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还活着
自己的身份,沈君兆如何不知? 身为民,他不该亵渎君;身为臣,他不该妄想圣宠;身为读了十余年圣贤书的学子,也不该有此等罔顾伦常的私心杂念。 哪怕他是一介白身,是没有功名的平头百姓,也不该幻想着与另一名男子厮守终生。 沈君兆从明白雍理心意那一刻,已经决定了要冒天下之大不韪。 伦常礼法,君君臣臣…… 都无法割裂他与雍理。 只要雍理还心悦他,他不会离开他。 对此,沈君兆无畏无惧。 这些情紊被,早点发现,还是晚一些,区别并不大。 更何况此时此刻,他满心皆是雍理的安危,哪还顾得上这些。 “我心悦陛下,此生定不会负他。”沈君兆说得掷地有声,毫不犹豫。 他喜欢雍理,无惧天地。 他只要雍理,愿为他放弃一切。 身份、地位、权势乃至尊严,都无所谓,哪怕背负生生世世的骂名,他也不会改变胸腔里的这颗为雍理而跳动的心。 相识、相知、相许。 全部皆是命中注定。 然而他这些坚不可摧的信念,不可侵犯的热情,义无反顾的决然。 在沈争鸣的一句话后土崩瓦解。 “荒唐!荒唐!你是他血脉兄弟,你是要拖他下地狱吗!” 沈君兆茫然抬头,无法理解沈争鸣在说什么…… 沈争鸣气到浑身发抖,他厉声道:“把这孽子给我绑了!” 沈家诸多护卫,之前一直站着不敢动,此时听到沈争鸣一声令下,哪还会再站着。 为首的护卫道:“少爷,得罪了。” 无论如何都是沈家公子,他们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沈君兆回神,他抢过沈争鸣的佩剑,身形一晃来到沈争鸣身后,那剑刃更是笔挺挺地横在比他喉咙上:“退下!” 护卫们登时停住。 沈争鸣万万没想到沈君兆如此胆大包天,剑刃锋锐,抵着他后腰的手强韧有力,他毫不怀疑这少年要杀了他:“你……你……你放肆!” 沈君兆胸口起伏,面上白得毫无血色:“你在骗我……” 沈争鸣原本骇得双腿发软,但听他这一句话,就知道了他的心情:“骗你?如果不是你身体里流着先帝血脉,我会容你至今!” 剑刃划破他的脖颈,黏腻的鲜血顺着流下,落在雪白的领口上,染出一片猩红。 沈争鸣吃痛,眸中却尽是癫狂:“你母亲是个妖女,勾引陛下生下你这个孽障!若不是你母亲,先帝怎会经脉全毁,怎会走火入魔,又怎会英年早逝!” 沈君兆只觉得耳边有无数声音,震得他头晕目眩:“不可能,你在骗我……” 沈争鸣挣不脱他的桎梏,索性放弃挣扎:“骗你?你不是早就怀疑过吗?你若是任婉钥亲子,她会那般虐待你?你若不是个野种,任婉钥会那样自己的亲生骨肉?” 任婉钥是沈争鸣发妻,沈君兆早知他们夫妻不和,却没想到沈争鸣这么恨她。 沈争鸣一想到雍理去了,一想到国之将亡,一想到自己的心血付之东流,不由得恨死了所有人。 “任婉钥这个妒妇,是她害死了絮儿……是她害的陛下至死都不再信我……” “我收养你,就是让她知道,沈家祖训四十前不可纳妾,但却可以把野孩子抱回来养在她名下。” “她以为你是絮儿的孩子哈哈哈,所以她恨你,恨不能杀了你!” “但是她不敢,因为她们任家满门都在我手里,她敢任性,她的父母兄弟一个都别想活!” 絮儿是谁? 沈君兆不想知道,他对这些让人作呕的旧事毫无兴趣,他只想知道:“雍理不是我弟弟,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我……” 沈争鸣放声大笑:“哦对,他不是你弟弟,你该是他弟弟!你比他小两岁,是我为了掩人耳目,故意虚报了你的生辰年月。” 沈君兆听得头皮发麻。 沈争鸣继续道:“你这个孽障,是你害死了陛下,你们母子二人……” 一句话让沈君兆心脏凝固:“陛下在哪儿……” 沈争鸣万念俱灰,再没有任何希望,更不想给沈君兆痛快:“死了,死在六州边境……是被你害死的!这都是报应,是天谴,是你这个畜生爱上亲哥哥的罪罚!” “只是理儿何其无辜……理儿无辜啊……” 死了…… 雍理死了。 最恐惧的事发生了。 雍理……死了…… “不可能!”沈君兆厉声道,“绝不可能!” 他经脉中内力翻涌,刚有突破的功法因这剧烈的情绪波动乱成一团,无力释放的绝望全部逆流至血液——酸楚、痛苦、阴冷和恐怖俘获了沈君兆的心绪,等他回过神来时,沈府已是血海一片。 沈君兆低头,黑眸空洞,他手上身上脚下,全是鲜血。 梦中那一幕浮现在眼前,雍理倒在血泊里,面庞犹如枯纸,眼中尽是不甘,干裂的唇瓣轻声唤他:“阿兆……” 一滴泪顺着眼角落下。 沈君兆茫然地看着眼泪滴进血泊,早已分不清今夕是何夕,此处又是何地。 雍理死了。 雍理永远离开他了。 他甚至不知道他在哪儿。 六州寒冬将至,他的陛下冷吗? 六州的夜那么长,他的陛下怕吗? 为什么要离开他? 为什么不带他一起…… “你这孩子……”素日里冷静沉稳的中年男人罕见地慌乱,“怎得如此胡来!” 沈君兆转头看他,黑眸却无法聚焦:“师父……” 来人正是教了沈君兆一身内劲功法的钟阳真人,他二话不说,点住他胸口六穴,封住他体内翻涌的内力。 约莫一炷香。 钟阳真人大汗淋漓,好歹是保住了沈君兆的性命,只是再转身四顾,又觉得这孩子活下来又该如何? 沈家护卫三十三人,全部死在沈君兆剑下。 还有沈君兆的父亲,当朝首辅沈争鸣昏倒在血泊里,性命垂危。 钟阳真人救不了那么多人,只能尽量给沈争鸣吊着一口气,让他不要死在这里。 他的徒儿走火入魔,已杀了这么多人,若是连亲生父亲都…… 这弑父心魔定会缠绕一生,一生无法解脱。 沈君兆昏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他仿佛听到了一个声音,像是雍理的声音,又好像不是他的。 沈君兆唤着他的名字,求他醒过来看看他,求他不要离开他。 如果可以他愿拿命来换,愿放弃一切,愿魂飞魄散再无来世,只要雍理能活着。 ——都是报应,是天谴,是你这个畜生爱上亲哥哥的罪罚! 这一句话像魔咒般缠绕着沈君兆。 是报应吗。 是天谴吗。 是他的罪吗。 是啊…… 肯定是的…… 因为他与他互许终生,因为他贪心太过,因为他想要独占他…… 所以雍理遭遇刺杀,雍理中毒昏迷,雍理已是在阎王殿上走了一遭。 那次已经是警醒了吧,已经在告诉他适可而止了吧。 可是他一无所知,毫无所觉,还因为恐惧失去而拥他更紧。 现在…… 报应、天谴、罪罚。 全部降在雍理身上。 沈君兆在噩梦中不断地向上天乞求—— 只要雍理还活着,他此生再也不贪心妄求。 只要雍理还活着,他余生绝不会再靠近他。 只要雍理能活着回来,雍理从此之后只是他的血脉至亲,是他永远都不可触碰之人。 只要雍理能回来,只要雍理能回来…… 他会站在金銮殿下,一生一世守着他,护着他,看着他。 看他妻妾成群,江山万里。 沈君兆醒来时,收到的一条皱皱巴巴、残缺不堪的布条。 由一个不知名的小和尚送来,风尘仆仆,满眼疲倦。 布条上面用血写着六个字——阿兆,等朕回来。 是雍理的字迹,是他写的。 沈君兆绝不会认错! 雍理还活着。 雍理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