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神兵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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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崂山下的某村庄被血洗后,韩步云的劝说请求又来了,府尹不耐烦地剔着牙齿,干脆地下了死命令:“凡是我手下的,不要在我面前提这件事!” 然而,小小的差役却变了脸色,狠狠扯下外面的皂隶官服,直扔到老爷脸上,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仗着血气和肝胆,竟然孤身去了那虎狼之穴。 结果自然是寡不敌众,重伤后被擒—— 七狼的老大苍狼放出话来,要拿那个吃了豹子胆的家伙来祭天! 这样的消息传到江湖上,自然免不了一阵骚动。 虽然敬佩小衙役的胆色,然而七狼的确不是泛泛之辈,韩步云又不是在江湖上有靠山有人缘的家伙,能替他出头的,更是绝了踪迹。 看起来,这个悲剧性的小人物是必然要无奈而壮烈地死去了,而且死得会很惨。 然而,死期临近的时候,事情却蓦然发生了变化—— 大名府小差役的事情,不知道怎么地就传入了金刀霍家大小姐的耳中,激起了待字闺中的青嵋小姐的一腔爱慕和正气,于是,千方百计地求了父亲,借助霍家的声威和实力,居然硬是从匪徒的屠刀下将韩步云生生救了回来。 后来的事情发展,就是所有人都乐意看的结局了。 正义的小衙役和爱慕他的小姐结合了,而因为霍家仅有一女,便入赘了霍家,改名霍步云,继承了霍家的武功和家业,两个年轻人恩爱地生活着。 几年后,为了报当年之仇,霍步云率领金刀府的人破了山寨,杀了土匪七狼。 而动人的开始和这样完美的结局,让两个人的故事成了江湖中又一段爱情的传奇…… “霍青嵋怎么会出卖她的丈夫?” 绯衣女子皱眉问——虽然一向认为人世间的感情淡漠如纸,但是看见这样被奉为楷模的爱情居然如此丑陋,也不禁有些不解。 “因为霍步云背叛她。” “哈……”阿靖冷漠地笑了笑,许久才淡淡道,“富贵和权势,果然是蚀骨的毒药……” “错了。 霍步云不算是喜新厌旧——那个女子,才是他最初所爱。” “哦? 为了报恩和霍家的权势放弃了她,然后在功成名就后再偷偷纳为外室?” “又错……那个时候,那个女子为七狼所掳,韩步云为了救她孤身上山,然而除了几乎送命外根本没有效果,为了解救出她,他只有借助金刀霍家的力量……”萧忆情淡淡地笑,指间挟着那一片金刀碎片,刀上暗金色的光芒在他俊秀的侧脸上浮动,“说起来,真正值得大书特书的,反而是这一段不为人知的畸情呢……哈。” “原来如此……”绯衣女子的脸上,也有复杂的神色,终于道,“霍青嵋既然知道了,最多也是告知父亲长辈,报复韩步云和那个女子罢了——为何又要赔上整个家族的代价?” 萧忆情苦笑,摇头:“现下的霍步云,早已经不是当年的小差役韩步云了——他对于霍家不仅是大的臂助,更是领军人物……说直白一点,今日的霍家或许可以没有霍大小姐,但是绝对不可以没有霍步云!” “所以,尽管她向父亲哭诉,但是父亲能做的,只是劝女儿委曲求全罢了。” “何况,虽然不爱她,但是霍步云至少还对她不坏,而且霍步云实在也是一条好汉子。” 阿靖微微点头,叹息:“到了最后,得不到任何援助,又不能忍受丈夫的背叛,她只有用了最毒辣的手段,向你出卖所有人,借以报复他一个人?” “女人的报复,真是让人心寒齿冷。” 连听雪楼的主人,也不由露出了敬畏的神色。 绯衣女子笑了笑,但是眼色却是冷冷的,忽然道:“霍青嵋现在如何了?” “送来了全部消息后,在听雪楼进攻金刀府的时刻,她用这一把金错刀在供奉祖先灵位的灵堂里自尽。” 萧忆情手指轻轻弹了弹刀片,有些落寞地回答。 绯衣女子微叹,抬手用指尖揉了揉眉梢,也带了些苦涩意味:“果然——是无法再一个人生活在没有爱人的世上了吧?” 一个憧憬爱情的女子,她所要的不多,不像那些男人,在外头还有大片的江山,还有打拼来的势力与地位,然而,她有什么? 她要什么? 她,还怕什么? ! 最多拼着豁尽了后半生,有什么做不得! 那个曾在窗内千百次梦想幸福的霍家小姐,终于顾不得一切。 热烈地爱,疯狂地恨。 曾在闺中无数次梦想未来的她,在幸福被毁灭后,变成了恶灵。 一起被毁灭的,不仅有她的丈夫和家族,还有她曾经向往善良和幸福的心灵。 所有的一切,宛如那把金错刀,片片破碎。 第四篇海上花 海上花。 传说中和“鲛人泪”“夜光珠”并称的南海三大珍奇。 十年发一叶,百年开一花。 开时的艳丽,足以让所有见惯奇珍异宝的海客胡商屏息。 特别奇异的是,那是具有骇人生命力的花,虽然一旦离开海水便枯萎成黑色的丝状物,但无论隔了多少年月,只要再把它放入海中,它便会立刻重新绽放出惊人的美丽。 就算是自己,当海盗纵横南海快十年了,也没有再见过那样奇异的东西了吧? 虽然仓库里掠劫来的金银宝石已经堆得快冲破了顶,但是……自己的船队却从来没有给他带来过海上花。 说起来,他最后一次见到那样的珍奇,也是十二年前了。 那是他父亲送给来自波斯的母亲的礼物——当父亲还是一个殷实的海上商人的时候。 黑色丝带般的干枯花朵,被细心地编织成了束发的带子,缠绕在母亲金色的发间。 那样珍贵的礼物,再加上父亲东方人的神秘和温柔,终于说服了有着美丽蓝色眼睛的母亲,从遥远的故国跟随父亲来到了中土,然后,有了家,有了他。 然而,当稳婆将刚诞生的他抱给母亲看的时候,母亲只看了一眼,就尖叫着昏了过去。 “那不是我儿子!鬼!那是鬼!” 后来,他才知道,所有不幸的根源都来自他的眼睛。 左边的一只是夜一般的漆黑;而右边的那一只,却是如同大海一般湛蓝。 拥有这样邪异双眸的人,在母亲那个国度里,被称为“鬼”,是一生下来就该被淹死或挖去其中一只眼睛的。 “露伊纱,你要做什么!” 那一天,刚回家的父亲被惊呆了,不顾一切地上去夺下了孩子母亲在婴儿床边举起的小刀。 “要挖掉!神说,必须挖掉邪恶之眼!” 母亲疯狂了,喃喃说着,蓝色的眼睛里闪着激烈的光芒,“他不是我的孩子!他是鬼!” “说哪里的话啊……多好看的眼睛——是黑夜和黎明交界时的颜色呢。” 父亲温和然而不容置疑地回答,从床上抱起他,亲了亲吓得哭泣的儿子。 然而,就在他十岁的时候,作为海客的父亲在去交趾国贩卖丝绸的途中,连人带船被飓风吞没。 “鬼!你这个不祥的孩子!就是你,就是你害死了你的父亲!” 噩耗传来的时候,母亲披头散发地痛哭,指着他诅咒。 那美丽的干枯的海上花,在她发间隐约显现。 他却只是漠然地看着自己的母亲,恍然觉得那样的母性怪物实在是辱没了那朵美丽的花。 他的漠然更加激起了母亲的怒气,更恶毒的辱骂和体罚接连而来。 反正,他也习惯了。 他是带着被诅咒的命运和缠绕的怨念来到这个世间的,是不受任何母亲期盼而诞生的婴儿。 不过,母亲的愤怒也没有持续多久,因为父亲的船连人带货在海上沉没,所以货主和船主,还有死亡水手的家人纷纷上门来要债了,渐渐地,家里什么东西都卖掉了,然而,还是抵不了债务。 被告到了官府,知府大人下了命令,一家人全部官卖,抵债。 他那个时候十二岁,标的价格是纹银五十两。 而他的母亲却只值三十两。 “哎,那个女的虽然是个胡姬美女,但是都三十多了,还生过孩子,三十两? 送我都不要!” 有来自青楼的买主,毫不客气地打量着母亲,一边和牙婆讨价还价,一边抬起母亲的脸来鉴定其容色,终于,以二十两成交,随即上来拉扯着母亲。 母亲脸色惨白,忽然恶狠狠地看了他一眼,低声诅咒:“你这个不祥的孩子!” 然后,一头撞在了衙前的石狮子上,血顺着金色的头发流下来,染红了那朵海上花。 他没出声,木然地看着。 围观的人发出看到了好戏的满足的叹息。 买主有些无趣,忽然看见了一边面无表情的他,眼睛一亮:“好俊的孩子!” “可不是,才十二岁呢……长得多漂亮啊,你们那边好男风的相公们能不喜欢?” 牙婆一看,连忙顺口接上,撩起他额前的散发,“看那一对眼睛!世间哪里去寻得来? 五十两不亏!” 他蓦然明白了自己的命运,忽然抬头,盯着眼前的众人。 由于愤怒和恶毒,一蓝一黑的眼睛里有骇人的光芒,令买主不禁倒退了一步,有些怯然:“这孩子……邪得紧哪……我不要了。” “哎哎!别走啊,四十两如何?” 死了一个人,牙婆有些急了,连忙想把剩下的脱手,用力扳转他的脸,对着太阳叫卖,“你们看,多俊的孩子!才卖四十两!” “不准你们欺负没娘的孩子!” 突然,围观的人群中传来一个稚气的声音。 所有人都吃惊地回头,然后,看见了一个由家丁仆人们簇拥的粉妆玉琢的女孩子。 那个孩子比他还小一些,但是显然很怕羞,看见大家都在看她,立马躲到了嬷嬷背后,但仍然牵着嬷嬷的衣角,怯怯道:“余嬷嬷……我们把那个哥哥买下来好不好?” “小姐啊,这事要问过老爷呢!我们不好做主,也没那么多钱呀。” 嬷嬷规劝。 “爹爹最疼雪儿了,他一定依的!现在如果不买的话,那个好凶的大叔就要把哥哥带走了!” 小女孩急了,用力拉着嬷嬷的衣服,几乎要扯破,“雪儿有钱的!喏——” 她踮起脚,从脖子上解下了黄金的长命锁,放到嬷嬷手里。 “小姐,你看,现在可把他怎么办呢?” 颈后的草标终于被扯掉,脚上的锁链也被打开,然而,自由了的他却听见那一帮仆人中的老妈子用埋怨的口气对那个女孩子说,同时用厌恶的眼神看他,仿佛看一只癞皮狗。 他立刻采取了抵抗的态度,敌视地看着那个穿着金丝绣花衫、向自己走过来的富家小姐。 “你……你愿意和我回家里去吗?” 出乎意料的,那个买他的孩子却反而用怯生生的语气试探着问,忍不住去看他,但是眼神却是躲躲闪闪的——是个胆小害羞的毛丫头呢。 他想,然后,照样毫不客气地回答:“不愿意。” “那么……那么……”小女孩有些为难地咬着手指头,困窘地想了想,终于万分不舍地说,“如果哥哥不高兴和雪儿待在一起的话,那么,你自己走好吗? 你有住的地方吗?” 他有些惊讶地抬头,看着这个才八九岁大的孩子——她看自己的眼神是喜爱而可惜的,宛如看着最心爱、却不得不放手的布偶一样。 自幼看惯了母亲厌恶神色的他,心头却有了第一次剧烈的震动。 “你不怕吗?” 故意用异色的眼睛紧紧地看着她,他问。 “好漂亮的眼睛啊!” 她仿佛第一次注意到一样,高兴地叫了起来,然后盯着他看了又看,终于忍不住怯生生地问,“我……我可以碰一下吗?” 得到允许后,小女孩小心翼翼地伸出了雪白的手指,轻轻地摸了摸他的眼皮。 他闭上眼睛,感受着那手指上的暖意。 “小姐,快别碰他!好脏的!回去老爷又得骂了!” 忽然,手被扯开了,老嬷嬷严厉的话语传了过来,“唉,要是夫人还在世就有人管你了!和这些叫花子一起,会被人说没家教!” 他一震,霍然睁开了眼睛,看了那个嬷嬷一眼,用凌厉凶狠的目光。 在对方不由自主地噤声后,他却站起了身,来到母亲尸身的旁边,解下她头上那沾血的海上花,交到了小女孩手上:“这是朵漂亮的花呢,好好留着!” 然后,蹒跚地走向远方。 “哥哥……你还回来吗?” 身后,蓦然传来小女孩鼓足勇气问的话,他终于回头,站定,露出了十几年来的第一次微笑,“看着那干花,什么时候花开了,我就回来!” “哎呀!如果能再见到哥哥,可真是做梦一样呢……”她的脸红红的,怯生生地笑着拍手。 那是他最后一次看见海上花。 从此,过着海盗生涯的他,却再也没有见过它,连同它的主人。 他成了纵横南海、令所有船队和旅客闻风丧胆的海王,霸占着望不到边的海域,然而,他却再也没有见到海上花……他曾经踏上过陆地,为的是寻找那个戴着海上花的小女孩。 然而光阴荏苒,所有的往事逐渐被风尘湮没,已无迹可寻。 所有能打听到的消息,只是得知她是大名府温员外的女儿温吟雪,自幼丧母,而温家举家迁往他乡,杳无消息已有近十年。 她如果活着,也有十八岁了吧? 早就是该嫁人的年龄了,现在,说不定已经是几个孩子的母亲了……他想着,苦笑,看着杯中的波斯葡萄酒出神。 酒里面映着一蓝一黑两只眼睛。 蓝色的一只,只能看见过去,而黑色的,只能看见将来。 不祥的眼睛……哈,见鬼去吧,母亲若是在,看见他今日的势力地位,又会怎么讲? 想起母亲,他心头陡然有压抑的怒火。 那个臭婆娘!如果现在她还活着的话,自己是绝对不会放过她的,哪怕是自己的母亲,只要得罪了他,也绝不饶过! 这十几年来,他也觉得自己是越活越不像一个人了。 管束着那些来自五湖四海、群恶毕集的海盗,他已经变得如同野兽一般残忍无情。 “王,赤发他一直求我,想求我向王要昨天掳来的那名女子……” 忽然,旁边有人不识时务地打断了他的遐想,是船队的副手飓风。 他一向不喜欢这个人,也许就是因为他的名字——总是让他想起那死去的父亲。 然而,飓风在海盗组织中的作用,他心里是明白的。 他不回答,只哼了一声:“赤发那个好色的家伙……” “反正那个女子王已经用过了,再给别的兄弟也无所谓吧?” 飓风倒不像其他兄弟那样怕老大,只是直言,“何况,王身边哪缺女人呢?” 提起那个刚掳回来的女子,他只觉得有一团火从体内升起—— 按照惯例,每次做成一票生意,最美的女子和最珍贵的财帛,都是由他先来享用。 昨天那一票油水分外足,他为归来的兄弟们庆功完毕后,就醉醺醺地来到那个关着女子的房间。 她在黑暗中抽泣着,身体颤抖而温暖,仿佛开在暗夜里的花朵……他把那个女子想象成了那个遥远的女孩,在不见五指的夜中制止着她的反抗,疯狂地占有着她,感觉这个女子如同花朵一样在他身下绽放。 天明,他起身时,看见她正拥着被子缩在一角哭,怯生生的样子。 很多次完事后,他都看见那些女子有同样的表情,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她的样子却引起了他罕有的怜惜。 他走过去,有些粗鲁地撩起她的长发,吻她。 然而,看着他凑近来的眼睛,她发出了惊惧的尖叫。 所有人看见这怪眼都要吃惊,看来这女子也不例外啊……他登时兴趣少了大半。 “回去告诉赤发,这个女人我不给。” 许久,他才沙哑着嗓子回答飓风的话,“如果真的缺女人,让他从我帐篷里那八个女人中挑一个去。” 飓风有些惊讶地看着老大,正准备说什么,忽然听见外边一阵骚动,一个手下跑了进来。 “怎么了?” 他皱眉问。 “王……王!那个女的……她跳海自杀了!” 手下上气不接下气地回答。 “什么!” 他有些激怒地站了起来,扬手一个巴掌,“混蛋!怎么不看好一点!” “那小娘们她……她一直都是哭……谁想得到竟有自杀的胆子啊!” 手下有些委屈。 他疾步走出去,远远地,看见甲板下的海面中漂浮着一个人。 看起来她一直都是怯懦而柔弱的,在被掳掠和践踏时也只有不停哭泣,而毫无反抗之能,没想到,这娇怯怯的人儿,却居然真的有自杀的勇气。 看来,对于这些良家女子而言,失身的打击永远是最痛不欲生的吧? 他感叹着,来到船头,扶栏正准备细细查看。 “哎呀!看那女人头发上!那是什么!那是什么!” 有人忽然指着海中叫嚷——他循声看过去,全身忽然一震。 所有人都意外地听到了一声不似人声的模糊呜咽或嘶喊—— 然后,当着所有手下的面,号称海王的他竟以手掩面,在船头跪了下去! 一个美丽的女子。 碧蓝的海水拥着她苍白的面容和胴体,长长的黑发如同海草一样缠绕着她,在水中载沉载浮,宛如沉睡未醒的水仙子。 而碧蓝的海水中,海草般的发丝里,居然绽开了一朵美得让人屏息的花。 仿佛是一个哀怨凄艳的梦,在死去人的发间幽幽开放。 “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 “等着吧——等那朵花开的时候,我就回来了。” “哎呀!如果能再见到哥哥,可真是做梦一样呢……” 幻梦成真,而转瞬浪已汹涌没红尘。 海面上漂浮的花,如同薄命逝去的一生。 第五篇七星剑 七星剑。 金吞口,乌木柄,鲨皮鞘。 鞘上,有七点如同鲜血般鲜红的宝石,连城之宝。 然而,它的价值不在于此,而在于所代表的权力和威信——武当派掌教真人那泰山北斗的地位。 自从开教以来,这把由张三丰祖师使用过的佩剑,便成了教中的镇派之宝,一代一代相传着,而历代各位掌教真人的武功地位,也一代代地把更多的威望注入其中,让这剑不仅仅是纯粹的“物”而已。 而他,麦任侠,已经是武当第二十代的掌门人。 记得那一天,他头戴紫金冠,腰悬七星剑,在诸多武林头面人物的簇拥下,在三清神像前接过了掌教的位子,从此成为执武林牛耳的人,才二十七岁的他,曾那样地踌躇满志。 他是武当派五十年来的第一高手,在第十九代掌门仙去之后正式由大弟子掌教。 萧忆情又何足道? 听雪楼又何足道!他麦任侠将联合所有不屈服于听雪楼的势力,全力遏止萧忆情那不可一世的并吞武林的野心。 道袍飞扬,他在解剑池边扬眉冷笑,笑里,全是年少的傲气。 七星剑在他手中闪着火一样的光芒。 “你看,这就是武当新掌教真人!” “很年轻呀!奇怪……这么嫩,能当大事吗?” “武功绝对是没的说!武当四长老早试过了,说是武当五十年来最杰出的一位。” “哦……不过,听说立他为掌教,最主要的是他品行很好!” “是啊是啊!尊师爱友,侠义重诺,江湖中都赞是条好汉——武当青灵子那个牛鼻子,一辈子做得最正确的,我看就是选了这个徒弟做接班人。” “恩,看来,这一次总算有人可以对抗听雪楼了。 起码,萧忆情如果要继续吞并武林,就先要过了武当新掌教这一关!” “不错!这下,有好戏看了……” 听着众人的纷纷议论,解剑池边有一个人只是淡淡笑了笑,低声对旁边的同伴说:“你看,那些人多看好麦任侠!” “麦任侠的确不简单——看他刚才在接位前演示的剑法,恐怕一年后就差不多能和我不相上下了。” 旁边,一袭白麻长衫的同伴轻声回答,同时拉了拉袖口,遮住了里面绯红色的女装。 “不尽然。” 有些病弱的年轻公子笑了笑,眼睛里有冷冷的光芒,“他成长太顺利了,所以心里一定有个地方是薄弱的。 不像你我,经历过太多的苦难……我和你打个赌吧,阿靖,看我在三个月内让他乖乖地成为听雪楼的属下。” 他好看的眼睛里闪耀着冰冷而漠然的光,似乎不经意地看着众人簇拥中的武当新掌门。 阿靖淡淡地笑了笑:“虽然你在他身边安插了楼中的内应,但是麦任侠心高气傲,要杀他容易,可是要他俯首称臣,恐怕未必能成功吧?” “那么,我们打赌吗?” 听雪楼主微笑。 “不。” 出乎意料地,绯衣女子拒绝了,“因为,你既然这么说了,就已经有绝对的把握。” 此刻,在这昏暗密闭的墓室里,整整九天粒米未进的麦任侠只是如同垂死的野兽般在角落里喘息。 幻觉……那由于极度饥饿困顿而产生的幻觉让他又看见了那个人——那个将他骗进墓室、活生生将他反锁在里面的二师弟……好恨,他好恨! 恍惚中,看见二师弟张佩宁向他走了过来,带着狞笑。 他大怒,不顾一切地举剑刺过去,然而,没有用……师弟忽然就到了他身边,仍然狞笑地看他。 笑什么? 不准笑!不准! 他忽然张口,对着近在咫尺的那狞笑的脸一口咬了下去! 好腥……好热的血啊……让他已经纸一般薄的胃异常地兴奋起来,他用力地舔着、吸着……终于,感觉到自己的嘴角传来剧烈的刺痛——剧烈得足以让半死的他也暂时恢复了一点清醒。 抬手一摸,脸上、手上到处是温热的血……他居然在昏迷中因为饥饿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血,血……饿,好饿!他要吃的! 然而,他知道自己是没有救了的——这里是武当山历代掌门的墓室,为了完好地保存各位掌门的遗体,石门一旦关闭,人力是永远无法从内部开启的。 平日绝少有人来这里,他又经常出门远游,所以,即使几个月没见他,弟子和门人也不会觉得奇怪。 陷入了半疯狂的状态,他在昏暗中到处摸索着,用嘴舔着石壁上渗出的水滴,缓解着胃里极度的痛苦——和着血的水流在舌上,更加刺激起他无限的欲望。 他近乎痴迷地啃着一切所能碰上的东西,然而,一路咬过去,什么都不能吃…… 木头,岩石……墓室里,就只有这两件东西。 果然只是死人待的地方啊——他绝望得发狂起来,拔出七星剑四处无力地砍杀——这里是死人才待的地方!而他才二十七岁! 死人……他的手蓦然顿住了。 奇异而热切的目光,停在了那一具具坚实的楠木棺材上。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 喉咙里发出了不知是痛苦还是喜悦的声音,他用尽所有余力举起了剑,然后让它顺着惯性落下——楠木在吹毛断发的宝剑下如豆腐般剖开…… 幸亏……幸亏有七星剑呢…… “哎呀,说起来大师兄还真的是游侠心性——都到师傅的忌日了,还不回山,看来少不得要我这个二师哥带大家来祭扫了。” 一个月以后,石墓的门忽然洞开,一群弟子拥着二师弟走入。 门打开后,首先映入眼帘的,竟然是棺盖上那柄斜插的七星剑——鞘上的七颗红宝石如同要滴出血来。 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墓里一片狼藉的血腥景象——所有的棺木都被劈开了,尸体的残肢凌乱地铺了一地,那个正野兽般贪婪地啃着某只腐烂的人手的,居然……居然是…… “你又赢了。” 在夕阳映照下的白色小楼里,带着面纱的女子微微叹息着,对旁边一个披着貂裘,执着金杯的青年道,“果然,人和兽其实没有多少区别。” “阿靖……”青年没有接着她的话题,只是微闭着眼睛,拍了拍她的手背,淡淡问,“高欢如今把他训练得怎么样了?” “很顺利——他已经从内心里完全被摧毁了,再给他套上笼头他就会毫不反抗地跟我们走……”阿靖颔首,沉吟着,“麦任侠本来的武功实在是不错,一旦训练成了杀手,吹花小筑的实力将大大提高。” “如果不是因为他是个人才,我早叫张佩宁杀了他了……何必那么费事地把他关在那种地方折磨他。” 萧忆情啜了口酒,神色淡漠,随手把玩着横在膝上的七星剑,仿佛那无上的权威象征只是一个玩具。 “什么正派名门的子弟,从小的忠孝礼义……其实人人的心里都是一只野兽。 那些道德伦理只是像一个坚硬的面具,如果你敲破了它,会看见内里藏的只是丑陋不堪的畜类而已——那才是人的本性啊……” 阿靖目光锐利地一闪,但终究还是没说什么,只是伸手轻轻拿走了他手中的酒杯。 “你喝多了……平日你的话不会那么多。” 杯中的红色美酒微微漾动。 血一般的美酒。 权倾武林的听雪楼主对于这样的干涉却似乎很顺从——有些疲惫地伸手拿起七星剑,随便递给旁边的绯衣女子:“给你留着把玩吧……怎么说,这剑还是不错的。” “那上面有血,我不喜欢。” “哪里有?” “那不就是吗? ……” 手指点向鲨鱼皮的剑鞘,忽然间,那七颗红宝石仿佛滴出血来。 相思泪:友情。 碧玉簪:道德。 金错刀:爱情。 海上花:童真。 七星剑:人性。 天色又已经渐渐黯淡了下来,从窗户缝隙里透进的那点光,已经无法让她再继续记录任何东西了,但是,这样的黑暗,反而适合那些黯色的故事呢。 那些是只能在黑暗中回顾的往事吧? 灰色、压抑、疯狂——如同她池小苔的一生。 醉思仙 宋·孙道绚 晚霞红。 看山迷暮霭,烟暗孤松。 动翩翩风袂,轻若惊鸿。 心似鉴,鬓如云。 弄清影,月明中。 谩悲凉,岁冉冉,舜华潜改衰容。 前事消凝久,十年光景匆匆。 念云轩一梦,回首春空。 彩凤远,玉箫寒。 夜悄悄,恨无穷。 叹红尘久埋玉,断肠挥泪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