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7.有失国体
“刘秀要和我单挑?”刘钰挑了挑眉毛,有点不敢相信。 这不是刘秀的首创,而是西楚霸王项羽用过的招数。当年项羽和刘邦楚汉相争,久战不决,项羽向刘邦发出挑战,要与他一决雌雄,以两个人的胜负来决定天下的归属。项羽是天下第一的勇士,刘邦怎么敢和他单挑?于是刘邦笑着说道:“吾宁斗智,不能斗力。” 刘项两个人的形象在这场挑战邀请和拒绝中都表现得很清晰,一个是力敌万夫却头脑简单的勇士,一个是武力值欠缺但智谋过人的老狐狸。 与他们不同,刘秀是个兼具勇力与智谋的完人,既有谋略,又不乏武力,为什么会做出这种看似头脑简单的事呢? 刘钰稍一思索就洞悉了其中的奥妙。刘秀当然知道刘钰不会接招,他这么做的目的不过是为了士气,打击敌军的士气,提振自己的士气,他就是要在气势上压刘钰一头。 刘钰若是真的敢上阵单挑,刘秀绝对是求之不得的。别看他是个文化水平很高看起来颇有些文气的人,刘秀在战场上是很勇猛的,他是一个真正的战士。当年在昆阳时,刘秀带着几千人冲击王邑的大营,身先士卒,手刃数十人,勇气值满满,武力值相当高。 刘钰就不同了,他虽然也屡经战阵,还现场指挥过洛阳大战,可刘钰从来没有与人当面厮杀过。亲手杀过人和没杀过人的差距是巨大的。若是两人真的对上,刘秀尸山血海中堆出来的一身煞气绝不是刘钰可比的。 可刘钰若是学刘邦一样开口拒绝,立即便坐实了弱鸡身份,不只是敌方,便是已方将士也会认定他是胆小之辈。战场上崇拜强者,刘秀的勇敢肯定会得到双方将士的肯定,这对于刘秀的形象塑造有益无害。反之,不敢接招的刘钰的形象却会不可避免地弱化了。这一回合,不管刘钰怎么应对,刘秀在气势上都要稳压他一头。 刘秀貌似无脑的城下挑战其实是走了脑子的。 想到这儿刘钰冷笑一声,说道:“朕纵横天下,所向无敌,焉能怕他刘秀?来人!备马!取槊!” 帐内诸将面面相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皇帝老子您是说真的吗?难道真要上阵单挑?您觉得有把握干得过刘秀? 一时帐内鸦雀无声,将领们大眼瞪小眼地呆立,谁也没上前拦一下。这事儿也确实不太好拦,难道要说皇帝打不过刘秀,去了只能送死? 陛下是玩真的还是在装样子?那么要不要上前拦一下,给皇帝一个台阶下呢? 只有一旁的小班登急了,上前阻拦道:“陛下,陛下千万不要中了刘秀的激将法。您不能去,您就是去了也打不过他啊!” “这小子就会瞎说大实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不是要毁我形象么?”刘钰心里暗骂,要迎战的姿态却一直端着,“备马!取槊!朕倒要看看他刘秀有多大本事!” 心眼实在的班登死死地拦在他身前,说话却一如既往地不入耳,“陛下!陛下!您,您别去,您不行啊!” “你才不行,朕行着呢!”刘钰一把甩开班登,向前迈步,一副要出去搏杀的样子。 刚走出几步,一个人影冲出来,扑跪在地,抱住了他的一条腿。 乌盖道:“陛下留步,此事万万不可!” 刘钰低下头,皱着眉头看着他,问道:“有何不可?” 乌盖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陛下为大汉正统,天下之主,唯我独尊,以陛下的身份,世上无人能当得起您的对手。刘秀诈称皇帝,窃居河北,名为人主,实为逆贼!陛下若与他当面对阵,天下人会怎么看?” 乌盖停了停,这个问句扔出来,是需要有人接一下的。于是刘钰摸了摸胡子,默契地问道:“你说说,天下人会怎么看?” “陛下若是与刘秀在阵前相争,便是将其当作地位平等的对手,认可了刘秀的人主地位。天下人会说,陛下与刘秀之争是两国之争,是天下之争。陛下,世间只有一个大汉,大汉只有一个皇帝,您大位早定,为大汉皇帝,刘秀乃皇室旁系,却心存异志,兴兵作乱。陛下此番出兵,是以唯一的皇帝名义,兴王师讨逆贼,而不是与另一个皇帝争天下!” 他说到这儿,旁边的大臣们突然呼喇喇跪了一地,七嘴八舌地道:“事关国体,陛下不可出战!”“陛下,万万不可与逆贼对阵啊!” 刘钰皱着眉头看着面前跪拜的大臣们,又看了旁边的班登一眼,这一眼有点恶狠狠的意味,让班登好像掉进冰窖里,暗暗地打了个哆嗦。 然后皇帝亲手将乌盖扶了起来,抚着他的肩膀道:“若不是乌卿,朕险此犯下大错。” 把一个叛逆者当作平等的对手,这是政治问题,立场问题,毫无疑问的大问题,一点也含糊不得。 刘钰坐回到位子上,恨恨地道:“恨不能手刃此贼!险些中了此贼的奸计!” 众臣们你一言我一语,好不容易安抚了皇帝的情绪,打消了他冲出城去和刘秀拼命的冲动。 刘钰又说道:“虽是如此,逆贼尚在城下叫嚣,若不回复,将士们会觉得朕怕了他。。。也该差个人出城,斥责刘秀,让他死了这份心。诸卿谁能走一趟?” 话音一落,帐内立即安静了下来,刚才还急着说话的大臣们都闭上了嘴,一个个都不吭声了。 刘钰的目光从左扫到右,在每个人脸上扫过去,大臣们的头就在皇帝的注视下一个个地低下去。 刘钰有个奇怪的感觉,这场景倒颇像是足球场上的人浪,从头至尾,太整齐了,无一例外。 没法子,谁都不想找死,出城?城外几万大军等着,出去还不被剁成肉酱了? “怎么?没有人想去吗?”皇帝从左到右,将座下大臣们看了个遍,没有一个人请缨出城,不禁在心里暗骂:“这帮胆小鬼,一个有骨气的都没有!” 刘钰失望地收回目光,却用余光瞥见自己右边的人一直高昂着头颅,显露出一股傲气,在一众畏缩的大臣中显得格外出众。 那是中常侍牛头,随驾出征的太监头子。 牛头一直侍立在皇帝身侧,面上似笑非笑,追随着皇帝的目光将大臣们看了个遍。他在心里暗暗冷笑,“这些平时之乎者也的大儒,意气风发的将军,个顶个全他妈的是侬包,平时家国大义喊得响,一到正经时候全都成了缩头乌龟!” 这些朝堂重臣平时见到牛头和马面,虽然表面上还算客气,但是那股骨子里的傲气却藏也藏不住。对于这些断了子孙根的宦官,别管官做得多大,不管是文官还是武将,几乎都是一个态度,那就是瞧不起。 牛头平时受够了这些人的气,此时见到他们的窝囊样,心里充满了鄙夷和快意,嘴角不由自主地多扯了扯,脸上带上了比平日更深的笑意。 “这些窝囊废也有今天!”牛头心里恨恨地想:“不知道今天轮到哪个倒霉,嘿嘿,不管是谁,都是活该!” 他正津津有味地看着热闹,忽然感受到一道灼灼的目光,转头一看,见皇帝正抬头看着他。牛头忙垂下眼睛,礼貌地避开了皇帝的目光,脸上还带着掩藏不住的笑意。 皇帝叹了口气,心中大失所望,看着这些战战兢兢的大臣,再看看面无惧色的牛头。唉,没想到啊,这些朝堂重臣、国之精英,胆色居然比不上一个死太监。 “牛头!你去!”皇帝用赞赏的眼光看着他,面上带着殷切的希望,虽然只说了短短四个字,但是话里充满了信任。 正在微笑的牛头好像被天雷劈了一样,身子肉眼可见地抖了一抖,他好像不敢相信似的抬头看着皇帝,哆嗦着嘴唇道:“陛下,陛下。。。臣不能啊!臣只是个宦官啊!” “宦官怎么了?你是朝廷高官,秩俸千石的中常侍,不比朝堂诸公差!况且,你见的不是什么皇帝,不过是个逆贼!你去合适!”皇帝心中愈发感叹,牛头真是谨慎又明事理,生怕自己的地位不配,失了国体。 “臣以为牛常侍出城极为合适!”一个大臣高声道。 “对!牛常侍德高望重,深明大义,足当此任!”有人立即附合道。 “陛下慧眼,这人选合适之极!牛常侍忠肝义胆,必能不辱使命!” 刚刚还蔫头巴脑的大臣们突然像是集体打了鸡血一般,纷纷表态支持皇帝的决策,你一言我一语把牛头夸上了天,眼见着牛常侍激动万分,眼泪刷刷地流了下来,几次想要说话,都被激动的大臣们打断。 这件事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从皇帝到大臣,皆大欢喜。 只有一个人是流着眼泪出来的。牛头。 他万没想到,自己就是那个倒霉蛋。可是当时的情景,完全容不得他拒绝,在激动的大臣们面前,他甚至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关我什么?我,我下面没有了啊!” 牛头跺了跺脚,恨恨地向前走去。 刘秀已在城外安营,差人在城外不住地喊叫,向刘钰发出挑战,可是喊了半天,城上什么动静也没有。 “放牛小子胆小如鼠,连城都不敢出,有何惧哉!”刘秀冷笑一声,说道:“算他识相,要是他敢出城,朕就亲手砍了他的脑袋!” 他的将领们都附合地大笑,嘲笑放牛小子没有胆量,不敢出城。 要论到打仗,还是得看他们的皇帝,放牛皇帝完全不是对手。 将领们取笑着放牛皇帝,谈论着建武皇帝百战百胜的以往,先前攻城不克的沮丧去掉了大半。 这时,有人来报:“陛下,城里有人出来了,要陛下阵前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