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80 曾经虔诚而善良的人们啊

    八月十二日，清晨。

    辛勤的冒险者们已经早早出门，往雪原的方向奔跑。虽然山庄门口不知为何杵着三个桩子似的同行，但急于赶路的年轻人们根本无暇关注这点细节，花半秒钟瞟了一眼桩子后便风风火火地跑远了。

    而被溅了一脸雪渣子的三人这才缓缓回过神来。

    雾气散去后发现自己置身于风雪山庄前并不值得惊奇——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按照这个轨迹被弹出副本了。与之相比，墓碑上刻着的那个名字才是令寺岛姐弟寒毛耸立的罪魁祸首。

    “老老老老大，雷尔夫不是二长老的名字吗？”

    “是我眼花了还是之前我们看到的是鬼魂……”

    两个小孩一左一右拽住小夜的衣袖，被自己的脑补——也可能是去年的恐怖题材留下的心理阴影——吓得哆哆嗦嗦。

    “我们没有看到。”小夜说。

    “啊？”

    “虽然拜访长老府时听到了二长老的咳嗽声，但我们从未见过他本人。”

    “你的意思是……”莉玖眼珠一转，隐约猜到了小夜的思路，忙追问道：“上次去的时候老大你有探测到什么吗？”

    虽然已经猜到结果，但见小夜诚实地摇摇头，姐弟俩还是一起叹了口气。

    也是，如果藏着秘密的地方都不安个干扰器，选手带着超能系宝可梦过去晃一圈岂不是什么都知道了。

    “所以，为了搞清楚真相，我们需要想办法亲眼看到‘二长老’。”小夜拍拍手，“走吧——”

    “去长老府？”姐弟俩顿时兴奋了起来。

    “不，我们要先去见莉莉的爷爷。”

    走入山庄后，三人很快便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劲。在室外停留的山庄居民明显减少，取而代之的是翻倍的巡逻卫兵。不少临近山庄入口的建筑上都有坑坑洼洼的痕迹，仿佛刚大战过一场一样。寺岛姐弟马上意识到有事发生，见路过的巡逻队领队正好是个熟面孔，立刻笑嘻嘻地凑了上去。

    领队半宿没睡觉，此时已经困得心烦意乱，本打算挥挥手把搭话的冒险者赶走。而转头看到来人的面孔后，领队——曾在训练台上被一剑抽飞的吉恩马上改变了动作，亲切地笑着道：“是你们啊。辛苦了，工作还顺利吗？”

    “当然顺利得很啦。其实我们有件事想问——”

    姐弟俩很清楚吉恩的好感度在谁身上，说完半句后便纷纷沉默，动作整齐划一地向老大丢去眼神示意。小夜无奈地摇摇头，也只好开口道，“很抱歉打扰您。昨晚我们没有回山庄，不知这里发生了什么？”

    “别提了。”吉恩咧咧嘴，挥手打发队员们先行一步，自己则毫不讲究地往路边一坐，看起来攒了满肚子的牢骚，“也不知哪个愣头青惹怒了魔兽森林的魔兽们，山庄昨夜被突然袭击，要不是巡逻队反应快，现在房子都得被魔兽拆了。”

    吉恩这么一说，小夜倒是想起昨天下午魔兽森林那阵异常的兽潮。只是没想到魔兽们如此实诚，居然硬是靠双脚跨越了整个冰原……

    “这样啊。可惜我们昨晚不在，没能帮上忙。”小夜顺手将水壶递给累得眼冒金星的吉恩，“山庄里的大家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吉恩也不客气，接过水壶咕咚咕咚地牛饮一通，这才抹抹嘴说：“谢了——那倒没有，幸好三长老马上就带着人赶来了，就和上次一样……”

    他的声音一顿，似乎自知失言，立刻闭口不出声了。

    “您是说一年前那次？”小夜仿佛没有察觉到吉恩的异状，神态自然地接话道。

    “……唉，既然你知道，我也不藏着掖着了。”青年叹了口气，“没错，一年前我们的山庄也曾被魔兽袭击过。是刚刚上任的三长老与他麾下的战士和魔兽英勇搏斗，救下了族人们，也是从那时起大家开始敬佩和爱戴他——这些本应对外族人保密的，你们可千万别说给别人听啊。”

    小夜微微睁大眼睛，露出有些诧异的神色。

    “怎么？”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有些意外。听说您的父亲——冰见家族的二长老是族内最强的战士，我还以为防卫工作会由他负责。”

    吉恩闻言顿时苦笑起来，“保护山庄确实曾经是父亲的职责。只是那时他已经身患重病——正如你们所见，到现在也没什么好转。”

    闲聊几句之后，青年尚有工作在身，很快便与冒险者朋友们告别，奔向队友离去的方向。

    目送着吉恩远去，小夜轻飘飘地说了句“原来如此”，便带着队友们继续往山庄内走去。莉玖和龙星只觉得一头雾水，愈发搞不清墓碑和吉恩的话哪个是真的，见老大暂时没有解释的意思，只好把迷茫先藏在肚子里。

    在前往莉莉家的路上，他们看到有个老人被担架抬了出来，全身都盖着白布，显然是已经去世了——察觉到“尸体”的胸膛还在微微起伏时，三人一时被这连死人都要亲身饰演的敬业精神所震撼，愣了一会才让思维回到正路上。

    ……等等，乱坟岗的墓碑上刻着的该不会也是真名吧？

    ……不，正路不是这个。

    左右打探一番后，得到的情报证明了吉恩所说的话是真实的，山庄居民确实没有在魔兽夜袭中受伤。那位老人已经太过年迈，是自然衰老而死的。

    小夜望着担架远去，突然捕捉到一个不起眼的画面。

    负责抬担架的一人掀起白布一角，将老人手腕上的玉石手环摘下，悄悄放进了衣兜里。那枚手环色泽暗淡，仿佛失去活力的生物一般死气沉沉。

    冒险者若有所思地转移视线，打量着身边其他人。

    早在比赛开始的第一天，他们就发现冰见族人全员都佩戴着一枚同款式的玉石手环——起初三人都没有太在意，毕竟冰见的魔法师们穿着也很整齐划一，小心翼翼不让别人碰手环也可以解释为爱惜贵重饰品。只是，来来往往的人们佩戴的手环都晶莹剔透，内部闪烁着美丽的微光，和逝去的老人那枚暗淡的手环几乎天差地别。

    大概是他们在这里站得久了点，旁边的冰见族人以为冒险者还太年轻，见不惯生离死别，便出言安慰了几句——据她所说，老人的伴侣早已过世，唯一的女儿也在几年前离开风雪山后便断了音讯，不知是不是遇到了意外。对于每日都在孤独中饱受煎熬的老人而言，寿终正寝而亡或许也算是件乐事吧。

    小夜闻言微微一怔，隐约有个猜测在心中扎了根。

    她将莉玖和龙星拉到暗处，悄声安排了一项任务——打探风雪山庄每座空屋的情况。

    对于擅长社交的南国人而言，这是个再简单不过的工作。三人分头行事，很快便将山庄中无人居住的房屋探索了个遍。

    将获得的情报结合在一起后，他们得到了一个令人吃惊的结果：在短短一年之内，已经有十多个老人和年幼的孩童因为衰老或疾病死去，这才令风雪山庄中产生了不少暂时废弃的空屋。

    即便在医疗技术不发达的古代，这样的死亡数量未免也太过异常了。

    寺岛姐弟顿时抓耳挠腮，恨不得立刻抓住所有冰见族人细细盘问一番，好搞清楚事情的真相。不过，他们的领队表示目前情报不足，没有必要立刻将工作重心放在这件事上。姐弟俩也只好先按下好奇心，跟随着队伍来到预定的目的地。

    当三人到达莉莉家时，女孩的爷爷已经苏醒了。

    摆脱了病痛之后的老人身形虽消瘦，目光却灼灼明亮，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他一丝不苟地在孙女的搀扶下向冒险者们行了礼，这才肯在床边坐下。

    虽然小夜一行人没打算向他们索要什么实质性的报酬，但性格古板的老人完全不肯白白接受别人的恩惠，一副要把整个家底变卖了当做酬金的样子，吓得三人一阵猛劝，好半天才用“情报对我们来说更珍贵”的理由令老人勉强接受。

    “——我们想知道的其实只有一件事。”

    争执落定后，坐在老人对面的小夜开口。

    “在这座雪山上，究竟发生过什么？”

    在燃烧着篝火的床边，年迈的老者向冒险者们讲述了一个古老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这座大陆上几乎人人都知道，风雪山是有神明守护的地方。

    拥有苍蓝双翼、象征冰雪的神明常年栖居于风雪山巅，用它的翅膀庇护着山上的生灵。而掌控寒冰之力的冰见家族世代居住在风雪山，他们将冰魔兽视为“神之子”，与魔兽相互扶持，共同生存着。

    几十年前，苍蓝神明的消失成为了灾难的开始。无人知晓神明的去处，外出搜寻也难以得到丝毫线索。天灾、严酷的环境、外来的流寇和图谋不轨的仇敌——在无数困境的夹击之下，失去了庇护者的冰见家族处境愈发艰难。

    渐渐地，开始有另一种声音在家族内部出现。他们认为，既然神明已经离去，说不定某一天，神明的子嗣——与人们情同手足的冰魔兽也会消失。因此，人类不该继续依赖魔兽的力量，只有锤炼自身的魔力才是最稳妥的自保之法。

    风雪山庄对于此事争执不休，家族内也逐渐分成两个不同派系。势均力敌的对峙持续了许久，直到一年前，一个雾气弥漫的深夜，山庄遭到了袭击。

    睡梦中的族人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许多人都在沉睡中丢了性命。家园被破坏，幸存者在卫兵的保护下狼狈逃窜，连袭击者的模样都没能看清。直到天明敌人褪去，浴血奋战在前线的三长老莫顿才疲惫地向人们宣告，袭击了风雪山庄的是生活在圣树林中的魔兽。

    那之后的日子对于所有冰见族人而言都是艰难而痛苦的。他们绕过危险的森林，穿越寒冷的冰原，终于寻找到一处避风的山谷，在这里开始建造自己的新家。而经历了一场浩劫的人们再也不愿相信魔兽，两个派系握手言和，一同将吸引魔兽的圣树统统砍伐殆尽，在山庄之外建立起阻拦魔兽的高墙。在三长老的带领下，人们磨练自己的魔力，警惕地驱逐一切敢于接近山庄的魔兽——不过短短一年时间，风雪山庄已经由人与魔兽共生之处变成了只属于人类的居所。

    “讲完了，就是这么回事。”老人冷哼一声，“这不，才刚站稳步子，就把你们这些冒险者急吼吼地叫过来，要把魔兽赶尽杀绝了么？”

    小夜似有所觉，轻声问：“老人家，袭击山庄的真的是魔兽吗？”

    “天知道。”老人翻了个白眼，“反正老头子我孤陋寡闻，隔着老远只看见群人模人样的东西，愣是想不出来什么魔兽长成那副德行。”

    小夜与寺岛姐弟对视一眼，纷纷想起了他们在废弃的旧村——曾经的“风雪山庄”中见到的人形冰偶。

    “嚯，看来你们已经见过‘遗址’了。”

    老人的视线刀子似的在三人的脸上转了一圈。

    他端起水杯抿了一口，随后慢条斯理地拿出一个物件，轻轻放在桌子上。

    “喏，这是我年轻时出门旅行得到的战利品，送给你们。就当做是你们救了我这条老命的酬劳吧。”

    寺岛姐弟好奇地睁大眼睛，打量着那枚闪闪发亮的珠子——虽然花纹相似，但它比普通魔核足足大了一圈，看起来光彩闪烁，漂亮得很。

    “老爷爷，这是魔核吗？为什么给我们这个？”莉玖好奇地问。

    “莫顿那小子不是要你们猎杀魔兽吗？把这个给他。”老人言简意赅地道。

    片刻后，大病初愈的白发老者放下水杯，神色令人难以揣摩。

    “老头子我能讲的就到此为止了。从现在起，你们得用自己的眼睛去看清楚真相——”

    “然后再决定站在哪一边。”

    谈话结束，繁忙的冒险者们不再耽搁，与祖孙二人告辞。

    出门前，龙星似乎看到他的老大悄声在小女孩耳边说了什么——只是声音太过微弱，等到他好奇地凑上前去，北斗已经直起身，轻轻拍了拍莉莉的肩膀。

    “保重，我们还会来看你的。”

    身披洁白斗篷的冒险者们向屋里的人挥挥手，转身推开门，再度踏入了风雪里。

    山中的天气总是阴沉沉的，升起的太阳被阴云所阻挡，只余几丝微弱的光。冒险者们加快了步伐，不出几分钟便赶到了长老府。

    今天已经是比赛的第三日，几乎所有选手都忙于探索野外地图，鲜少再来长老府缠着冰见族人们不放。小夜三人一路畅通无阻地穿过大厅，走进了三长老的办公处。

    “欢迎你们，年轻有为的冒险者。”

    堆满案卷的办公桌前，中年人抬起头，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

    “你们曾说过昨晚会来登记战果，但我直到宵禁都迟迟没能等到你们，因此担心了好一阵。还好你们平安无事。”

    冰见家族的三长老莫顿站起身，缓步走到冒险者们面前。

    直到此时，寺岛姐弟才恍然发现，这位总是伏在桌上辛勤工作的长老身材挺拔，体格健壮，需要费力地仰起头才能与之对视。

    “或许你们已经知道，昨晚有魔兽袭击了风雪山庄——说来很巧，那时你们不在山庄。”

    他微微前倾身体。摇曳的烛火在他身前投下阴影，将矮小的冒险者们完全笼罩其中。

    “——可以告诉我，你们为什么没有遵守约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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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剧场：

    冰见族人：悄悄告诉你们一个秘密——为了保证演出效果和代入感，我们规定躺在地上的尸体必须是真人扮演，墓碑上的名字也必须是真名。公平起见，只有全族公认演技最差的人才会被分配到这种任务哦。

    冒险者们：……这是何等弱肉强食的冷酷世界啊！？（大惊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