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 凝冰化冻(4)
112凝冰化冻(4) “很久以前,有位皇帝,在一次平叛战争中身受重伤,是他身边的一个大将背负着他躲藏在山洞中,并最终在最危险的时候代他而死,这位大将本身也是远支皇族一脉,和皇帝同姓,那位皇帝脱险后,对着满朝文武发誓,终其皇族一脉,永不可负将军后代,并收养了将军的孤儿,视为亲子。” “自此那位孤儿一脉,代代封王,并守护着皇族一脉,亲如一家,大约在三代过后,这一代的皇帝,生来先天不足,体弱多病,这一代的王爷,骁勇善战,忠心为国,被皇帝倚为左膀右臂,两人青年时,经常结伴而行,私服出游。” “那一年暮春,两人踏春去京郊一座山,皇帝来了兴致,在半山亭中抚琴一曲,王爷凑兴舞剑,各在酣畅处,却被一个路过的女子打断,那女子说话灵动犀利,将两人的琴艺和剑术都狠狠讥刺了一通,两人怏怏而归,心里不知怎的都不曾忘记那女子。” 灯火朦胧,映着长孙无极平静容颜,他眼神渺远,似乎透过此刻凄冷一幕,看见了很多年前,暮春山花落,清风流影长,清秀的男子亭中抚琴,勇烈的少年树下舞剑,一地落花漫天缭绕中淡黄衣衫的少女俏生生走来,一番灵莺般的言语,从此搅动了这世间情孽,搅动了一个皇族的沉浮,搅动了无数人的命运,并在很多很多年后,仍旧在戕害无辜。 孟扶摇无声的伸手过去,握住了他的手,长孙无极淡淡的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大约又过了阵日子,皇帝忙于国事,渐渐也就将那女子忘了,某日王爷却兴冲冲进宫,告诉皇帝找到了那女子,并说要娶她,皇帝听说那女子出身望族,也颇心动,却不想仗恃帝王之尊夺兄弟所爱,便命贴身太监去那女子府中,送上一帧名画,那是出自前朝国手的雪中舞剑图,皇帝想的是女子既然会武,想必会喜欢这画,并要太监不许泄露自己身份,只说某日踏青之遇,蒙小姐一番教诲,从此念念不忘,斗胆献画,求小姐垂青。” “那女子接了画,仔细看了半晌,问太监:弹琴者?舞剑者?” “太监以为她问的是画的内容,答:舞剑者。” “女子展眉一笑,道,‘好。’” “一锤定音,皇帝十分喜欢,当即下了旨,纳女子为妃,进宫第二年,女子产子,那是皇族这一代的第一个皇子,也是唯一的一个,皇帝更是喜悦,将她册为皇后。” “皇后册立的那一年,王爷也纳了王妃,对方是临江王的长女,皇族郡主,本来同宗不可结亲,但是这位郡主自幼娇养,予取予求,她倾心王爷非他不嫁,便也就嫁了,当时民风大度疏朗并不迂腐,世人看来,他们也是极为美满的一对。” 长孙无极仰首看窗口那一线月色,今夜似是月圆之夜,很多年前的那一夜,在那两对看似美满的皇族夫妻的新房屋檐上,是否也高悬着这样一轮圆满的月?而那样的月夜里,到底发生了怎样的故事,使得以后的岁月中了仇恨的毒,一日日**噬骨,直到将结局噬成永久的残缺? “日子就这么过去,在所有人看来,事情没有任何异常,然而却只有当事人知道内里的波涛汹涌,比如那位皇后,她发现自己所嫁非人,更发现皇帝因为体弱,已经不能人道,比如皇帝,发觉皇后心里的人根本不是他,比如王爷,认为是皇帝抢去了他心爱的女子,比如王妃,终于发觉丈夫不算自己真正的丈夫,这些心事,像毒瘤一样埋藏在四个人心里,没有一日,他们能获得安宁。” “然后那个孩子长大了,三岁那年,他失踪了半个月,其实也不是失踪,他是被王妃给抱走了。” 孟扶摇短促的“啊”了一声。 “王妃——那是个天生有些偏执和疯狂的女子,她冒险入宫,偷偷抱走了那个孩子,把他关在密室里,她并不打骂他,却整日用一面镜子照他,指着镜子里的人对他说——你看看你的鼻子你的额角,你是他的!你是他的!这个贱人!贱人贱人贱人……她不停息的诅咒,那孩子听得要哭,那女子便狠狠掐他,不许他哭,她说——这世上人笑不是笑,哭不是哭,摆在脸上的都是假的,只有心里的苦是真的,而心里的苦,是不能给人看见了,一旦看见了,就完了。” “那孩子在那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室里呆了半个月,整天被那镜子照着,照得他两眼发花,当他被救出来的时候,他差点瞎了,而从此后,他确实也不会哭了。” 孟扶摇突然仰起头,吸了吸鼻子,哑着嗓子道,“停一分钟,我消化一下。” 长孙无极垂下眼,用自己冰冷的手轻轻摩挲着她的手指,柔声道,“都过去了……” 孟扶摇盯着他胸前,那里不知何时也一团湿,她伸手过去,把那个偷偷哭的家伙拎出来,往额前一抵,轻轻道,“耗子,别一只躲着,我们抱头痛哭吧。” 元宝大人伸爪,无声的抱住了她脖子。 长孙无极笑了笑,依旧是笑了笑,孟扶摇偏过头去,此刻她一点也不想看见他的笑,那样永远雍容高贵淡定不惊的笑意里,深藏了一个孩子怎样被逼挣扎的蜕变,深藏了他怎样的不能为人知也不能为人言的痛苦,深藏了琉璃般光华完美的长孙太子,人后无法收拾的破碎。 她无力弥补那份疼痛的破碎,她只能握紧他的手,妄图用自己的温暖,来暖进那男子凝了冰结了冻冰雪一片的心。 “……那来救那孩子的,就是王爷,他直直的盯着那孩子,盯得他害怕起来,才一把抱起他,他疯狂的笑,说,我的,我的——哈哈,这是我的,这回你再也抢不去——” “那皇后当时也在,她挥退宫女,走过来把门一关,突然扑过去抱住他,哭道,“是你的……是我们的……将来,都是我们的……他们没有避那孩子,他们以为他没听懂,可是偏偏他懂了。” “那孩子长到十多岁,渐渐有了些才能,他的父皇很宠爱他,早早的放手给了他军国大权,由得他施展自己的政治才华,王爷和皇后都很欢喜,他们商量着,要扶持王爷登基为帝,杀了那皇帝。” “这事给那孩子知道了,他思考了数日数夜,一直没下定决心,那晚他去皇帝寝宫给皇帝请安,一直缠绵病榻的皇帝正在把玩一幅图,看见他并没有收起,反而招手要他过去看。” “就在那晚,那孩子知道了全部的故事,然而他最不能忘记的是,皇帝提起皇后时的眼底柔情,提起王爷时的淡淡歉意,以及,看着他的时候温和的眼神。” “那一刻他立即明白,皇帝什么都知道,包括他的身世!” “那晚回到自己寝宫,那孩子一夜没睡,他仔仔细细将王爷和皇帝的性子都思考了一遍,他不得不承认,无论是做父亲还是皇帝,没有人比后者更好,王爷性子偏狭,多年来更被仇恨刺激得心术不正,皇帝虽然限于体弱,不能有更大的成就,但他宽厚慈和,轻徭薄赋,国民因他而能有安宁的时日,而对那个孩子,他亦从未有任何亏负,他扶着他学步,他把着他的手教他写字,他把他放在膝上一起批改奏章,在那夜之前,他从未令那孩子察觉他不是他的父亲。” “血脉和亲情,两者不能并得,那一夜那孩子想出了白发,到得清晨,晨曦里他拔去那根白发,然后以监国之令接连下了几道旨意。” “那几道旨意,给了王爷更为尊荣的封号更多的封地,却削去了他的军权,那孩子当时还心存希望,希望王爷能主动就封,从此走远了,那些沉在岁月里的旧时恩怨,也便能慢慢淡去了。” “然而王爷以王妃身体不佳为由拒绝就封,失去军权后,他并没有甘心养老,一直韬光养晦,暗中交联,他行事光明磊落,对朝廷总是一副忠心耿耿模样,朝野上下,无人不赞他忠义仁勇,那孩子一直冷眼看着,一方面确实不能随意处置‘忠臣’。另一方面也是希望亲生父亲悬崖勒马,所以只是一直暗中掣肘,却没有真正动他。” “谁知道王爷竟是个胆子比天大的人物,他耐不得这般日子,竟然联合了皇后,去暗示这个孩子他的身世,要求他认祖归宗,杀了养父,迎接亲生父亲归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