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1 真相之痛(5)
351真相之痛(5) 她缓了下来,周身散逸的真气也似乎有生命一般慢慢游动,再一点点回到她身上,那真气较之先前比起来,更加坚实浑厚,远远看去也像一柄一柄的玉如意,闪着美玉珍珠般的光泽,在空气中一段一段有如实质的流动。 她升级了。 刹那之间融合宗越当初给的那颗药丸的最后药力,真气悍然上行冲破重楼,连越两级,进入第七层第三级“如意”,离第八层已经不远。 这其间还有宗越的牺牲——他抱着孟扶摇滚的时候,不仅要护她要施针,还硬生生在挨孟扶摇掌力的时候将自己的真气输进,不停的弥补修复她暴力冲关导致的经脉受损,护持她一路冲关。 孟扶摇瘫在地上,慢慢回收她的真气,宗越不住的咳嗽,却拒绝长孙无极的搀扶,自己慢慢爬起身。 他默然坐着,半晌道:“……她……真的是?” 长孙无极偏过头去,似乎连回答都已回答不出。 两人在一地疮痍中默然无语,一个低头轻轻咳嗽一个仰头静静看月,咳嗽的咳出没完没了的血,看月的看出一脸的萧索和悲凉。 孟扶摇还在地上躺着,过了一会她疲乏的道:“你们可以走了。” 一片静默,孟扶摇闭着眼不理,她已经什么都不想说,也不想问。 不想问那天娘走了之后发生了什么——那个梦还没做完,她便被记忆深处最不愿意面对的东西生生逼醒,直觉的选择了不去面对接下来的结局。 不想问长孙无极当初为什么不回来——还有什么问的呢?不过是命而已。 她孟扶摇的命,全五洲大陆欣羡的孟扶摇的命,三国领主、大瀚孟王、轩辕国师、最煊赫最风光的孟扶摇的命,就是这样的。 黑暗,沉重,疼痛,绝望。 “别杀——” 野兽般的嚎叫还在继续,被宗越以重手法刺激醒了的老路,并不知道这一刻沧海桑田,也不知道就在不远处的地上,他当年整整在黑暗中猥亵了五年的幼童,突然昂起了头。 他只是混乱的,浑浊的,天地血红的奔出来,那一霎近年的事全部褪去,只剩下十四年前的不可抹去的深刻记忆……那黑暗中的女童……那指下温软细腻的肌肤……那被皇后发现的偷生孩子的宫女许宛……那面对柜子绑在床上滚水烫过再用铁刷子一点点刷完全身皮肉只露白骨的惨绝人寰的“梳洗”之刑……那柜子里生生看着那一幕的血红的眼睛…… 那双眼睛火红如炭,不像五岁幼童的眼,倒像是关在九幽地狱之中被禁锢千年的,一字字写满天地之间最惨最痛的恨,那炭火从此灼着了他,一日日熬煎着,在他心间生灭不休的搓弄磨砺,直至将他的神智年深月久的慢慢磨光。 然而此刻,他又看见了那双眼睛。 血红的,深黑的,寒光四射如名剑出鞘,杀气凛然似出柙的,眼睛。 孟扶摇的眼睛。 她看见老路的那一刻,突然弹了起来,那一弹刹那穿越长空,数丈距离瞬间一闪,她的手,已经深深插入老路胸膛。 漫天的风一卷,再一静,拂起女子素色衣袂,那衣袂在风中飘摇,宛如丧幡。 衣袂飞卷,身子和手指却钢铁般一动不动,被生生插心的老路,也一动不动。 夜色下,黑暗中,两尊活着的人像。 良久,老路咧嘴,露出一个解脱的笑容。 终于解脱了…… 他等了好久。 从那双血红的眼睛折磨得他日日不能眠的时候开始,他便开始等,等到后来他便开始画,总觉得她就在他身边,她就在看着,看着他那些画,他知道不该画,可是被那样的目光日日夜夜看着他便不能不画,再后来不画便不成了,再再后来,那画终于被路过的陛下看了去,于是他便知道……快要结束了,真的,快要结束了。 于是也便结束了。 所有人都一生苦难,无论善恶,所有人都在等着那个结束,等着咽下生死的滋味。 老路笑着,看着那双渐渐恢复冷静森然的眼,看着那自始至终稳定如石的手……那个捆在柜子里养到五岁的小女孩,终于长大了是吗?她已经足够强大,强大到可以用一双素手挖出他的心,当年他的手摸过她的身体,如今她的手掏出他的心,公平。 他毫无留恋的向这个冷酷的世界再看最后一眼,然后准备让自己倒下去,这样站着,很累。 他的目光突然定住。 对面,那白衣的男子……那似陌生似熟悉的容颜,那颀长而独特优美的身形,那虽遍身染血却依旧令人感觉纤尘不染的特殊气质…… 他! 老路突然颤抖起来,在颤抖的视野里浮出那第三幅画,他画了很多很多年,画到须臾不曾忘记其中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个动作神情,画到即使时隔多年面貌有变他记忆依然纤毫毕现,他看见那画中站在皇后身侧的清俊少年缓缓走过来,走下画面,走上面前这个白衣男子身体,最后合二为一。 他看见他立在梳洗床前,他看见他打开柜子,他听见他静静道:“在你成为真正的强者之前,忘却你所有的恨。” 是他……是他…… 老路伸出手指,指向宗越。 他从不再关风也没有了生气的齿缝里,抖抖簌簌的拼命挤字。 每个字都随着胸膛里的血沫突突的冒出来。 他说: “……他……他是你……你的……” 孟扶摇突然抽手。 她的手从老路胸膛里,漠然的抽了出去。 维系老路说话直立的最后一点依仗撤去,那具承载了无数旧事和秘密的躯体,轰然倒地。 鲜血如蛇迤逦,顺着地面那些被劈开的裂缝,无声无息的钻下去,消失不见。 生于尘土,归于尘土。 一个一生葬于宫廷的太监,在孟扶摇一生里扮演了一个令她封闭自己黑暗角色,也许他并不是个坏人,只是畸形的命运让他不可自抑的走上变态的道路,并最终涂黑了一个人的五年岁月,之后他用一生的时间来接受惩罚,直到此刻,最终的审判降临。 属于他的审判已经结束,无论是上天堂还是下地狱,他从此不用再被强迫的画画。 而属于别人的审判呢? “老路——”一声凄惨的呼叫,那被铁成看守的妇人奔了出来,铁成担心孟扶摇丢下了看守她的任务,于是她跑了出来,正好看见老路死的那一幕。 她扑过去,在老路尸首上哭得死去活来,喃喃诉说着老路生前的厚道善良,又咒骂杀了他的人心肠恶毒不得好死,铁成听得怒火中烧,上前一个巴掌打歪了她的嘴。 孟扶摇不动,连手上血都没擦,只是冷冷看着她,又看着地上尸首,老路这种腌臜东西,还有这个妇人真心相待,自己的娘呢?美丽幽怨的许宛,一生里可过过一天好日子?而最终造成她悲惨结局的那个男人,高踞王座,守着那个恶妇,早已忘记了她的存在。 黄金牢笼造就一堆渣滓,渣滓们做下事来又不肯承担,让无辜的人在黑暗里无声挣扎,一身血迹。 孟扶摇直立着,没有表情,微微扬起头,宗越走近她,她退后一步,这一步退得宗越僵住,冰雕一般的僵在了当地。 长孙无极沉默看着她,抬手想要拉过她,她微微一让,长孙无极的手,落在空处,他并没有将手立即收回,却在半空中,微微蜷起手指,仿佛要抓握住那一份清冷的空气,来抚平内心深处此刻惊涛骇浪,痛悔无边。 孟扶摇只是静而凉的站着,披一身也很凉,但是还不及她凉的月光,站着。 她此刻不想看任何人,不想看许诺回来找她却最终没有回来的长孙无极,不想看老路最后指认语意不明但是八成在当年的事中有份的宗越,她只是一分分的凉下去,在午夜的风中冰凉彻骨的想着,有什么可以相信?有什么可以依靠?那些爱着你的人,你以为此生他永不会负你,结果某个拐角蓦然转身,却发现他们在对岸遥遥冷冷看你,而身前浊浪滔滔,不得渡舟。 原来,她,从来,都只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