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顾琛把人从自己怀里捞下来,扶着在旁边坐稳。

    两人中间的位置空的都能再坐下一个人。

    苏糯没有撒娇没有挣扎也忍着没有掉眼泪，只是怔怔的看着自己又被拎了下来丢的老远。

    苏糯是个很敏感的孩子,看似冷漠拒人千里,对谁都生不出热情，其实一颗心比其他同龄的孩子更敏感脆弱。

    从小被苏家人的虐待,因此最能记别人的好,谁对他表现出一点儿善意，都要小心翼翼地积攒下来藏好,晚上一个人的时候偷偷的拿出来,赶走所有的害怕和孤单。

    他把自己保护的很好,除了那天晚上,忍不住对同病相怜的小狗泄露出了自己的真心。

    否则可能会自己一个人躲在坚硬的壳里,一辈子就那样活下去。

    可他没能保护好自己,他放了一个人进来,这颗心敏感易碎战战兢兢,这个人一点儿细微的拒绝不悦都能轻易把它弄得鲜血淋漓。

    顾琛闭了闭眼，不再去看苏糯泛了红的眼，轻声问：“刚刚说的,考虑的怎么样？”

    苏糯难过又委屈的摇头,不死心地伸爪子又要揪他的衣角，又被男人面不改色的制住。

    白皙修长的手掌被一只比它大了一倍的手掌扣着,看似是被粗暴的压在下面，其实真要仔细看过去就能发现，上面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有些抖。

    苏糯一身的皮肉娇贵的不得了,轻轻一碰一下都留下红印子，纤细的手腕上那圈刺眼的红痕，下巴上的指印，都是冷冰冰的罪证，控诉着顾琛，他刚刚犯下的罪行。

    顾琛后悔不已，即使是要给教训也不是让苏糯疼。

    他的语气平淡无波，像是看不到他的委屈，步步紧逼，实则心跳的飞快，说出来的话自己都心颤，“员工福利待遇也不会亏待他，顶楼工作室有的是空房间，你要是想，明天就让江国辉收拾出来，他可以一直住在里面，正好当初也给你准备过一间，你要是想住，以后晚上也不用回来了。”

    心里分明已经心疼的不得了，言语上却半点不让步，不知道是在折磨小孩儿还是在折磨他自己。

    苏糯突然怔住了，他脑子里什么都不记得了，只留下那几句――

    当初也给你准备了一间。

    要是想住。

    以后晚上也不用回来了。

    你也不用回来了。

    哥哥要赶他走？

    苏糯被那冷漠的语气吓的直抖，不住的摇头，手脚并用地爬过去过去要抱，结果还是被男人轻而易举地按了回来。

    苏糯眼睛眨了眨，大眼睛浸满水雾。

    连碰都不让他碰。

    “怎么，这样还不满意？”男人声音很轻。

    苏糯却像是天塌下来一样，拼命的摇头，却听到男人给他下了最后的通碟。

    顾琛捧起他的下巴，逼着他回应，“还不说话？不满意？还是，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他笑了笑，眼里却没有一点笑意，像是已经耐心耗尽，“也好，应该让你自己决定才对。”

    “不过，”他松开手，冰冷道，“我倒想看看，没有我，你自己能怎么帮他。”

    手机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上。

    苏糯终于听懂了，顾琛从把文件给他的那一刻就已经有了决定了，就是为了告诉他，如果想帮宋嘉宁，我就不要你了。

    眼睫惊慌地颤了颤，一滴眼泪从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滚了出来。

    来了这里，像只误入海洋里的淡水鱼，知道自己很快会死，却还是大口大口喝着高浓度的盐水麻痹着自己。

    他知道这种幸福是短暂的。

    却没想到会这么快。

    小心翼翼的心，失去了支撑，以一种惨烈的方式摔到了泥土里。

    在沙石上滚动着磨破了表皮的血管，又陷到泥土里的碎片玻璃里，被刺的千疮百孔。

    苏糯却不可思议的静了下来，他日日夜夜都胆战心惊，看着顾琛轻轻的捧着他那颗滚烫的心，他冷静地看着它被越捧越高，心里却每天都在数着，离它被摔下来，还有多少天？它摔下来的那一刻，会是什么样？苏糯恍然大悟的想，原来就是这样，像是被绞肉机来回的绞，像是被滚烫的针尖反复的扎，可他却突然感受到了无比轻松。

    早知道了会有这么一天，他原以为自己失去了空气，会再也无法呼吸，可现在这一天突然来了，他却无比宁静的接受了。

    苏糯恍惚的摸了摸自己心脏的位置，还好，它还在不停歇地跳动着。

    苏糯不管不顾地挣开手，慌慌张张的从沙发爬下去。

    眼前一片模糊，血液像是凝固在血管里，手脚一阵麻木，还渗着血的手掌刮在沙发上，扯开了皮肉又涌出汩汩温热的液体，他像是没有什么知觉，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像是刚学会走路的婴儿，走的摇摇晃晃，却又急又快。

    顾琛一怔。

    看向自己的的手掌，苏糯手挣开时不小心蹭到过的地方，殷虹的血滴，顺着虎口滑到手心，滚烫炽热，把他的手心都烧得发烫。

    那是苏糯的血。

    他原本是想吓唬苏糯一次。

    于顾琛而言，不论宋嘉宁还是乔文山，甚至是江国辉，都是无关紧要的东西，他们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在他一步步为苏糯搭建的童话世界里，好好地站在他们应该站的位置上，宋嘉宁若是老实本分，凭着他对以前苏糯的那些鼓励和帮助，顾琛不会轻易动他，可他偏不安分，三番两次往外跳，苏糯一再被这些上不了台面的小玩意儿惹的伤心难过。

    处理宋嘉宁不难，难的怎么做都可能会伤到他的宝贝。

    苏糯天真又纯净，又容易心软，顾琛费尽心思想让他无忧无虑，没有直接处理了宋嘉宁，而是选择让他不那么突兀的消失，宋嘉宁本来就签在了凯瑞，操作起来就更容易了，从拍完娱乐了不完开始，江国辉就开始找一些不痛不痒的理由转移消耗他的人气，慢慢减少他的活动通告，最后再由经纪人出面，给他安了一个冠冕堂皇的违约的帽子，将他彻底赶出去。

    一切都很顺利，可宋嘉宁却在这个时候发现了苏糯的身份，拿着那些信去找苏糯，并且还把那些成人世界里肮脏都说给了苏糯听。

    而就在今天下午，苏糯竟然借着吃午饭的名由，甩开了助理，一个人去楼下找到了宋嘉宁经纪人的电话，还约好了时间见面。

    宋嘉宁的经纪人是个什么货色，苏糯不清楚，秦齐却早就查的一清二楚摆在顾琛书案上了，给手下艺人下药，威胁利诱，逼良为娼的事桩桩件件做的心安理得，毫无心机的小孩儿背着顾琛单独想去见这人，无异于小羊羔想进狼窝。

    今天这事要不是江国辉的人看到了，顾琛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发现，在这期间那人渣若是找到机会对苏糯下了手，或是以宋嘉宁威胁苏糯，那后果

    顾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管他豺狼还是人渣，多派几个人更严密仔细的保护着不就完了，做什么要吓他？外人欺负他还没完，你自己也要欺负他？

    书房内间地毯更厚，两块地毯连接处有一条缝隙，苏糯本就眼前模糊的只看得见不成形的轮廓，又跌跌撞撞地站不稳，一不小心就被那块地绊到了，蜷缩着身子疼的叫不出声颤颤巍巍地直抖，顾琛喉咙发哑，理智那根弦早就彻底崩断了。

    “我错了，我错了”顾琛俯下身，跪在地上抱着慢慢苏糯翻过身来，苏糯闭着眼颤抖，挣扎得厉害，顾琛不知道他伤在哪里，托着他的身子动作温柔的小心翼翼，动也不敢动。

    苏糯一点也不配合，像是陷在了绝境里一样，拼命翻身想再爬起来，只想逃离这里，去哪儿都好，在这里再多待一秒，他都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做出什么更狼狈更卑微的事。

    顾琛眼眶发红，顺着他扶他站起来，跟着苏糯的脚步走，只是一只手在旁边用力的撑着，松松的将苏糯揽在怀里，每走一步都要重复一句，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