莱克山不可? ’教士会会长笑道,他知道布莱克山是赫尔辛兰省内最高的一座山峰。 “在骑马往前走的时候,他突然发现,他和这匹马并非是这晚上唯一在林间赶路的唯一一人和马。 他听到了石块翻滚和树枝断裂的声音,似乎有不少动物们正穿过树林。 他知道这一带狼很多,他担心的是这马会不会带他去看一场野兽之间的大决斗。 “他们向上爬啊爬,他们爬得越高,树木就越稀疏。 最后他们爬到了一个几乎光秃秃的高地上,教士会会长在此可以向四面八方眺望。 他举目所见,是一望无际的大片土地,他们随着长满了阴暗的树林的山岭和峡谷蜿蜒起伏。 天色如此黑暗,他实在难以看清楚周围的状况,但他最终还是搞清楚了自己身处何方。 “‘我爬上的这个地方当然是布莱克山了!’他对自己说,‘它不可能是别的山岭,因为在西面,我看到了贾乌岛,而东面是环绕着阿格岛的波光粼粼的海面,北方也闪烁着光芒,那想必是德伦镇了。 在我脚下的峡谷里,我看到从尼安瀑布飞溅起来的白色的烟雾一样的飞沫。 是的,我正在布莱克山顶上。 这真是一次大冒险哩!’ “当他们爬到最高的山峰之后,这马停下来站在一棵粗壮的松树后面,似乎想要躲藏起来。 教士会会长弯下腰,拔开伸展在眼前的枝叶,这样他可以对前面的景象一览无遗。 “他的眼前是光秃秃的山。 但并非他想象的那般空阔和荒凉。 在空地的中央矗立着一块巨大的圆石,四周聚集着很多野兽。 教士会会长一看,便想他们大概在举行某种动物大集会吧。 “在那巨大的岩石旁边,他看见了几头熊,他们是如此坚实和笨重,看上去像是披着毛衣的大石块一样。 他们躺卧在地上,小眼睛不耐烦地一眨一眨的。 很显然,他们刚刚从冬眠中醒来后就赶来参加这个集会,所以多少还保持着入眠的姿态,似乎很难醒过来。 在他们身后紧紧排成一行的是数百头狼。 他们倒没有睡意,因为他们在冬天比在夏天要更清醒更有警觉性。 他们像狗一样蹲踞着,用他们的尾巴扫着地上,发出呼哧呼哧的喘气声——他们的舌头长长地伸了出来。 在狼群后面是偷偷摸摸地行走的山猫,他们腿脚僵硬,行动笨拙,像是奇形怪状的猫。 他们似乎讨厌混迹于别的动物中,因此当他们靠近别的动物时,他们就发出呜呜的叫声。 山猫背后的空地被狼獾所占据,他们有着狗一样的脸,毛皮却像是熊的毛皮。 他们似乎不乐意站在地面上,因此他们时不时不耐烦地用脚掌拍打着地面,似乎想要爬到树上去。 在他们身后,一直到森林边上,跳跃着狐狸啊,黄鼠狼啊,貂啊等小动物。 他们体态娇小玲珑,但他们却比许多别的大动物还要残忍和嗜杀成性。 “所有这一切,都被教士会会长看了个一清二楚,因为这整个地方被火光照耀得通明如白昼。 在场地中央的那块高高的石头上,站着的是森林女妖,她手里拿着一支燃烧着熊熊火焰的松枝火把。 森林女妖和树林中最高的树木一般高。 她身披一件以云杉枝条编织的斗篷,有一头云杉果般的卷发。 她静静地站在那儿一声不响,脸对着森林,正在察看和倾听着什么。 “教士会会长将所有的一切看了个明明白白,这一下真是惊骇不已,试图装着没看见,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看见到的东西。 “‘像这样的事情是根本不可以发生的!’他想。 ‘或许是因为我在这荒凉的森林里骑马走得太久了,这只不过是我的眼睛产生的幻觉。 ’ “尽管心中惶惶然,但他还是忍不住聚精会神地留意着眼前的景象,猜测下一步将发生什么事。 “没等多久,他就听到从森林深处传来一阵熟悉的铃声,接下来他听到了重重的脚步声和树木枝叶被折断的声音,似乎有大群的动物正穿过森林。 “原来是一大群牲畜正向着山上爬上来。 他们按照到夏季牧场的顺序排列着穿过森林。 走在最前面的是颈上挂着铃铛的奶牛,后面跟着的是公牛,然后是别的奶牛和小牛。 成群的绵羊跟在后面。 这之后是山羊,最后是大马和小马驹。 牧羊犬在绵羊旁边小跑。 但是却看不到牧羊人或牧羊女。 “教士会会长眼睁睁地看着这些牲畜正直直地朝这些野兽走来,心如刀绞般地痛。 他倒很乐意挡在他们面前,对他们大喝一声‘站住!’但他知道,在这样一个夜晚,人力是无法将这群行列中的牲畜挡回去的,想到这里,他只能纹丝不动地站在那儿。 “这些牲畜对他们即将面对的命运懵然不知,只是在忍受着折磨前进。 颈上挂着铃铛的领头的母牛低垂着头颅,步履蹒跚。 山羊没有了玩耍或互抵犄角的心情。 马儿想要表现出毫不气馁的勇敢姿态,但他们的身体由于受惊而不住地颤抖。 所有的家畜中最可怜的要数牧羊犬。 他将尾巴紧紧地夹在双腿间,几乎是在地上匍匐着前行。 “颈上挂着铃铛的领头母牛将这支家畜队伍领到了正站在山顶的大石头上的森林女妖那儿。 母牛绕着大石头转了一圈,然后向着森林走去,没有一只野兽去碰她。 别的牲畜也依样画葫芦,也丝毫没有受到麻烦地经过野兽们跟前,向着森林走去。 “当牲畜们走过以后,教士会会长看到森林女妖将她的火把放低,指点着一只接一只的牲畜。 “每当森林女妖的火把指点着一只牲畜时,野兽们会发出轰然的叫好声,欣喜若狂,特别是当火把指向的是一只母牛或是别的大牲畜时。 而牲畜们一看见火把指向自己,便会忍不住发出凄厉的喊叫,似乎是感觉有把刀子刺进了他们的肉体,而别的牲畜不免感同身受,发出哀哀的惨叫声。 “直到这时,教士会会长才明白他眼前所见的景象的含义。 他以前听说过,戴斯堡周边的动物们每当新年前夕都会聚集到布莱克山上,而森林女妖会在动物群中指出哪些家畜们将要成为野兽们来年的猎物。 教士会会长不禁怜悯起这些将要成为野兽们的腹中之物的可怜牲畜们来,尽管在现实中,这些牲畜的主人是人类而不是别的什么。 “前面的一群牲畜刚刚离开,就又听到第二头领头母牛颈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音,来自另一个农庄的另一群牲畜又跋涉到了山顶上。 这群牲畜同样排着队走向森林女妖,森林女妖站在那儿,一脸严肃的神色,冷酷残忍地用火把指点着某几头家畜将要被处死。 “一队接一队的家畜们接连不断地经过她面前。 有些牲畜群成员并不多,只有一头母牛和几只绵羊,还有的仅仅由几头山羊组成。 很显然,这些牲畜都来自贫穷卑微的人家,但他们也不得不成为献给森林女妖的祭品。 “教士会会长不由得想起了戴斯堡的农夫们来,他们都是如此喜欢他们养的牲畜。 ‘要是他们知道自己的牲畜会面临这样的命运,他们一定不会让这种悲剧重复发生的!’他想,‘他们情愿牺牲自己的性命,也不愿意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家畜落入这些熊啊狼啊的手中,并被森林女妖判定要受极刑的。 ’ “最后一个出现的畜群来自教区牧师的住宅。 教士会会长隔老远就听到了熟悉的领头母牛的铃声。 他身上的那匹马显然也听到了这声音,因为他的每一个关节都开始抖动起来,浑身大汗淋漓。 “‘现在轮到你经过森林女妖的面前,接受命运的判决了,’教士会会长对他的马说,‘不要害怕!现在我知道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儿了,而我也不会离开你的。 ’ “来自教区住宅的那些家畜们从森林中走出,走向森林女妖和野兽们。 这支队伍的最后,是那匹将主人驮到布莱克山的马。 教士会会长并没有离开马鞍,而是让马驮着他来到森林女妖跟前。 “他既没有刀子也没有枪防身,但他掏出祈祷书,紧紧地按在胸口,他要同这些恶魔展开斗争。 “一开始没有任何动物注意到他。 教士会会长的家畜像别的畜群一样排着队经过森林女妖身边。 女妖并没有挥动火把指着这些牲畜,但当那匹聪明伶俐的马儿经过时,她突然指着他,宣判了他的死刑。 “教士会会长马上举起祈祷书,火把的光芒投射在祈祷书封面的十字架上。 森林女妖发出一声刺耳的叫声,火把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一瞬间,火焰碰到地上熄灭了。 一时之间,光明突然变成黑暗,教士会会长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 他仿佛身处冬天的荒野之中,四周是无边的静寂。 “这时天上的乌云和阴霾散开了,一轮满月从缝隙中钻了出来,将一片清辉洒向大地。 教士会会长看到布莱克山的山顶上,只剩下他和他那匹马。 那些野兽们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地面上甚至不见牲畜们走过留下的脚迹印子。 他自己坐在马上,双手将祈祷书紧紧地抱在胸前,身下的那匹马筛糠般地颤抖,大汗淋漓。 “教士会会长回到家中以后,他甚至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不是做了一个噩梦,先前在山顶上他亲眼见到的事情到底是幻觉,还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事。 不过,这倒给了他一个警示,令他时时记得可怜的家畜们随时有可能变成野兽的腹中食物。 于是他格外用心地向戴斯堡的农民们讲述,因此在他在世时,他所在的教区里再也见不到狼和熊的踪迹,尽管他逝世后他们很可能又返回来了。” 伯恩哈德的故事讲到这里就算完结了。 他受到在场所有人的赞扬,似乎他拿到奖品是十拿九稳的事。 大多数人都认为克莱门特要想和他较量,未免自视太高了。 但克莱门特毫无惧色,侃侃而谈: “当我住在斯德哥尔摩郊区斯坎森的时候,有一天,我忽然非常思念家乡——”随后他便讲起了他买下了小人儿,以免他被关进笼子里被人围观的事。 他接着讲道,他发善心做了这件好事之后不久,他便得到了报偿。 他讲啊讲啊,坐在旁边的听众们越听越觉得神奇。 当他讲到国王、官员和那本关于斯德哥尔摩的美丽的书的时候,听得入神的牧羊姑娘停下了她们手上的针线活,坐在那里屏息静气地凝视着克莱门特,想不到他竟然有过这样神奇的经历。 当克莱门特讲完他的故事后,年纪最大那位牧羊女便宣称她的围巾归他了。 “伯恩哈德讲的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而克莱门特讲的则是他自己的英雄传奇故事,我认为这个故事更好。” 她说。 这话成了定论,大家没有不赞同的。 当他们听说克莱门特竟然曾和国王攀谈过,不禁对他刮目相看,而这位个头矮小的拉小提琴的手艺人,却生怕表现出一点自得自负的神情。 但就在大家都在兴头上的时候,有人问他后来到底如何处置那小人儿了。 “我自己没有时间去给他放蓝碗,”克莱门特说,“所以我叫了一位拉普兰老头儿代我去做这事。 打那以后,他怎么样了,我还真是不清楚呢。” 他的话音刚落,就有一个小松果从上面掉了下来,正好打在他的鼻子上。 这小松果并不是从树上掉落的,也不是农民们扔的。 到底是谁抛下的,人们都感到莫名其妙。 “啊哈,克莱门特!” 刚才那位牧羊姑娘笑道,“似乎那个小人儿在偷听我们说话呢。 你真的不应该叫别人代你去放那个蓝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