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七章 瓶碎
姜断弦看完花之后,便找了个座位坐下。 而慕容秋水和韦好客却对着那瓶花欣赏了好半天,口中啧啧称赞不停。 韦好客道:“这瓶花虽只是插花,但却可见出其中有武学之道!” 慕容秋水道:“哦?这怎么讲?” 韦好客道:“这瓶子装四枝花,便已满得不能再满了,可是姜侍郎偏偏放入了第五枝。这是在满中寻缺,无中生有。” 慕容秋水道:“但与武学又有什么关系?” 韦好客道:“武学之道,招式变化,到达极尽,难免会满。因为招式是有限的,只有意境是无限的。但当姜侍郎在有限的空间中再生出一枝梅花时,那便已突破了瓶子的限制,在以意作为传达了。” 慕容秋水道:“原来如此。” 他突然看向一边的李不负,问道:“可我听说,当初姜断弦邀请李不负来插花,却被他拒绝了。” 韦好客也看了看丁宁和李不负,说道:“也许是他不能再插入第六枝花了。” 慕容秋水道:“那这是不是说明他的境界不如姜断弦?” 韦好客道:“至少是没有超过姜侍郎的。” 慕容秋水道:“若他们一战,谁会胜,谁会负?” 韦好客笑道:“我不知道,你何不问问他们自己呢?” 他推着轮椅,转了个方向,来到了一张桌前,自斟自饮,倒了一杯酒。 慕容秋水看了看李不负,又看了看姜断弦,忽然说道:“我想我是问不出来的。他们也不会回答我。” 韦好客道:“为什么?” 慕容秋水奇异地一笑,说道:“因为我听说,刀客通常只会用刀来说话!” ·········· 慕容秋水说完这句话之后,也不管李不负、丁宁、姜断弦是怎么想的,他又径直走出了小仙楼,走到了街口,遥遥地看着这里。 紧接着,韦好客深深地看了小仙一眼,朝着她莫名地点了点头,随后也推着轮椅,缓缓出去了。 他将轮椅推到慕容秋水的身旁,静静地望着这边,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菜已上了。 李不负和丁宁这一桌点了四样,三个菜,都是苏浙菜系的;还有一碗汤,是粤菜中的汤。 而姜断弦只点了一个菜。 是一盘干炒牛肉,炒得很干。 大概是小仙对着后厨吩咐过,所以这两桌的菜上得特别快。 菜上好了,姜断弦却没有动。 他的双手还是笼在袖子里的。 李不负和丁宁也没有动筷子。 三个人之间虽都没有动刀,甚至没有眼神的交流,但却有了种奇妙的气场联结。 三个人一直这样静默着。 酒楼中的其他客人竟也被这种奇异的气场所影响,渐渐变得紧张而焦虑。 他们明明不想去看这三个人,但是却偏偏不能不去看。 而多看上一眼,他们心中承受的某种压力就更多一点。 等了片刻,终于有第一位客人忍耐不住,拔起身来,结完账后,赶紧出门。 有了第一个离开的客人,后面的客人也就纷纷像是逃命一样的,一起跟着溜了出去。 到了最后,楼下坐着的只有李不负、丁宁、姜断弦三个人。 连酒楼的伙计们也都躲在了二楼,谁都不愿意再下楼来了。 只有小仙不知所踪。 而慕容秋水和韦好客在远处看着,一直等待,这一等,便足足等了半个时辰。 慕容秋水站得太久,已按捺不住,连鼻子尖上都多了几颗汗珠。 以他的功夫本不该才半个时辰就站不住的。 但他的确有些站不住了。 不止他站不住,甚至连坐着的韦好客都有些坐不太住。 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两人如此不耐? 难道他们认为李不负和姜断弦一定会马上就分出生死么? 丁宁忽然问了:“慕容秋水和韦好客还在外面等。” 李不负道:“他们在等什么?” 丁宁道:“也许是在等你们交手。” 李不负道:“等我们交手好像不用消耗这么多体力。” 他虽隔得很远,但也看得到慕容秋水踱着步子,焦急不安的模样。 丁宁道:“他们的身体本就不太行了。” 这两个人都在前几个月才受过重伤,而且都是伤在李不负的刀下。 “不是的。” 忽又有一个声音响起了。 这个声音不是从姜断弦口中发出的。 姜断弦从头到尾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但李不负一听却已听出了这个声音。 是因梦。 ········· 因梦。 因梦的声音也如同梦一般缥缈美丽。 她也来了。 因梦穿着一身纯白色的白衣,缓缓走进酒楼,淡淡地解释道:“他们不是因为体力不好,而是因为他们在等一件大事。” 丁宁问道:“一件什么大事?” 因梦道:“一件会将小仙楼夷为平地的大事!” “他们早就勾结诸葛仙和小仙,在这半个月之间趁着夜里,在小仙楼的地下埋了许多炸药,这些炸药一旦被引爆,便会将小仙楼夷为平地,化作飞灰!” 丁宁大惊道:“他们安敢在京城行此手段?!” 在丁宁看来,在京城施展这种手段,已同造反没什么差别了,完全是目无皇帝,不尊律法,暴戾恣睢,为所欲为! 他从没有想过慕容秋水身为世袭一等侯,竟能干得出这种事情来! 因梦道:“他们当然已作好了打算,会将所有的罪责全都推到诸葛仙的身上。” 丁宁道:“诸葛仙和小仙?” 因梦道:“若一切按照原计划进行,那么诸葛仙和小仙如今应当已经在自家府中服毒自杀了。” “诸葛仙虽医术高明,却在行医的过程中知道了一些慕容秋水不愿意被别人知道的秘密。所以就算没有这件事,慕容秋水还是找别的借口让他自杀的。” 丁宁的面色沉了下来, 他一直把慕容秋水当作朋友,但他绝难相信,他从小玩到大的朋友竟会干出这样的事情来。 李不负缓缓道:“但是你来了之后,那些炸药想必是不会再被点燃的了。” 因梦道:“自然。” 李不负对着她道:“谢谢你!” 因梦道:“你若真的谢谢我,就不妨......” 她说到这里的时候,李不负像是已知道了她会说什么话,立即打断了她。 “姜侍郎有什么要说的?!” 因梦听到这句话之后,身体忽然轻轻颤了一颤。 她说话的时候,几乎从没有被谁打断过,任何人都很尊重她,很重视她,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 只有眼前这个人例外。 而且眼前这个人说的话,竟像带着种刀一样的宿命的力量,似是早已无从更改。 因梦没有再开口。 她听着语声,忽又想起了那一天,那个黄昏,那片夕阳,那匹在夕阳下狂奔的马,那个在荒漠中狂奔的人。 ········· 姜断弦慢慢抬起了头,眼睛盯着李不负,双手依然笼在袖中。 他又吟出了那句诗:“天寒日暮。百绕梅花树。万斛清香藏不住,都在一花开处。” 这就是他要说的话。 李不负问道:“这朵梅花现在是不是该开了?” 姜断弦点头。 丁宁却忽道:“梅花该开,却不该开在此处!” 他掠出窗外,已见到有许多兵士朝着此处涌来。 兵士中有侯府的禁卫,有刑部的差役,甚至有大内皇宫的一些外城禁卫,其中领头的几人骑着快马,手持弓箭,均已瞄中了小仙楼。 这是慕容秋水令人去报信的——说他们的“统领”大人遇到危险,让他们速速赶来的。 “里面的人听着,速速放下武器,束手就擒!” 丁宁正要亮出自己的身份,也不知是谁手松,却射出一道箭矢,往小仙楼中疾飞而去! 那道箭矢刚刚射入小仙楼,已被李不负飞身一脚,踢至一旁。 箭矢不偏不倚,竟刚好击着小仙楼中央摆着的那瓶花! 铿! 瓶子破碎,花与水都泄了一地! 这瓶名贵的插花,眨眼已被击得粉碎! 这是姜断弦亲手所创造出的艺术,就这么在他眼前被摧毁! 姜断弦霍然站起身,望着一地碎瓷、水与花,却道:“好!这瓶插花本已再活不了几天了,你总算让它没有展露出最丑陋的时刻!” 这瓶插花保存了半个月还未枯萎,已经很不容易。 姜断弦认为,它们此时被毁,还在人们心中留着美丽,反而是件好事。 李不负道:“花留名节,况乎于人?” 姜断弦道:“人又如何?” 李不负不答,而是飞身出楼,丁宁此时已将众禁卫止住。 姜断弦也跟着掠出来,喝道:“不得妄动!” 兵士们果然都没有再动。 这时,丁宁突然从一人座下夺了匹马,驱马快行,往城外去,高声道:“你们若要决战,便随我来!” 无论是李不负,还是姜断弦,都没有在刚才提到过决战之事。 但丁宁已经完全明了他们的心意。 李不负、姜断弦不发一言,竟也各自夺了匹马,赶了上去。 第四个上马的人是因梦。 因梦骑着她的汗血马,毫不费力地跟在了后面。 慕容秋水与韦好客互视一眼,当即决定也乘马而行,要去一睹决战。韦好客双腿已断,便将身子紧紧贴在马背上,以掌驱马,速度也算堪堪跟得过去。 一众兵士瞧见这场面,也不知该怎么办,只得也纷纷追去了,却已难以赶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