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为她挽旗的手
“我猜你在庆幸嫁给了我。”容楚一笑,“来,阑阑,你我联手,一日之内让他们退兵,也叫天下都震一震,好不好?” 太史阑忍不住一笑——这骨子里比她还狂妄的家伙。 她手扶城头,道:“来,楚楚,先想办法让城上下都静一静。” 容楚抬手就拍散了一个蹀垛。 这种自毁城墙的办法,瞬间让所有人目瞪口呆,城上下立即静了下来。 纵然面临严肃战争,太史阑肚皮也险些笑破,容楚的思维,真是太强大了! 难得她面上还是一副面瘫状,手据毁去的蹀垛,大声道:“季帅!” 季宜中抬起头来。 “你女和你孙,并非我……”太史阑刚说了半句话,就被季宜中打断。 “你闭嘴!休得狡辩!”城下季宜中眼睛通红,满目燃烧着失亲的怒火。 太史阑默然,知道有些事一旦先入为主,说明真相也无人信。 那就这样吧。 “今日之事,实为你我私仇,”太史阑声音淡而冷,“你为此引起战祸,牵连无辜士兵百姓身死,引发国家动乱,令无数人身处水深火热之中,这是臣子应为?” “太史阑!别在这假仁假义!”季宜中被她一句话就挑起怒火,“你倒行逆施,凶横霸道,杀人如麻,荼毒生灵。你这样的人窃据国家重权,甚至手掌军权,受害的何止我女儿外孙?还有这天下无辜百姓,万千生灵!我今日攻打丽京,是为我女我孙报仇,但也是为了天下百姓,国家安宁。我心坦荡,可昭日月!” “你若真的爱护百姓,忠心国家,就不该今日反攻京城,令一城百姓身陷战火,惶惶不安。无论如何他们无辜,多死一个都是你的罪孽!”太史阑冷笑,“季宜中,你早先也出身江湖,你不觉得,你我这样的仇,拿国家大义来扯太装逼了么?为什么要牵连这许多人?为什么不能用江湖方式来解决?” 季宜中一怔抬头,“你什么意思?” “你口口声声说忠于南齐,口口声声说爱惜百姓,无背叛之心,只要能杀了我这个大奸贼,事后你会退兵,会交出军权,会于御前请罪。也就是说,你无心反叛,你要杀的仅仅是我,”太史阑盯住他的眼睛,“那么,如果我让你杀呢?” 万众哗然,众将领惊呼:“大帅!”容楚也急急站起,大声道,“太史,不可冲动!”伸手去拉她。 太史阑一摆手,止住众人惊呼,按住了容楚的手。她只看着季宜中,唇角一抹讽刺的笑,“老帅一生忠于皇朝,为人刚直,天下口碑卓著。老帅对朝廷和天下的这一番话,大家都知,都信,我也知,也信。就是不知道,老帅自己信不信?” 季宜中脸色大变,他怎么也没想到,太史阑竟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她当真不要自己命了? “我站在这里,你出箭相射。据说季帅臂力非凡,箭术天下数一数二,想必能够不入我这边射程,便取我性命。如此,我以援海军大帅之名,在万军面前起誓,我绝对不会避让,任由季帅先射我一箭,若季帅射我不死,我这边再回射季帅一箭,季帅可以移动避让。如果我不死,季帅又没能让开我的箭,那么请季帅退兵,继续忠诚于皇室,朝中也既往不咎,如何?” 城上下寂静无声,为这赌注的大胆心惊。容楚抓住她的手,连声道:“太史!你不能如此轻率!”他满面焦灼,眼神急切,眸中波光荡漾,就差没泪光闪闪。 四面有唏嘘之声。 太史阑冷然不理,咬牙忍笑。咬得太用力,以至于脸部线条看来更冷峻——当真决心已下,一往无前模样。 季宜中也怔在那里。 这赌注着实诱惑。 他计算过距离,以他的箭术,只要太史阑不动,他必定一箭射杀。 太史阑如果动了,她的威信也完了,此后作战永无胜机。 怎么算,这个赌注他都是必胜的。至于后来什么太史阑射他两箭的事,他想都没想,他出箭,太史阑就必死,nǎ里还有后来的事。 只是赌注优越到这地步,他也难免疑惑,太史阑不可能不知道这结果,为什么还敢这么做? 她是不是练了什么铁布衫之类的功夫,不怕箭射?可是铁布衫练不到脑门和喉头。再说他会在箭上涂毒,只要擦破一丝油皮,也必定要她回天乏术。 季宜中有点犹豫,他虽然对太史阑因为厌恶,很少关注,但也听说这人颇有些神异,还曾经参加过当年的天授大比,只是天授大比的所有消息都是绝密,被朝廷封锁,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她有什么特异之处。 她的特异,总不会是不死之身吧? “老帅如何犹豫?”太史阑道,“我深感于战祸之苦,不忍令士兵无辜伤损,为此不惜此身,愿以江湖方式,和老帅私人了此恩怨。按照老帅先前所说,老帅如此体恤将士,忠于王朝,发誓只是和我过不去,应该很乐意接受这一完全不公平的赌约才是。难道老帅内心深处,并不仅仅要杀了我太史阑,还想着无边富贵,南齐天下?” 季宜中霍然抬头。 挤兑到这地步,他如何能不应? 这样对他有利的赌约,不应,就是他之前都在撒谎,是他不体恤将士,是他另有勃勃野心,他的晚节,甚至他的军心,从此一样不保。 太史阑着实厉害,她这一手,就是逼得他无论多怀疑,也只得应下。 回头一思量,这赌注对他并无害处,运气好能杀了太史阑,不能杀他也能躲太史阑的箭,大不了一切回到原点,何乐不为? 再说,也许太史阑真的不愿因为她引发大战,导致事后受责,所以才故意表这个态呢? 也许她内心也很害怕他答应呢?只是在装模作样博取军心,瞧她身后士兵眼泪汪汪模样,再瞧自己身后,将士们眼神都不对了。 季宜中咬牙,“你既然受死,我如何不应!拿弓来!” 他的副将立即将重弓送上。 太史阑高踞城上,一动不动,唇角一抹冷淡的笑。 …… “太史阑怎么提出那么个赌约!”后头的营帐里,宗政惠霍然站起,眼神发亮,“她疯了吗?” 相比于她的兴奋,乔雨润倒还冷静,问传信的人,“容楚什么反应?” “荣昌郡王似乎在ji烈反对,两人在城头有争执之状。” “雨润,你怎么看?”宗政惠转头问她。 乔雨润慢慢站起身来。 “太后……或许,这是我们的一个机会。” …… 季宜中缓缓拉弓,对准城上太史阑。 太史阑转头喝命,“把弓床抬三张来。” 三张弓床抬来,各自放在太史阑左右和后侧,她的前面则是高高蹀垛。 众人哗然——弓床宽阔,已经上弦,不能踩踏,她这竟然是当众把自己的逃生之路堵死。 连季宜中都怔住,想不出太史阑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以为她一定会使诈,她却摆出最光明的态度。 “世人皆知,我不会武功。无法越过这三架弓床,避让你的箭。”太史阑道,“如此,老帅请。” 一时间城上城下呼吸凝重,容楚凄切哀呼:“太史!” 太史阑压住胸中翻腾呕吐感,侧头,对他一笑,“夫君保重。” 容楚忽然呛住。 盼了这么多年,终于听见她这一句夫君,却是在此刻此境。 这叫他是笑好还是哭好? 按照剧情,他此刻该感动泪奔,诚然他是感动了,却更想吐血。 本该洞房花烛夜,听那深情款款一声,为此梦想等待多年,常常梦中也在期待模拟,模拟这一句出口时花月春风情意浓,彼此凝眸相思缠,结果…… 容楚低头,痛摧心肝。 他忽然满脸通红,言语默默,众人瞧着还以为他此刻伤痛绝望至无言,心中都觉悲怆唏嘘。 太史阑说那一句,想笑也想唏嘘,又觉得抵受不住,赶紧侧头,注目季宜中。 箭已来! 就在她侧头那一刻。 重弓重箭,劈风而至,乍一出是一支粗大重箭,半空中黑光一闪,将天地割裂两半。 箭出一半,箭身一震,忽变三箭,前后连串呼啸。 众人哗然。 箭中箭! 箭中藏箭,以后箭推前箭,速度更快三分。如果选择击打在同一部位,那么即使第一箭被逃过,后头两箭也依然能持续作用,直至将人射杀。 箭中神术。 这已经不能算一箭,但也只能算一箭,虽然使了诈,但战场竞技,这也是实力一种。 众人哗然的是,天下已经无人能逃脱这样的箭术。 箭劈风、驭电、裂云、摧雨,倏忽过万里,奔死亡而来。 忽然天大亮! 天深处华彩迸射,一轮晨日在云海浮霞中挣扎,正跃出猩红一角,红光从天际尽头生,次第奔来,染一色云霓如渐变色绸,红绸瞬间又被万丈金剑刺破,一线明光,直逼城头。 众人都被刺得眯眼流泪,下意识抬手遮额,太史阑也瞬间抬手,似要躲闪日光。 “咻。” 极短促一声。 此时城头光芒万丈,众人只听见这死亡之声,心惊之下霍然转头,大部分人视力还未复原,什么都看不见,少部分人看见淡淡金光里,那箭头果然直奔太史阑额头方向,但却在金光中,忽然一停。 随即消失。 箭尾仍在,箭头却在霞光中湮没。 唰唰两声,第二箭第三箭已至,三箭连环如电,诚心不给太史阑任何反应机会。 她也没有反应,只微微弹指如弹灰,一抹日光在她指尖跳跃,第二箭第二箭触及她指尖,也是箭头一震。 随即什么都没有了,大盛的霞光遮没一切。 众人也心头大震,几疑身在梦中,又或者这一刻霞光太亮,隐去了箭最后一刻的轨迹。 那一刻箭尾携霓虹,这一刻箭头成空濛。 城上下众人此时刚刚在强光之下,勉强睁眼。 容楚忽然暴起! 他自光影中掠来,惊鸿一越,足尖轻轻踏上床弩,满弦的弓床竟然丝毫不动,他身躯在弓床上一弯,腰身一旋手臂一展,姿态优雅若舞,手中却忽起风雷之声。 一物自他如玉手指中掷出! “呼。” 巨大的风声竟似将云霞驱散,城头万丈霞光中,低沉悦耳的声音此刻才响起,“季帅,接我一剑!” 季宜中还在为刚才那一箭震惊,日出之时城头光芒太盛,他竟然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只隐约知道,太史阑没有受伤! 他还没能反应过来,就听见那句“接我一剑”,他下意识还以为是“箭”,不欲奔逃失了脸面,急忙举盾去挡。 他的盾牌是奇藤夹了金丝编织,坚韧也坚硬,可抵挡一切利器,内里的奇藤也可以绊住任何箭矢和弯钩武器,可以说足可抵御一切武器,这么多年他靠着盾牌,从未受伤。 他有信心,这次也能挡下。 此刻风声已至,他听着那风声便心中一惊,这般巨大的声响,呼啸若哭,绝非箭矢能达到! 随即他看见一团光影劈裂空间,携风而至,忽然一样东西滑落,直奔他眼前。 他下意识举刀去劈,呛啷一声响,那东西被刀一剖两半,却是一个黄金项圈。 季宜中如遭雷击。 那是晏玉瑞的项圈,是他亲手赠送。外孙自幼多病,他为此远赴深山,求高僧法器,亲手为他戴上,唯愿心肝上的外孙,平安康健,顺遂长大。 如今外孙头颅血淋淋在他帐中,他唯一的遗物劈落在他刀下。 旧物乍见,引动怆然心怀,他心中一痛,手中一滞。 “砰。” 那物已经狠狠撞上他的盾牌。 盾牌一震,震到他手臂酸麻,他一低头看见盾牌已破,一截剑尖,停在他胸前三寸处。 他这才骇然发现,盾牌内部奇藤忽然都已经化去! 再一看这撞上盾牌的,nǎ里是什么箭?分明是一柄宽刃重铁剑! 剑尖微闪磷光,显然涂有药物,而且是针对他这内藤的药物,瞬间便化去了最后一层奇藤。 “不好!”老将虽然还没明白对方的意思,百战得来的本能已经告诉他危险,他下意识要抛盾,后退。 身后忽传来乔雨润一声大叫,“季帅小心!”随即一股大力将他向后一拉。 与此同时,“嚓!”一声,已经停住的剑身忽然一震,剑头裂开,寒光一闪! 箭来! 真正的箭来! 一箭细小如筷,闪电般自宽剑剑头中射出,咻! 季宜中身子一震。 近在咫尺,避无可避,他的胸骨瞬间发出咔嚓一声,一支小小羽毛,在他胸口颤动。 箭身已经没入胸膛! 这才是真正的箭! “季帅!”乔雨润扑上来,一把将落马的季宜中接住,也亏得她那一拉,季宜中避过了要害。 她扑上来,神情急切,“季帅你怎样了——”伸手就去拔箭。 周围人还没反应过来,季宜中半昏迷不知阻止,乔雨润眼中有阴冷之色,毫不犹豫将小箭一拔。 手感忽然一空,她愕然看着手指,拔出来的竟然不是箭,而是露在外面的那一截羽毛管。 她也算灵敏,立即知道不对,要将羽毛管子赶紧掷了。 然而已经迟了。 羽毛管一拔,管身震动,一根牛毛针,无声射入她掌心。 乔雨润只觉得掌心一痛,一低头看见掌心微红一点,似有血迹,却已经看不见针尖。随即她便觉得掌心一线疼痛如闪电,顺着手臂往上直冲—— 她脸色大变——针已入掌,竟能顺血管逆流而上,这轨迹这速度,一时半刻,就会抵达心脏。 这才是真正的杀手! 这杀手……一开始就针对她! 乔雨润霍然回首,便见城头金光如雾,雾光中那人长身玉立,微微含笑。 世间名将,狡诈如狐,出手如千幻万化镜中莲,每一辗转都是美,美之后是虚幻的杀机。 往昔弹指风云变,多年后再出手依旧拨弦惊风,有种人微笑从容,看尽人间筹谋种种。 不是彀中人,不到触及死亡的肃杀,他的敌手,甚至不知道自己早已纳入他含笑的眼眸。 她恨极,呕血。 然后拔剑,怒斩! “嚓。” 鲜血飞溅,一截胳膊落地。 万军震讶,连太史阑和容楚,都惊得微微向后一仰。 这一飞剑连环机关,最后这羽管已经使用了太史阑的天外铁,那根针会顺着血管一路上行,一路震裂血管,直至心脏,并且速度极快,只要稍稍犹豫,乔雨润必死。 未曾想她机变若此,也狠辣决断如此。 太史阑微微感喟,想着初遇时,这人虽然狠辣,但是是对别人狠,对自己却有种自私的珍重,她以为乔雨润会不舍得下手,没想到她真的变了。 如今的乔雨润,已经可以算是劲敌。 一截胳膊在地上弹跳,鲜血如涌泉汩汩,乔雨润抚着断臂,辗转苦痛,回望两人的痛恨目光似可灼灼燃烧。 城上下万众无声,为传奇两帅再次展现传奇而惊撼如雕塑。 她以肉身待箭,一弓三箭,被她轻巧的指尖捏去,如抛日光一片。 他以剑为箭,先摧奇藤;剑中藏箭,再伤季帅;箭中再藏针,致残乔指挥。 季宜中三箭算一箭,他一剑出三箭! 何等的神异与智谋! 城头万众凝神,注视霞光中那玉立一对,只觉生在此代此时,得见如此传奇眷侣,得见人间双双大神通大智慧,虽身死而不枉。 曾有人因容楚多年不出手,忘却他的往昔英名,以为他如今只靠妻子升迁,略有轻慢之心,然而此刻终知,何谓名不虚传。 容楚却有遗憾之色。 他看见城下,乔雨润竟然真的抓住了时机,在做戏。 季宜中中箭,血如泉涌,犹自惊骇地望着乔雨润,而乔雨润不过看了自己断手一眼,咬牙撕下衣襟随手一裹,便扑向季宜中,哀切大叫:“季帅,您如何了?我……我来迟一步,纵肢断身残,也没能救得下你……” 季宜中感动的老泪,几乎瞬间就流了出来。 再之后,天节鸣金收兵,将士们一拥而上,将两个伤员送回营。 乔雨润在剧liè的疼痛之中回首,她要记住这一刻的两个仇人。 城头上太史阑果然笔直而立,也在目送着她,两个女人目光相撞,各自灿然有火花。 此时日头已经全数挣扎出云海,城头上遍洒金红,大片大片的光圈在城头蹀垛浮移,将苍灰色的墙砖照亮,砖缝里顽强探头的青青兰草,草尖露珠在金光下一闪。 一副苍黑和金相间的旗帜在太史阑头顶飘扬,城头风大,旗帜一角拂在太史阑脸上,一只修长精致的手,正轻轻替她卷起旗帜。 是站在她身后的,容楚的手。 霞光、云海、灰城、青草、露珠、黑色旗帜和如玉的手,还有那卷起旗帜一刻的姿态温柔。 这一幕鲜明而又意韵深远,如画,美到令人窒息。 乔雨润也不禁窒息,却不是感动,心中只升起浓浓恨意。 有种人为何总得命运偏爱看顾?如太史阑,步步高升还得容楚倾心;而她为何一日比一日狼狈凄惨,到如今,肢体不全,终身致残? 她眼底的火灼至心底,恨然扭头,不欲再多看一眼,只将目光凝聚在身后巍巍大军。 待我夺虎贲十五万,再与你来战! …… 城头上,太史阑偏头对容楚看了看,正看见遥迢云路,蹀垛兰草,拂面旗帜,和他那双骨节精美的手。 她恍惚中觉得此刻场景熟悉,冥冥中似有呼应,只是此刻也来不及多想,只道:“此人心性已经非人,听她刚才那话,已经为暗害季宜中做了铺垫,看样子,天节必将换主。” 季宜中伤势其实未必致死,但乔雨润刚才那一叫,却让万军听着,都以为他中了必死之箭。 容楚脸色在霞光中微白,神情云淡风轻,“无妨,只要你我在。” 她一笑,将手搁在他掌心,两双手掌微一用力,迎风一扬,大旗再度猎猎招展。 …… 是夜,病榻之前,乔雨润不顾自己重伤,对季宜中百般施救,但季宜中依旧不可避免地衰弱下去——箭上,是淬毒的。 至于那毒是容楚箭上的,还是乔雨润下的,已经无人追究了,自然算在容楚头上。 季宜中呼吸渐弱,盯着重伤犹自忙碌的乔雨润,看她当此时依旧将众人指挥得井井有条忙而不乱,眼神满是感激,最终化为坚定之色。 随即他命众将齐聚主帐,宣布了以长子季飞为主将,聘任乔雨润为总军师的遗命,并要求季飞视乔雨润为恩人和师长,好好听她的意见。 季飞点头,季宜中注视着面前高大的三个儿子,心中苦涩——三个儿子品行都不错,但都资质平庸,这也是他一直担忧天节军去路,不肯交出军权的原因,他毕竟征战多年,仇敌无数,如果失去天节军,他怕他的三个儿子不能自保,季家会彻底倾毁。 到如今,希望乔指挥使能够助他们一臂之力吧…… “如果……如果朝廷让步……”他吃力地吩咐乔雨润,“那就罢了吧……只要保得季家人安稳就好……” 到得最后,他心志清明,终于明白以一地之军和朝廷对抗,如果不能很快下丽京,下场堪忧。 而丽京有容楚太史阑在,便如铁城。 乔雨润诚恳点头。季宜中舒出一口长气,闭上双眼,最后一刻,喉咙里咕哝一句,“陛下……” 声音戛然而止,他最后要说什么,无人知晓。或许是痛斥,或许是遗憾,或许是哀求,或许是无奈解释,但无论如何,一生忠义,光辉功勋,到如今已经如白染皂,这一条路走到了黑巷,也只能这么一闭眼走下去了。 他闭目的时候,是一日之中最黑暗的时辰,满军哀哭,换上素白的旗帜,远望去像忽然下了一层斑驳的冷雪。 乔雨润走出大帐,注视这哀伤新雪,唇角慢慢弯起。 “军师……”新任统帅在她身后问,“你看,我们下一步该怎么走……” “大帅,”乔雨润抚摸着断臂,唇角犹带笑意,声音却已经调整得满满哀凉,“丽京京卫和上府军虽然只有七万,是我等一半之数,但有容楚在,三日之内,我们必定不能下丽京,而最多三日,苍阑军就要到了,届时,我们会腹背受敌。” “那你看应该如何?” “放弃丽京!” 身后沉默,对方被这大胆想法震住。 “放弃丽京,转头迎上苍阑军。一来对方长途跋涉急行军,是疲军;二来急行军多半不带重型武器,战备不足;三来对方绝对想不到我们会放弃丽京掉头攻打他们。如此,我等可以抢个先机,最差也能小胜一场,就此打开北上道路,然后……” “然后什么?” 她回头,嫣然一笑。 “然后和五越联军汇合!败天纪,逐极东上府,夺北地三行省,占南齐半壁江山!” == 景泰六年九月十八,叛变的天节军忽然放弃丽京,一夜之间,城头上的人发现城下黑压压的人群不见了。 容楚当即飞鸽传书,令即将靠近丽京的苍阑军放缓速度,暂停行军,停留在东马营谷地。 这一停,令在前方东马山埋伏的天节军大出意料之外。埋伏一旦等久了那就不是埋伏,乔雨润不敢让大军在丽京附近多停留,因为她没有把握容楚会不会点齐京卫追出京。 换成别人,京卫要守卫京城,自然不可能。但容楚用兵胆子极大,狡诈如狐并且擅长急行军,他如果风一般卷过来,和苍阑军前后夹击,天节军就会吃大亏。 乔雨润只得放弃埋伏,袭杀在东马营谷地的苍阑军,此时苍阑军因为她的犹豫,已经得到了休整,又选择了一个易守难攻的地形,正精神奕奕地等他们来,而天节军埋伏不成,士气已堕。此消彼长之下,一场接战,苍阑军以一敌三,将天节军杀了个落花流水。 如果不是太史阑考虑到天节军毕竟是南齐人,是内部矛盾,不必下太大狠手,天节这一次想必已经死伤无数。 乔雨润无奈败北,不过她原本就没打算恋战,她也是个狡猾人物,一触即溃,一溃即走,迅速打开北上通道,往极东而行。 而此时的极东、鄂西、延江三省,无数五越遗民开始往极东汇聚,除却原本占据五越地盘的越民之外,一些早已迁入内陆,已经和当地汉民通婚的五越遗民,也有不少人离开原住地,往旧日家园进发——没有祖国的人,内心深处永存无根的悲凉,一旦听见来自家国的召唤,便难以抑制渴望回归的萌动。 景泰六年九月二十七,极东总督府。 天刚蒙蒙亮,昨天鏖战半夜,昨晚只睡了一个时辰的极东总督,便已经爬上本府中的最高搂,想去看看围城的五越联军的情形,云合城已经被围了十天,他正在期待着朝廷援军的到来。 南齐外四家军,天节军已经叛变,折威军和援海军守在南疆一线,天顺军守在西凌边境,监视着西番的动向,还有一个苍阑军,正在赶往丽京。 总督猜想着,此刻能赶来的,不是折威军,就是天顺军。不过按照预计,可能还要再等两天才到,而云合城,因为毫无准备,眼看就要被五越联军攻破。 其实云合这里,上府军五万,加上各地守备军队,总兵力并不算悬殊,但五越联军诡异的作战作风,令南齐军队无法防备。比如左颊刺花,信奉月亮神的南越擅舞,有独特“舞战”之术,常令南齐士兵瞠目结舌,不知该如何招架。比如臂力非凡的北越,天生擅长御兽,他们的将领坐骑都是猛兽,猛兽一吼,南齐骑兵胯下的马齐齐软倒,根本无法作战……这些诡异的越人,在武功高强,可做先锋的李家人带领下,接战之初,可谓所向披靡,短短数日,连下极东七城,现在已经逼近了云合。 再这样围困下去,云合支持不了多久,整个极东,便沦陷于五越之手。随后五越可以以极东为据点,向两翼的鄂西延江延伸,进可攻退可守,就算扩展不成,一个极东正好也和原五越的地盘连接,南齐的一块地域就被生生分了出去,而且极东境内是连接北水域的襄河发源地,一旦此处扼于五越,鄂西和延江无论战备还是民生都将受到控制。 极东总督想到这些,便不禁忧心如焚,如果真落到这样的结果,他就是南齐的罪人。 远远地,可以看见城下人潮涌动,五种颜色的五越军,分成整齐的色彩分明的五块,如彩色群蚁蜂拥而来,将要蚕食这座北地第一名城。 极东总督叹口气,他和五越也算打交道多年,就他对五越的了解,这是一盘散沙,单兵作战能力很强,团体作战能力极差。一个人是一条龙,聚在一起是一堆虫,哪怕就是当初五越之主统一五越时期,听说五越打起仗来也是花花绿绿,各自为战。 但现在的五越不一样了,他们有了组织,有了阵法,有了军规,有了有条理不输于南齐的指挥,以往桀骜不驯难以合拢的五个民族,第一次被强有力的力量攥紧,终于紧密结合在一起。他们形成方阵,根据南齐军队的弱点各自发挥自己的长处,更要命的是,在战斗进行到最ji烈的时候,他们还能及时变幻阵型,搭配成一个个小组,每个小组每个成员都有各自的擅长,都经过了精心的调配,发挥的效用胜过寻常。这样的小组接战,每次都让南齐军队死伤惨重,等南齐军队摸清一点规律,想趁他们小组分散或组成略有混乱的时期出手时,他们却又能迅速打散小组,回归各自方阵,丝毫不乱。 向来真正展现将帅指挥实力的,并不是作战,而是撤军,但凡能让军队在后退或撤军时,急而不乱,稳步后退,不给敌人任何可趁之机的领导者,都是名将。 极东总督知道五越联军的统帅,就是武帝世家的家主,想不到一个江湖草莽,竟然也能有这般能耐。后来打听到此人曾和荣昌郡王府交好,曾参加过对西番作战,曾做过国公府大管家,是丽京贵族人人皆知的能人时,才知道原来将领果然不是天生的。 但这对极东来说,真的不是一个好消息,对方武功高强,善于驭兵,还熟知南齐军情,如今麾下士兵还诡异彪悍难以对付,可谓超级劲敌。 难道,当年五越之主占据南齐大半江山的旧事,又要重演了么…… ------题外话------ 穿过你旗帜的我的手…… 忽然想起当初扶摇里“穿过你裤裆的我的手,最是那一捏的温柔”…… 真经典啊唏嘘。 穿过你月票兜的我的手,最是那一掏的温柔,掏出来先看有木有,木票票先来一声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