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46章无时之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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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陵城外。 ………… 抵达立陵城门之时将将入夜，城门是关着的。 李陌一还未真正上任，把守城门的又是立陵卫所队的人，所以守城的人并不认得他，虽然表明了身份，但想叫开城门显然是不太可能的了。 李陌一也不想坏了规矩，正打算在城外寻个落脚之处。 那城上的一名弓手似乎认出了他，便提醒说是南城门这几天正在修葺，夜间虽然有守队，但城门是关不上的，应该能够进得来。 李陌一心头大喜，一示之后，便赶着车往南城门这边来。 ………… 先前他也在官邸里头听说过，据说北面的局势很紧张，苏州各地都在加紧队备，修缮城防，立陵城去年也修缮过城墙，没想到现在又接着修。 ………… 到了南城门之后，那里果然架起了好几处火堆，将四周照得大亮，一些把守的差卒和工头们正在火堆边上喝酒吃饭，劳役们则连夜在赶工。 李陌一这次学会了，没再表现自己的身份，而是塞了一些银子，待得那些守队不肯通融，他才说明自己是即将上任的刑案大书吏。 这立陵卫所队的人也经常跟官邸打交道，听说提刑司也要派人下来巡察，到时候难免要相互照面，这些守队当即换了脸色，说什么也要留李陌一一块吃些东西。 李陌一全无心思在这里逗留，那守队小旗长见得此状，连忙说:“大书吏大人，你们这奔波了一天，还是吃些东西再走吧，不然怕是扛不住………” 李陌一一听，也是不错，便同着坦中一起坐在了火堆边上。 这些守队和工头都算不上什么人物，对李陌一自然客气。 ………… 吃饱喝足之后，李陌一又给这些人留了些银子，他们自然是不要的，但是收了下来。 ………… 李陌一同坦中上马，正准备离开，那守队和工头们还有些不舍，纷纷起来送行，李陌一又问了他们的姓名，这才抱拳离开。 ………… “啊——” 可就在这个时候，城头上突然传来一声尖叫那些连夜施工的劳役们纷纷大动起来！！ ………… “怎么回事！！” 守城的小旗长面现不悦，那工头赶忙等上城头，没过多久就脚下发虚的滚了下来……… “大………大人………还是亲自上去看一看吧！！” 李陌一见得此状，也不想打扰小旗长，便与之告辞，上马离开了。 ………… 这才走了不到半里路，那名叫安岩之的小又追了上来，出着大气地急着说:“大书吏大人，这事儿………这事儿还得麻烦你去看看了………” 李陌一也是心生疑惑，可安岩之一脸焦急，他也不好拒绝，便让坦中先行离去，他则一人跟着安岩之回到了城门。 ………… 城门上的劳役和守队都已经退散到下面来，见得安岩之带着李陌一回来，议论声也变得小了许多。 李陌一一头雾水，一路上安岩之也没多说，只说让李陌一去看一看就知道了。 ………… 登上了城楼之后，李陌一头上冒出了冷汗！！ ………… 但见得这城楼的夹墙已经被破开一个小口，几只煞白的手臂，在洞口处耷拉着，周围已经开始出现几道蚁路，那夹墙中也不知封住了几具尸首……… “火把！！” 李陌一沉声说着，安岩之连忙递过来一支火把。 李陌一举着火把凑近了一看，这些尸首已经开始腐烂，但由于封在夹墙只在，密封较好，保存得还算比较完整，若非劳役们施工失当，损了一角，绝不可能发现这夹墙中的秘密！！ ………… 因为城墙去年才修过一次，应该就是那次修缮之时留下来的，推断亡身时间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真正让李陌一感到震惊的是，通过尸首的衣服和手，他发现这些尸首都是女子……… 这让他第一时间联想到了郑书吏大宅中的那些尸骨。 这些尸首会不会也是那个凶手留下的？ 如果是这样，那么这个人在修缮城墙的短短两个月时间内。害了多少人？！！！ 如果真是同一个凶手干的，那么这凶手说不定近期还会行事，甚至于已经行事多次，却没有引起各方的注意罢了……… 因为他的作案频率实在太高，而且他将尸首封在夹墙之中，就在城头上，就在每天进进出出立陵城的成千上万人的头顶上……… ………… 一方面极其隐秘，另一方面又希望得到最大的注目。 将尸首封在城头，将所有人愚弄在股掌之间，会让这个凶手极度狂大，他会更加的变本加厉……… ………… “必须赶快将这个凶手寻出来！！” 李陌一也意识到此事的峻然，但更加清楚一点，这个凶手这么多年都没有遭难，甚至还明目张胆地将尸首封在城门上，自然不是个傻子，想要抓住并不容易。 ………… 先前发现的尸骨，也是埋葬在老成山庙这样大庭广众的地方，再一次验证了李陌一的推想。 这凶手是个失心狂人。 而这样的人物，一般极难抓住。 当然了，任何事情都不会完美，必然会留下痕迹，就看某人能不能找到罢了。 ………… 当世的查案人员不懂指纹和毛发等因素对破案的重要，他们也没有相应的手段来采集，但凶手们也同样不知道这一点。 所以指纹等等特征，对于李陌一而言，绝对是破获此案的关键所在！！ 而且这个凶手应该是在去年修缮城墙期间犯下的案子，那么他就必须有着接近城墙，参与施工的身份。 如果是这样的话，只需要查证一下老成山庙是否也曾经数度施工，说不定能够更进一步来确定真凶的身份……… …………李陌一很快就将这整个脉络给梳理出来，思路已经明晰，不过眼下还有大量的事情需要做。 沉思了片刻，李陌一也不含糊，当即朝安岩之吩咐说:“把周围的火把全都灭了，火速通知官邸，让府长大人将能用的都叫上！！” ………… 夜间虽然温度稍微低一些，但周围火把大明，城墙走道上还有火堆，对尸脂的保护极其不利，所以灭火是急需去做的。 出了这样的事，安岩之也是一筹莫展，只好任由李陌一使唤。 但李陌一接下来的命令就让他有些为难了。 “安旗长，你这里有多少人手？某想让你帮忙，把这些施工的劳役，所有曾经靠近过城墙的人，都控制起来，告假的和今日没有上工的，整理一份名单，罗列详细的个人情况出来，能办到吗？” ………… 之所以决定要将所有施工人员都控制起来，李陌一也有着自己的考量。 ………… 这个凶手已经驾轻就熟，懂得利用正经工作来掩藏自己，作案形成了一定的模式，但这种模式又能快速成长。 也就是说，随着不断作案，这个凶手也不断在成长，虽然被发现的凶案会越来越多，线索也会越来越多，但他也会变得越来越狡猾，会尽可能抹除关于他的一切。 有了这些，他会越发狂大，会将尸首放在更加明显之处，却又不被找到，以此来彰显自己独一的聪明才智，甚至会故意曝光尸首的位置，以此来获得当世之人的注目……… ………… 也就是说，他极有可能会故意现出尸首的位置，那么凶手就隐藏在这些施工人员之中，也不是没有可能。 其次，这个凶手的狂大心境不同常人，很可能会留下来观察人群和百姓的反应，也就是说，凶手或许会返回到案发现场。 所以，无论是有机会隐藏尸首，还是有可能现出尸首，或是趁机观察百姓，凶手都必须与施工队有着莫大的关联。 ………… 综合种种考量，即便大然动众，但将所有施工和监工人员，以及参与到工程之中的人都控制起来，是极其必要的一件事。 凶手已经胆大包天，而且确信自己能够再次安然无恙，所以他应该不会逃窜。 但也不排除另一种可能，这凶手如果是胆小如鼠，谨小慎微的类型，或者有帮凶和同谋，那李陌一就需要从相反的一面来推论了。 ………… 这些终究只是推论，带着李陌一的主观猜想，需要实质证据的支持。 而证据的获取，就落在了这些尸首之上……… ………… 李陌一交托的事情虽然有些难度，但安岩之还是决定照办，毕竟他们全权负责这些施工人员的看管，出了事情他们也要担责。 这施工队是府长官邸招募的劳役，都是登记在册的，有着详细的人员名单，即便有人逃脱，迟早也会被发现，倒也不需要太过担心。 只是这些施工的劳役都是些寻常百姓，见得安岩之带着弓手镇压他们，让他们不得随意走动，也变得闹嚷不安起来。 他们很明白府长官邸的行事风格，他们无权无势，若最终查不出凶手来，说不得要屈打成招，拿他们去顶罪，所以也是人心惶惶，南城门一下子就闹嚷开来了。 ………… 安岩之也怕激起民愤，万一发生大乱，可都是他的过错，只好召集所有的人手。 ………… 因为施工的人员都有嫌疑，而安岩之的守队又需要控制场面，李陌一一个人也没办法把尸首全数清理出来，只能耐心地等待援助。 ………… 过得两刻钟的样子，宁可玄和许九便率先骑马来到了城门，并告之李陌一，李府长已经带着府长官邸里的人手，即将赶过来支援。 宁可玄和许九有着足够的经验，协助李陌一清理尸首是没有问题的，李陌一也不再耽搁，就近找来工具，开始拓宽洞口。 ………… 由于尸首已经出现尸脂，想要提取指纹并不容易，只能在尸首的衣物或者其他物品上提取，但尸首被封存了这么久，能不能找到完整的指纹，李陌一也不敢有太大的期望。 小心扩宽了洞口之后，李陌一终于看清楚，小小的夹墙里头，竟然塞着三具尸首……… 去年修缮城墙的工期大概是半年，在半年的时间里作案三起，这凶手的作案频率也是相当之高了。 让李陌一感到奇怪的是，这凶手的藏尸地点也有些古怪，这三个受害者并非同时亡身的，是凶手陆续作案的结果，可他为什么要将尸首都集中在一个地方隐藏？ 如果他真的参与了施工，将不同时段的尸首，分别封藏在不同区域的夹墙里头，不是更方便，也更加安全吗？ 就像郑书吏别院工地上的尸骨一样，凶手也同样将不同时段的尸骨，都埋在了同一个地点。 凶手就像一只即将过冬的老鼠一般，将存粮都全全搬到一个洞里。 这也是凶手的行事模式，如果能够分析出这个模式背后代表的意义，那么距离抓获凶手，必将再进一步，只是眼下李陌一还没有空闲去考虑这些东西。 ………… 李陌一和宁可玄三人打开洞口之后，李府长也带着府长官邸的大队人马赶到，听说李陌一要将相关人员都带回去，李府长也是一阵头大。 不过这起案子时间跨度长，受害人数众多，影响极其恶劣，会造成动荡不安的局面，若处理不当，他这个府长大人也吃不消，眼下也只好采纳李陌一的建议。 他本以为将所有人手都带过来，应该够用，没想到李陌一为了确定凶手的藏尸模式，又要动用人手，将带夹墙的城墙全都砸开来查看……… ………… 侍卫们一阵叫苦不迭，若非李陌一出主意，让他们监控着劳役们干这件事儿，侍卫们估计会用口水把李陌一给淹了。 与李府长商量着做出安排之后，李陌一便与随后赶来的几个仵作，将三具女尸小心翼翼地抬出来，搜集了夹墙之中所有能够搜集到的细碎物件，甚至连带着红迹的碎石都小心收纳起来，这才将尸首运回官邸的敛尸房。 因为场面比较乱，宁可玄也就让许九留下来帮忙照看着，自己则跟着李陌一回府长官邸。 ………… 回到官邸之后已经是四更天。 大寒丫头听说有了新案子，也是早早搬进了官邸，今夜便一直等着李陌一归来，此时跟着坦中来前衙，见得李陌一身心俱疲，整个人都乏了，说着就要去弄宵夜。 李陌一在城门的时候就吃过东西，肚子并不饿，脑子里想的都是白骨案，也无心。 眼看着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李陌一也就没了睡意，打算先行验尸，不然到了明天，李府长将那些施工人员都带回府长官邸来，排查筛选必然用去大量时间，他必须要通过验尸结果，提供一些具有明确指向的线索，或许可以节省些许排查时间。 ………… 想了想之后，便吩咐坦中，让他去找李府长要了文书，连夜赶往天狱门，向书不饥求援。 送走坦中之后，李陌一便要往敛尸房的方向走，但迟疑了片刻，又转头走向山上。 ………… ………… 这是一个清凉的早晨，在这里你能感受到立陵城中特有的光，尤其是此山特有的光，真有几分卓尔无一的味道。 你几乎游遍了天下，至少是当世的大部分地方，所以也领略过了各地不同的光和云。 异国的云与这里的很相似，但是立陵城的云更有特色：在蓝天的映衬下，云朵似乎永远浸着光，这也是最美的云朵的特征，此外它们的形状和根秉也堪称上品。 ………… 今天早晨很凉，你感觉十分之合然。当沿着崎岖的山路往上攀登时，回头俯视山谷，看到一排一排的橘子树、鳄梨树和围绕山谷的群山。 此时，你已经全全脱离，所有凡间之事都彻底远离，你不再疲于奔命，不再担心人与人之间的争斗。 沿着这条山石小路，越往上爬，那些尘世的烦忧就离你越来越远。 ……… 再往上走，你差点儿踩住一只鹌鹑和它的十几只小宝宝，于是它们吱吱叫着躲到灌木丛中去了。 继续前行，再次回头时，你看到鹌鹑妈妈已经把小宝宝们聚拢到身边，在妈妈的羽翼下，它们显得十分安合。 如果要爬到顶峰，需要几个时辰的时间。 几天前，你看到一只小鹿悠然自得地走着，对你的出现它一点儿也不感到惊慌。 在一条雨水冲刷而成的沟壑对面，还有一群鹿，它们也很安合。 最后，你来到山顶的一个平台，向西南方向瞭望，看到了远处的海。 大海蓝极，静极，广极，似是延伸到了天的尽头。 你坐在一块石头上，它外观光滑但有裂缝，这肯定是经过千百年来日头无情的曝晒才形成的。 在那些裂缝中，你看到了一些很小的昆虫，它们正在急匆匆地四处奔跑。这里，四周同样出奇的寂静，而且这种寂静很纯粹，无边无际。 一只很大的鸟，当地人叫它秃鹫，正在空中盘旋。除了它和石缝中忙碌的小虫子，再也看不到其他的动物了。 剩下的就是寂静。 那种人以前没有出现过的地方特有的寂静。 真是太安静了。 你已经把所有的东西都留在下边那个远远的小城中了。 确实可以说是所有东西，你的身份——如果你有的话，你的个人财物、个人经历，那些对你来说所有重要事情的记忆，你把它们统统放在了那里，放在了光浸染的树林和果园之中。 在这里，你一身轻松。 沉浸在绝对的安静当中，没有丝毫的打扰。 这是一个奇妙的清晨，凉然的空气包裹在身体上让你感到一丝寒意，你对四周所有的东西都毫不在意。除了空旷之外。 还是空旷。 ………… 你真的应该忘记“沉思”这个词。 这个词的普通意义是深思、思考、考虑，在这个环境中，它已经显得过于苍白无力。 如果你要理解沉思的本质，你就必须忘记它。没有词汇可以表达它的意思，同样也没有什么系统、思考模式、实际做法或学科可以对它进行描述。 ………… 不管时间走得多么缓慢，你都不好控制。 时间意味着生长、进化、成为、获取、学习、改变。 时间与沉思之间根本就是不搭界的，它和这个词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时间是意志的作用，而意志无论如何与沉思搭不上关系，意志离沉思这个词远得很。 ………… 在此，坐在这块石头上，在蓝得出奇的天空下，空气是如此这般。 在这里你就能看到。这种景象是无时间概念的，而且只有这种景象是的。 你坐在那里，看着那些存在了很多天、很多年、很多世的东西。 当日头快要坠入大海时，你起身下山向山谷走去，周围光还很充足，四周是小草、漆树、高高的桉树和开满花的大地。 下山需要点儿时间，就像上山花了时间一样。 但是，对于那些没有时间因素的东西来说，是不能用词汇来衡量的，而沉思仅仅是一个词汇而已。 本质实际就存在于深深的恒久不变的静默之中。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