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8章 步步惊鸿:自古薄情帝王家(41)
那古琴声蕴含了无数种情意,蕴含了无数种韵味,在这初夏的江上夜景中缭绕着,听在人耳畔,落在人心间,仿佛一切感官都被那古琴声占据,欲醉其中,飘渺难寻。 染白只是安静的听着,未曾有任何动作。 白衣少女眺望远方,聆听琴声,尽处是海天一线的地方,感觉距离十分遥远。 直到那古琴声渐渐远去,消弭,仿佛离去于天地间,却依旧仿佛丝丝缕缕的缭绕着这月下江河,久久不散。 自有绕梁三日的韵味在其中,高古之音似凌驾于高山之巅,御风在浩渺天地。 仿佛那天上宫阙,琼楼玉宇中所传出来的袅袅仙音,落入凡尘,令人如痴如醉,不能自已。 余音切切,三日不绝,回想悠长,意境深切。 染白回想着那渐无踪影,跃然心上的古琴声,她松开了攥住栏杆的动作,缓步踏入画舫,雪色衣摆随风飞扬。 “江上调玉琴,一弦清一心。” “泠泠七弦遍,万木澄幽阴。” 染白轻轻开口,嗓音清冽如冰雪,语气极淡,她撩开了纱帘,走向那巨大的绣着山水河川的屏风后,果然看到了那跪坐在古琴前的玄衣男子,神情孤绝。 从她的角度,可以看得到年轻皇子棱角分明的俊美容颜,线条干净流畅,勾勒出人间绝色,那睫毛剪影长的简直过分,投落下细碎的影子,狭长潋滟的丹凤眼便藏于眼睫下。 他一袭玄衣,云纹衣袖,神仙也似,不像是这凡尘中存在的人物。 “能使江月白,又令江水深。” 染白的眸光盯着墨离衍,神情疏凉如雪,逐字逐句,一字一顿。 “始知梧桐枝,可以徽黄金。” 当初墨离衍在皇宫那琉璃瓦宫墙时,所吟的那“泠泠七弦遍,万木澄幽阴。”,便是这江上琴兴中的一句。 墨离衍弹完了古琴,玄色云纹衣袖被他松松散散的挽在了手腕上的位置,衬着腕骨精致,肤色白皙。他指尖在琴架上漫不经心的敲了敲,发出幽冷的声响,细细垂着长睫,眸也不抬一下的漠然听着少女所说的诗。 他半眯着狭长丹凤眼,忽然之间上挑了下眉梢,三分邪气盎然,七分不为所动的冷酷,薄唇轻启,慢条斯理的重复咀嚼着这么一句,似笑非笑的,喜怒难辨:“始知梧桐枝,可以徽黄金。” 他垂下银白色流云纹滚边的衣袖,执起酒盏给自己倒了一杯烈酒,想着这么一句话突然抬眸逼视染白,黑眸所蕴含的情绪又邪又戾,语气微凉的轻慢:“你想说什么?” 对上那样凌厉尽显,仿佛如冰冷利刃般的视线,染白却神情不变,只是一步步走近,停在了墨离衍面前,双手撑着琴架俯身,平视着他,轻声:“是王爷究竟想要什么。” 墨离衍就那般与少女对视,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撞在了一起,丝毫不退让,他薄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凌冽又冷然,那深邃黑眸中深海潮汐般的骇浪起伏,仿佛可以在瞬间将人淹没吞噬。 “瑾王是皇室子弟,又有实力,有野心,远离京都徜徉于山水间顾然逍遥,却也不是你心之所向。” 染白直起身,似在自言自语。 “泠白。” 他这般冷厉的叫她的名字,没有任何的感情,像是在念一个冰冷的物件,就连语气也排斥至极,甚至带了一两分不易察觉的厌恶。 “别想揣测本王的心思。” 他眸色一寸寸冷寂下来,像是映入万丈深渊而定格的那一瞬间。 “你在瑾王府,只需要服从命令。” 墨离衍不喜欢被人揣测,更不喜与人交心。 这一贯是他最厌恶的。 “这就是你的底线?”少女眸光落入了月色,显得清冷又没有暖意,“那瑾王是被说中了?” “滚出去。”墨离衍无情吐出三个字,重新闭上眼,风起云涌变幻莫测的诡谲眸光也一并遮住,语气平静的很,那一身危险气息却丝毫没有减退,三千墨发无风自舞,衬着他气度无双,像是沉寂已久终于出鞘的古剑,所向之处,锋芒毕露。 年轻皇子修长手指重新搭在了那古琴上,拨弄出异常华丽又尖锐的声响,不同于方才那一曲开始时高山流水,淡泊悠扬之意。 这一次,从开头的第一个音阶就极致的高昂,却并不显得突兀,如身临诡谲战场般硝烟四起,所向披靡,在高低起伏的音阶上不断来回弹奏着一场荡气回肠的世间绝曲。 染白静默了良久,终究没再往他底线上踩,独自走出了画舫,指尖漫然划过那雕花栏杆,她平淡的往前走,而身后的那深色栏杆上却留下了一道深刻的痕迹。 她并不感觉墨离衍的底线是那个位置。 或许只不过是关于那个位置背后的事情才是他的禁忌。 染白难得有一瞬间的心烦意乱, 这个位面,这个人的心防太严了,从来都没有放下过任何一丝一缕的戒心,唯一的目的,似乎也只有那么一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几个瞬间, 染白就已经冷静了下来,内心毫无情绪波动,她理智向来绝佳,不该有的情绪早晚有清理掉。 雪衣少女听着那画舫中传出来的古琴声,忽然伸出手来,在半空中,在粼粼江水上,在月色如霜下,指尖泛着莹莹月光的清冷和冷白。 细微的凉意落在手心。 下雨了。 初夏深夜的天, 转眼间变得阴凉。 雨势最开始下的淅淅沥沥、洋洋洒洒,如薄纱般笼罩着这般繁荣盛世的大楚京都,后又忽然转急,雨势渐大。 月亮不知何时消失了,藏在那散不去的阴云之后。 染白身上淋了雨,衣衫带着湿意,却并没有往回走,只是安静地站在那,听着雨声。 雨水淅沥打落在江面上,荡漾出一个又一个波澜,涟漪漾啊漾的,回旋出漂亮的圈。 冰凉的雨珠顺着少女侧颜滑落,身后的古琴声久久不曾停息。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 冷雨敲窗, 墨离衍停下了拨弦的动作,偏眸往窗外看了过去,眸色浅淡。 下雨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