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2章 无地自容

    “这怎么可能？”

    李耀一时间方寸大乱，“就凭那两个貌丑如猪，卑劣如狗，曾经被我三番两次打得抱头鼠窜，镇压得服服帖帖的家伙，竟然能比我更早通过测试——你真的没骗我？”

    “我没必要骗你。”

    声音说，“我已经存在了太久太久，亿万年时间足够让‘洪潮’搜索这片宇宙海的每一道波澜和每一个角落，距离它的降临不会太远了。

    “虽然我不能因为洪潮迫在眉睫就降低设定好的测试标准，但我的确希望尽快涌现出真正的传承者，完成这场延绵了亿万年的测试，我实在不愿意毁灭更多的测试者了。”

    “那么——”

    李耀的神魂剧烈抖动着，恰似暴风雨中即将燃尽的火炬，“能否告诉我，假设真是吕轻尘或者血色心魔第一个通过测试，他们真能得到元始文明的传承吗，所谓的‘太古秘宝’，究竟是些什么东西，真能帮助他们号令整个盘古宇宙，主宰我们的文明？”

    “元始文明的传承中，有大量远超你想象的东西。”

    声音不徐不疾道，“在你可以理解的范围内，倘若吕轻尘或者血色心魔之一成为了元始文明的传承者，他们首先能得到一具全新的身体。

    “我注意到，他们都没有血肉之躯，而是以特殊的能量波动和不稳定磁场形态存在着，这种形态虽然有不少好处，但在物质组成的三维宇宙中活动，始终不太方便。

    “在元始文明的技术极限之内，这并非太大的问题，他们可以随心所欲在我们的战争机器仓库中找到一具新的身体，无论是碳基的，硅基的，血肉组成的还是精密机械和最强大的晶石组成的，甚至类似‘虚空猎手’和‘山丘巨蟹’这样的星空异族身体，加上元始文明最尖端的生化技术调制，再融入大量机械和金属结构的攻击单元，变成无比恐怖的宇宙大帝——这样的技术，我们也是有的。

    “除此之外，我们在盘古宇宙的几乎每一处可居住星球和资源星球深处，都埋藏着全自动化的军事基地，能够自动采集、冶炼和炼制，只要有足够的能量和资源，就能源源不断生产战斗傀儡乃至星海战舰的大军，无需人力操纵，只要统帅的一道脑电波，就可以隆隆运转，至死方休。

    “当然，我相信就算他们需要招募大批人力，也绝对不是问题——只要他们‘元始文明传承者’的身份公诸于众，又驾驭着气势恢宏、遮天蔽日的战躯降临，你的绝大部分同类都会对他们顶礼膜拜，言听计从的吧？

    “怎么，看上去你非常不希望这两个同类，继承元始文明的遗产？”

    “没错。”

    李耀勉强道，“但是，我更不希望看到元始文明滑落恐怖的深渊，变成冷酷无情的屠夫文明，变成一群灭绝人性的太空蟑螂！”

    “你的愚蠢令人叹息，你的坚持令人赞赏。”

    声音说，“那么，如果我告诉你，从某种层面上来说，这些星空异族和低等文明的余孽，正是组成‘洪潮’的一部分，在不久的将来，即将灭绝整个元始文明——这样的信息，能否让你回心转意呢？”

    “什么！”

    李耀神魂剧震，敏锐抓住声音的关键，“你是说，所谓‘洪潮’就是星空异族和低等文明反抗元始文明的联军？但是，什么叫‘某种层面上’？洪潮究竟是什么！”

    “我不能告诉你洪潮究竟是什么，因为以你现在的理解能力，根本无法认清它的全貌和恐怖，但我可以保证并没有骗你，因为提供虚假的信息，就会让你做出虚假的判断，这和我们的测试初衷不符。”

    声音说，“总之，在真实的历史上，对于星空异族和低等文明的《大灭绝令》，因为各种各样的客观因素，最主要是星海的浩瀚和信息传递效率的低下，并没有被100%实施，存在不少漏网之鱼——或许正是这些漏网之鱼，在不久之后组成了洪潮，反过来推翻了元始文明的统治。

    “所以，在终极测试中，如果《大灭绝令》能颁布得再早一些，贯彻得再坚决一些，就有可能逆转元始文明的命运。

    “很久以后，在溃败和逃亡之路上，元始文明残余的专家和智者曾经进行过千万次的推演，都认为颁布《大灭绝令》这段时间前后，是元始文明最关键的转折点，一念兴盛，一念衰亡，错过了最好的机会，便再没有任何力量能阻止洪潮的崛起和我族的毁灭。

    “如果你还想继续这场测试，想要得到我们的传承，想要拯救你的族人，捍卫你的文明，那就做出……别无选择的选择吧！”

    声音蕴藏着无穷的魔力，以润物细无声的方式，侵蚀着李耀的神魂。

    李耀头一次陷入了如此迷茫，如此犹豫的境地。

    一副副活灵活现，身临其境的画面，在他的脑海中穿梭不定，交织成错综复杂的一团乱麻。

    如果他不选择《大灭绝令》的话，终极测试就有极大概率失败，到时候，要么是被吕轻尘得到太古秘宝，要么是盘古宇宙之内的人类文明都被彻底抹杀。

    可是，如果他选择《大灭绝令》，和吕轻尘之流又有什么区别？渐渐滋生的鳞片会不会将他彻底吞噬，把他从“屠龙者”变成“恶龙”？

    倘若他真以这种方式得到了元始文明的传承，他真有能力控制传承，而不是沦为传承的奴隶，变成元始族的翻版吗？

    不……

    他不是元始族的翻版，他是全新的人类！

    但问题并不是光靠几滴热血和几声怒吼就可以解决的，丁铃铛他们还在进行测试，如果他不早日破关的话，丁铃铛他们迟早也会撞上这样艰难而险恶的抉择，而以丁铃铛宁折不弯的性格，绝对不会和声音妥协。

    那么，丁铃铛会不会步“灭众道”和“龙莲子”的后尘，以无比惨烈的方式，被声音抹杀，变成一万只熊熊燃烧的蝴蝶。

    这样的场景，栩栩如生地萦绕于李耀的脑海中，令李耀的每一个脑细胞都深深颤栗起来。

    还有洪潮的真相，包括李耀心中最大的秘密——他所诞生的那个“地球”，究竟是怎么回事，一切的答案，看来都要等到通过终极测试之后才能解锁。

    他究竟该怎么做？怎么做！

    尽管并没有面对具体的，真实存在，不可战胜的强敌，仅仅面对一场看似简简单单的测试，但李耀还是感觉从未如此孤独和无助过。

    他多希望身边有几个并肩作战的战友，多希望金屠异或者白老大这些前辈能给予他一些指点，或者血色心魔和龙扬君这样的损友能和他插科打诨来缓解紧张，最好是丁铃铛现在就能出现在他的身边，往他的肩膀上重重砸一拳，让他什么都不用想，只要按照自己的真心去闯，可是，没有，亲人和朋友们都不在身边，只有他独自一人，面对深邃的宇宙，和比宇宙更加深邃的内心世界。

    修真修真，李耀曾经以为自己修了一两百年的真，修炼到盘古宇宙人类文明第一高手的绝强境界，甚至在虚拟空间的红尘俗世中修炼了三千次轮回，早已洞彻了自己的真心，直到此刻，才发现自己错了，错得厉害，人心天心，深不可测，即便穷尽一生去上下求索，又有谁敢夸口能真正看清自己的心灵？

    在“别无选择的选择”尚未降临之前，谁都不知道自己究竟会怎么做。

    李耀甚至在做出选择之前就已经后悔了。

    但他还是选择让测试继续下去，为了……所有一切。

    脑海中，元始文明的屠戮机器开始隆隆运转，鲜血染红了整片星海。

    人就是如此矛盾的存在，片刻之前，李耀还为元始文明雄壮的军势和荡气回肠的崛起而深深震撼，感到与有荣焉，生出赞美之情，此刻，他却觉得那些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同类是如此残忍和恐怖。

    刚才，“虚空猎手”和“山丘巨蟹”等等星空异族将元始族当成蝼蚁一样漫不经心地吞噬、毁灭之时，李耀也曾感到极度的无力和愤怒，隐隐期待着元始族绝地反击，一飞冲天的那天降临。

    可是当这天真的降临，无数星空异族的幼崽都在元始文明的万炮齐鸣下瑟瑟发抖，连同他们的巢穴乃至一切生存痕迹都灰飞烟灭之时，李耀又感到无法用笔墨形容的心痛和懊恼。

    不少低等文明的个体，长得面目狰狞或者獐头鼠目，李耀看到他们时，也会打从心底里生出警惕和厌恶，但这些个体在受伤、流血或者为了守护亲人还有家园，而挥舞着简陋的战刀朝元始文明最先进的战争机器扑来时，那种一往无前和视死如归，却也激起了李耀心底的惊涛骇浪，令李耀羞愧到无地自容，不敢直视他们的眼睛。

    “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

    李耀喃喃自语，“我，我究竟干了些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