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县令吃醋
第十一章县令吃醋 唐天远暂时把举报盗采黄金的问题搁下,他开始忙另外一件事情了。 铜陵县的秋粮差不多收下来了,县令大人要着手筹备本县今年的秋粮征收事宜。粮食征收比较灵活,有粮交粮,不想交粮的可以用银钱抵。本县往年征粮都留有记录,谁家有良田多少中田多少,哪个乡交多少……唐天远完全可以按照以前的标准走,这样可以省不少事。 但是吧,考虑到前县令人品不那么可靠,唐天远觉得那死鬼县令征粮时多半会有瞒报克扣的行为,大户人家给点好处就可以逃赋税,到头来这些担子还要摊在普通老百姓头上。因此本县县太爷这次没急着征粮,先让底下的乡里把本地各家各户的田产再统计上报一遍,有胆敢隐瞒少报的,罚没田产,里长连坐。统计完之后,他会派人下乡去抽查。 平头老百姓对此举乐见其成,田产大户则表示很不满意,孙、齐两家尤其不满。两家人都找了周正道疏通,想打听一下县太爷这是几个意思,胆子也太大了,是不是不想混了。 对于县太爷,周正道觉得那小神仙不给户部写举报信已经让人谢天谢地了,他也不强求太多。再说了,听县太爷那意思,钦差大臣已经盯上铜陵县,想着找碴儿开刀,所以身为县令只能这样做,算是赢得民心的功德一件。从这个角度来看,周正道是和县太爷站一边的。 于是周正道就想办法把孙、齐两家劝回去了。他们一开始自然不肯听,周正道只好抖出重磅消息,“县令大人已经发现有人盗采黄金了,只暂时还不知道是谁罢了。倘若被他发现什么,你们还有心思关心那点蝇头小利?” 两人倒是不闹了,吓得坐立不安。周正道安抚了好一会儿,并向他们保证“县太爷并非一颗赤心向朝廷其实他是可以收买的”,终于打发走了。 孙、齐两家大户都服从了县太爷,排在他们后头的,也就不敢言语了。田产统计进行得很顺利。 这件事的意义在于,有了这个新的统计册,以后征税就基本按照新的来了,不止今年,往后的每一年,这些大户人家都要按照新的统计册如实交税。 谭铃音挺佩服县太爷。这人的私德有待商榷——“妙妙生是大变态”的流言直到现在还活跃在八卦市场,但公平来讲,他是个好官。田产统计一般都是国家主导,其中不知多少猫腻,像县太爷这种,一个小小芝麻官,上任不到一年就敢大刀阔斧地改写田产统计册的,实在不多见。这是一个费力不讨好的事儿,其中不知要得罪多少人,县令大人的出发点,也只能是一心为民了。 所以谭铃音这几天对县令大人的态度挺“狗腿”的。 唐天远很享受谭铃音崇拜的眼神。 不过,两人之间还是有些不和谐,原因竟然是谭清辰。 是这样的,谭铃音发现,县令大人一提到谭清辰,表情就有些古怪。像是有什么事儿要说,但又不好开口;表面上装作不怎么关心,但实际上又暴露了他对一切与清辰有关的事情都无比在意的心情。 谭铃音猜不透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这让她提高了警惕。因此他再问什么,她都遮掩着不说了。 而且,县令大人还去过两次古堂书舍。 据当时在场的伙计小庄描述,县太爷对自己买的书漠不关心,只是一个劲儿地偷看老板。 “不会是看上咱们老板了吧?”小庄忧心忡忡。 说实话,这个猜测不无可能。清辰本来就长得好看,气质也出众,像是夏日一早尚携着晨露的翠竹,清新而温润。 这样的人,不管是被什么人看上都不奇怪。 何况唐飞龙是有前科的。他与他的好朋友唐天远走得亲近不说,还模仿人家笔迹;他第一次来古堂书舍买书,买的一堆艳书里就有龙阳风格的。 越想越有可能,于是谭铃音也忧心忡忡起来。 写小说的都自带情节扩展技能,谭铃音前后联系着,一时想到唐飞龙怎样在夜色中看到前来救援的清辰风流潇洒进而一见倾心,又怎样在第二天就急不可耐地打听清辰的身世,一连好几天都这样,不胜其烦。她又想到他以后大概会想方设法把清辰弄到手,为此不惜强取豪夺什么的…… 简直太可怕了。 谭铃音郁闷地回了县衙。回去之后,听说朱大聪差人送了拜匣来,谭铃音打开看了。原来这朱大聪明日过寿,要置酒席款待朋友,邀请她过去吃席。谭铃音虽是个女子,不过抛头露面惯了,寻常人待她与男子无异,请吃酒也就算上她一份。 第二天,谭铃音怀着散心的心情,去朱大聪家蹭吃蹭喝了。 来了之后才发现,酒席算上寿星和她,就两人…… 看到朱大聪吩咐要开席,谭铃音很奇怪,“他们都不来了吗?” 朱大聪很不好意思,“你也知道,我来到此地没多久,没认识太多人。昨日送出几个束帖,可是不巧了,冯老板恰好要去拜访岳丈,邓掌柜去乡下看收粮,小谭老板也恰好要去邻县押运纸张。” 小谭老板就是清辰。谭铃音觉得这朱大聪的安排不太好,过生日的前一天才送帖子,多数人都已经有安排了。 她摇头感叹:“我要是不来,你岂不是要一个人过生日了?” 朱大聪笑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为何?” 他继续笑,“因为你心软,定然不忍心我独自做寿。” 谭铃音也失笑,“想不到朱公子竟也有油腔滑调的时候,我之前怎么没发现。” 朱大聪低头扶了一下酒杯,“我不常这样。嗯,你不要公子公子地叫,叫我名字就好。” 大聪……谭铃音叫不出口。她只好叫了声“朱大哥”。 朱大聪笑着点了点头。 这时,一个小厮前来说道:“少爷,布谷巷的张媒婆来了,说要给您道喜,还说有大大的喜事等着说与您。” 朱大聪说道:“不就是做媒么,打发她走就是了。” 论相貌,朱大聪仪表堂堂,论财力,他的珠宝铺子有不少值钱玩意儿,这样的条件很受媒婆青睐,他虽是个异乡人,也同样三天两头有媒人跑来给他说妻说妾。 小厮不太赞同朱大聪的决定,“可是,少爷……” “还不去?” “是。” 小厮走后,谭铃音问道:“天降姻缘是好事,朱大哥不喜欢?” 朱大聪神色黯然,“我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 谭铃音想到他那“郁闷而死”的第三个未婚妻,便也有些凄然,不过更多的是内疚。毕竟,此事的根源是她。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好说道:“朱大哥,克妻之说纯属妄言,你不要信。” “你也不信?” “我不信。” “那你愿意嫁给我吗?” “……”一个姑娘家,突然被男人问这样的问题,就算如谭铃音这般厚脸皮,也受不了。她羞红了脸,低头看着杯中酒液,结巴道,“不……不是这个意思……” 朱大聪闷声道:“什么意思都一样。你也嫌我克妻。” “我不是……”谭铃音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我的意思是,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你我不该这样草率谈论。” 朱大聪反问:“你是说,如果令尊答应我们的婚事,你就愿意嫁给我?” “……”谭铃音发现朱大聪今天说话像是甩刀子,刀刀往她致命点上插。 朱大聪反过来安慰她道:“我今日喝了几杯浊酒,就胡说八道,你莫要在意。” 谭铃音摇头,眼圈发红,“朱大哥,我……对不起……” 朱大聪摆摆手,“算了,不说这些。喝酒。” 所谓酒不醉人人自醉,谭铃音有心事,一个没控制好,喝得有点多。好在没醉成鬼,她还有点意识,能自己走回去。朱大聪不放心,亲自把她送到县衙,之后他自己也一步三摇晃地回去了。 谭铃音拎着个小酒壶,边走路边唱歌。唐天远站在退思堂的窗前,再次看到她路过。离着挺远,他仿佛就能闻到她身上熏天的酒气。 唐天远大怒,“谭铃音,你给我过来!” 谭铃音迷瞪着眼睛走进退思堂。她本来眼神就不济,现在喝多了,更加不济,因此走到近前了,依然看不清楚他的脸。 她不满,又向前迈了两步,抬头,与他脸对着脸。 嗝……总算看清了。 两人离得太近,几乎贴到一起。唐天远看到她那样专注地看他,他莫名有些紧张,“你要做什么?” 谭铃音踮起脚,又凑近了一些。 难道是要亲他吗?唐天远的喉咙有些发紧,他眯起眼睛,盯着她的嘴唇。 她樱唇轻启,缓缓吐出几个字:“唐……飞……龙。” “我在,”唐天远低声答道,循循善诱,“谭铃音,你想做什么?” “你是不是看上我我我……”一个酒嗝卡在她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接下来的字眼。 越是直接,越使人手足无措。唐天远的心跳又乱了,他看着谭铃音的眼睛,那双眼睛因醉酒更加湿润,两汪春水一般。他像是要落入这春水之中,再也爬不上岸。 “我……”唐天远启唇,此时此刻,他自己都说不清楚自己会如何回答。 谭铃音的酒嗝终于打过去,“我弟了。” 唐天远的反应比平时慢半拍,所以侧着头疑惑地看了她一下,才把她的话前后连起来:你是不是看上我弟了。 “……”唐天远有种抄刀子砍人的冲动。 谭铃音没发觉他的怒火,她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扬眉,“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对清辰有非分之想,老娘一定阉了你!”说着,凶狠地握拳摇晃了一下,然后扬长而去。 留下唐天远一个人在原地两眼喷火,咬牙切齿。 县令大人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唐天远挺佩服谭铃音的,他脾性温和,生气的时候真不多,却总是被谭铃音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这简直就是孽缘,他上辈子不知欠下她多少债。 由于很生气,唐天远没有能够静下心来仔细思考那个假命题——他是不是看上她了。他一门心思想的是怎么狠狠办谭铃音一顿,办得她以后只敢老老实实不敢乱说乱动才好。 正当唐天远的怒气无处宣泄时,他又听到一个让他更加愤怒的消息。 黄瓜带着人从济南回来了,把谭铃音朱大聪两家的恩怨查了个底朝天。身为贴身又贴心的小厮,黄瓜也看出自家少爷投向那谭师爷身上的目光不同寻常,因此刚把事情搞清楚,就马不停蹄地回来了,鲁地名吃都还没吃全乎呢。 唐天远未听完黄瓜的陈述,已经铁青着脸把一个茶杯捏成两瓣。 竟然是逃婚。 很好,她已经跟那个男人有婚约了。 唐天远气得心口疼。 黄瓜镇定地给少爷包扎伤口,体现了一个贴身小厮的专业素养。他一边忙活着,一边继续把话说完:“少爷您放心,小的我已经问仔细了,谭师爷逃婚之后,她父亲怕事情闹大,对外宣布谭师爷病死了,聘礼也退了。” 也就是说,他们的婚约已经解除了。 唐天远只觉胸中的郁气一下就给捯饬匀了。他垂眸看看自己虎口上被黄瓜用白纱布打的一个大大蝴蝶结,板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黄瓜还想安慰他,“少爷,您还是有机会的。” 唐天远两眼一瞪,“关我什么事?” 黄瓜心想,都关心成这样了,还不关您事,当别人都像谭师爷一样瞎吗…… 自然,这话他没敢说出口。 唐天远觉得谭铃音胆子够大的,还真敢逃婚。他也说不好自己对此事的看法算是正面还是负面。按理说女子不该逃婚,婚姻大事就得听爹娘的,她爹让她嫁什么人她就该嫁什么人。唐天远以前确实是这么想的,不只他,估计全天下的人都是这么想的。 可是现在呢?他一想到如果谭铃音当初确实听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么她早已经嫁给了那根大葱,说不准连孩子都生了。一想到这里,唐天远就浑身不是滋味。 谭铃音怎么可以嫁给朱大聪呢?凭什么她爹让她嫁她就得嫁呢?儿女都是活生生的人,为何婚事不能自己做主? 进而,唐天远又想到了自己。他呢?他的婚事能自己做主吗?他也要听他父亲的安排,往后娶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做妻子吗?就算那个女人与他脾性不和、话不投机,他们依然得日日相对,就这么搭伙过一辈子? 他以前不觉得如此有什么不好,但现在想一想,实在有些可怕。 顺着这个思路,唐天远越想越多。他和谭铃音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谭铃音遇到事情都是一咬牙一跺脚先做了再说,就算留下疏漏,往后慢慢再缝补;唐天远则喜欢把事情仔细想个透彻明白再行动。 且不论唐天远是怎么想的。谭铃音这天早上起得有些晚,因为醉酒,头依然疼着,缓不过来。她隐约记着自己昨天回来之后似乎在县令大人面前抖了一番威风,现在想想竟有些后怕。那个人胸襟欠佳,要是被他报复可怎么办。 再把事情往前倒,就记得清楚了些。朱大聪说的那番话,他的失意消沉,两个心情不好的人喝闷酒…… 谭铃音落寞地叹了口气。内疚这种情绪就是钝刀子,划一下可能不觉得很疼,但是三天两头地往你心口上招呼,早晚划出血淋淋的伤口,这样的伤最疼了,还不容易好。总之就是煎熬。 谭铃音决定结束这种煎熬。至少,她要告诉朱大聪,他那第三个未婚妻根本没死。 于是她来到朱大聪家。 “我有话要对你说。” “我有话要对你说。” 两人一见面,同时说出这句话。谭铃音一怔,道:“你先讲。” 朱大聪看着她的眼睛,“昨天喝了酒,我不敢讲,怕你以为是醉话。我现在十分清醒,说话也是认真的。” 谭铃音听他这样严肃的语气,也不知出了什么事。她不自觉地竖起耳朵认真对待,连脊背都挺得直直的。 朱大聪说道:“其实我第一次见你,就挺喜欢的。以前有人给我说亲,我从未想过我会娶个什么样的妻子,但是自从看到你,我就一直在想,假如我今生娶了妻,我的妻子就该是这样的。” 被表白了。谭铃音脸腾地红起来,结结巴巴道:“我,我……” “听我说完,”朱大聪打断她,“我的事情你也知道。我一直很犹豫,也很痛苦,不知道该不该求娶你。明知道希望不大,却还是想试一试,否则我会抱憾终身。妙妙,我很喜欢你,但我不知道你介不介意我……”他深吸一口气,苦笑摇头,又道,“我还是想博一下,所以,你……你愿意嫁与我为妻吗?” 谭铃音有些蒙。她没想到他竟然与她说起这些。她的脸火辣辣的,“朱大哥,我不——” 朱大聪见她要拒绝,急忙又道:“我保证,我会对你好,真的。我的父母都是开明宽和之人,我的家业也还算过得去。我也从不眠花宿柳,养童纳妾。你若嫁与我,我定同你好好过日子。”他越说越急,终于一把捉住她的手,“妙妙,别拒绝我。” 谭铃音没遇到过这种当面求亲的。她羞得不行,低头抽手,“朱大哥,你先放开我,让人看到不好。” 朱大聪放开她,又追问道:“铃音,你与我说实话,你可是已经有了意中人?” 谭铃音愣了一下,脑中飞快地闪过一个令她不那么喜欢的面孔。她摇摇头,“没有。” 朱大聪紧绷的神色松动下来,“如此,妙妙,可否给我一个机会。我真的会一生对你好。” 谭铃音本来想拒绝,但是一抬头,看到他渴望到近乎哀求的眼神,她本来就怀有愧疚之心,现在拒绝的话是说不出口了。 她只好说道:“朱大哥,你值得更好的姑娘。” 朱大聪失望地垂眸,“妙妙,还是嫌我克妻对不对?” “不不不,不是,”谭铃音有些急,“朱大哥,其实……如果,嗯,我是说如果,如果你的第三个未婚妻,她没有死,你会怎么办?” 朱大聪神情有些恍惚,“如果她没有死,我会很高兴。我真的很为她高兴。” “你不恨她吗?” “知道吗,相比较一生陷进懊悔和痛苦中,恨真的不算什么。” 谭铃音听到此话,只觉得心口酸酸胀胀,眼眶发涩,总之难受至极。她高声道:“朱大哥,她没有死!她真的没有死!” “你怎么知道?” 谭铃音没再回答。她已经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只好转身落荒而逃。 朱大聪没有追上去。他站在原地,目光温和地看着她的背影,直至消失。 他的小厮走上前,说道:“少爷,您明知道她是……” 朱大聪摆手打断他,“从身到心,我都要。” 这边谭铃音一头跑回县衙,胸中郁结并未退散。眼泪已经在眼眶打转,她吸着鼻子,咬牙忍着。 从县衙到内宅,二堂是必经之路。唐天远这回站在二堂的庭院中,等谭铃音。一想到谭铃音和那朱大聪的关系,他就不自在。而且朱大聪一看就是有备而来,不怀好意。 总之,唐天远打算好好跟谭铃音探讨一番此事。 看到谭铃音失魂落魄低头走过二堂,唐天远叫住她,“谭铃音。” 谭铃音头也不抬,“干吗?”嘴上答着话,脚下却并未停歇,像是逃命一般。 这样应付的姿态让唐天远更不满意了。他有心震慑她一番,于是抬高声音怒道:“你干的好事!” 谭铃音果然顿住脚。她抬头看他,他发现她眼圈发红,两眼湿润。 “做什么吼我啊!”她说着,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本来就难受,现在莫名其妙地被人吼,这点委屈足以使她泪水决堤。 唐天远一时慌了神,从昨天到方才一直攒的怒气一下就无影无踪了,他连忙哄她:“不是,我……我逗你玩儿呢……” 泪闸一打开,谭铃音就再也不克制,泪珠子串成线,在脸上划下两道水痕,像是又窄又浅的小溪。 虽是涓涓细流,却是绵延不绝。 唐天远的心脏揪疼揪疼的。他早就发现了,他看不得她哭。别的女人哭,他顶多是同情,但是谭铃音一哭,他就会心口疼。他掏出帕子帮她擦眼泪,焦急地道:“你别哭了,到底怎么了?” 谭铃音从默默饮泣开始放开嗓子号了。 唐天远顿时手忙脚乱。他此刻也不做他想,一把将她拉入怀中搂着,一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一边柔声说道:“好了好了别哭了,有我在,定不让你受半分委屈。” 谭铃音倒并未挣扎,趴在他怀中接着哭,只是脸贴着他胸口,大概哭声被闷住,总之是弱了不少。 感受着怀中人因哭泣而身体一颤一颤地震动,唐天远的心几乎碎成八瓣儿。 他突然想,他也许是真的看上她了。 唐天远总算见识到这大千世界的玄妙。他怎么会看上谭铃音呢? 像大多数男人一样,唐天远理想中的妻子是品貌双全的大家闺秀。谭铃音的“貌”马马虎虎过得去,可是“品”呢? 嗯,若把这个字拆开,她倒也能占着一个“口”字,口角伶俐,能吃能喝。 总之绝不是他中意的类型。 更何况,她还是妙妙生。 想到她这层身份,唐天远继而就想到她那本名著《唐飞龙西行记》。一开始只是想给她个教训,现在看来,那本书里唐飞龙与妙妙的种种,实在是暧昧得冒泡。 唐天远忍不住低笑起来。笑了一会儿,猛然顿住。好端端地又胡想这些,像个傻子一般。 不想这些,想点别的。 脑子里来来回回都是谭铃音。 到底喜欢她哪一点呢?唐天远开始认真客观地挖掘谭铃音的优点,最终发觉这个女人她其实……没啥优点。唯一拿得出手的优点就是她手脚挺漂亮,但这不足以成为主要原因。唐天远很了解自己,他不是色欲熏心之人,不可能因为好的皮相就如此倾心。比如,青楼楚馆里有一类消遣就是让女子赤足用脚托着酒杯给客人敬酒,这类机会很多,他要真是个贪好皮相之人,不可能活到现在还未识过云雨。 不是这个,又是什么呢? 想来想去,唐天远只好承认,他也不知道。 原来“喜欢”这种情感是如此神奇,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什么时候、因为什么,就把一个人牵挂上了,等反应过来,为时已晚。那个人就这样住进你的心房里,是不速之客,又宾至如归,像是本来就属于那里。消不掉、赶不走。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牵扯着你,想到她时,你的心口就会微微发着热,心中像是注满了温热的泉。看到她哭时,你的心脏就像被一只巨掌用力拧着,疼得呼吸不畅。 那滋味,啧啧。 唐天远抬手抚了一下心口,终于还是笑了笑。 但他很快又笑不出来了。因为出门右拐就能看到谭铃音的前未婚夫。一般像唐天远这种智力过剩的人,无事还要多想三分,何况是前未婚夫主动登门,打死他也不信这会是巧合。 谭铃音既逃婚了,就表明她不中意朱大聪,这一点唐天远比较放心。不过现在他刚想明白某个问题,已经自发自觉地把谭铃音扒拉到自己碗里,知道有人惦记她,他自然不会高兴。 在认真思考如何赶走朱大聪这个问题时,周正道很不巧地来找他了。 周正道带来了知府大人的亲笔信。自上次矿井中发现尸体,这已经是府台大人写给他的第二封信了。唐天远当着周正道的面把信拆开看了,内容与第一封大同小异,无外乎是亲切地问候他顺便叮嘱他出了事儿不要一个人扛,要先和上官商量一下,什么什么的,只不过这次语气缓和了不少。 唐天远收好信,问周正道:“认尸的事,还没有进展吗?” 周正道摇摇头,“目前一具尸骨都无人认领。大人,我看不如让他们早些入土为安吧。” 唐天远为难道:“也好。只是死了这么多人,本官若不找出凶手严惩,就实在愧对铜陵百姓。” “大人万勿自责,他们本就不是本地人。” 唐天远眸光一闪,“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是本地人?” “我……”周正道眼珠一转,“他们若是本地人,自该会有人来认领尸骨。” “说的也是,”唐天远叹了口气,为难道,“可是一下子出现五个死者,说不好还有其他的,本官若是坐视不理,他日朝廷若是发现,莫说我这顶乌纱帽,只怕项上人头都难保了。” 周正道急得直吹胡子,这小县令太执拗,还是想查。出事之后知府大人吩咐过他,倘若唐飞龙不死心,他可以稍稍退让。于是周正道上前一步,神秘兮兮道:“大人,卑职与您老实交代,前几天有人找到卑职,承认做下此事。现在他怕得很,不敢与您说明,但是托卑职带个话儿给您,倘若大人您不再追查此事,他愿意把私采金矿所得全部交予您保管。” 说得好听,就是收买么。唐天远眯眼,“哦?有多少?” 周正道伸了三根手指头。 “三十万两?” “……”周正道翻了个白眼,“三千两。” 唐天远有些不屑,“不算多嘛。” 周正道算是发现了,这小县令根本就是专等着收这笔钱呢。不过他也太贪得无厌了,三千两黄金就是三万两白银,能压死好几个人,怎么不算多。 唐天远问道:“周县丞,你说,矿山应该挺大的,他只盗了三千两,意思是不是说,还有很多没采炼?” 周正道知道他又想打别的主意。他冷笑,“大人,矿山已经空了。” “你怎么知道的?” “我……也是听那个人说的。” “你看你看,你太天真了。”唐天远摇头。 周正道有些悲愤。到底谁天真?三十万两呵呵呵。 “别人说的未必是真的,只有亲眼所见才是。你告诉那人,这个忙我帮了,金子我暂时替他保管。至于矿山,我们多去看看找找,说不准能找到新矿田呢,你说对吧?” 占便宜没够!周正道的眼睛已经翻得几乎只剩下眼白了,配上他焦黄的小胡子,像是一只马上晕厥的山羊。 这卖相不好,唐天远看得眼睛疼,就让他走了。 周正道走后,唐天远坐下来算账。十万两减去三千两,他还差九万七千两。仰天长叹,任重而道远啊! 能先有一箱金子也不错。想一想,谭铃音见到一大箱黄金时口水横流的傻样,唐天远很想笑。 他又有些惆怅。才一天没见,又想她了。 与此同时,待在南书房的谭铃音摸了摸后脑勺。方才似乎有一股凉气儿掠过她的后脑,果然是因为天气越来越冷了吗? 她正坐在院中,看着糖糖玩儿自己的尾巴。糖糖是个傻帽,跟自己的尾巴能玩儿好半天,乐此不疲。 “糖糖,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谭铃音轻声对它说道。 糖糖没理她。它这回玩儿狠了,一口咬到自己尾巴尖儿上,嗷呜!痛! 它赶紧松开尾巴,惊惶地蹿到她脚下,小脑袋蹭着她的脚踝求安慰。 谭铃音把糖糖抱在怀里,又问它:“其实当初嫁给他也没什么不好,你说对不对?” 她一开始逃婚,也是因为听说朱大聪人品不好。现在接触之后,她觉得他人品挺好的。这样一来,她逃婚的意义就不存在了。 如果当时嫁给他,会是什么样的呢?夫唱妇随?琴瑟和鸣? 这是挺美好的词儿,可为什么她一点都没有心动,甚至感觉有些无力呢? 耳边又响起朱大聪的询问:“可是已经有了意中人?” 莫名地,谭铃音又一下子想到昨天趴在某人怀里痛哭的情景。后来她还把鼻涕蹭在他衣襟上了……太丢人了,简直不堪回首! 谭铃音的耳根子有些热。她低头轻轻抓着糖糖的脖子,后者仰头眯着眼,舒舒服服地享受着。 这时,外头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 谭铃音扬声道:“进来吧。” 门被推开,谭清辰提着个食盒走进来。前几天去邻县进纸张时,看到那里有家山东人开了个点心铺子,卖鲁地小吃,谭清辰买了些,回来等了两天没等到姐姐登门,他干脆自己来找她了。 谭铃音看到家乡吃食,果然开心,忙去净了手,捏着就开吃。 谭清辰眼尖,指了指她的手指:指甲长了,该修了。 不等谭铃音说话,谭清辰翻出小小的指甲剪和指甲锉,坐下来拉过谭铃音的左手,帮她修起来。 有这么个贴心的弟弟,实在令人感动。谭铃音一边吃一边看着清辰专注的眼神,她突然问道:“清辰,有意中人吗?” 谭清辰地抬头看了她一眼,笑着点了点头。明亮清澈的眼睛中漾着温柔,脸色则微微有些赧然。 谭铃音很是意外,自家弟弟都有意中人了她这当姐姐的竟半分不知。她丢开点心,激动地道:“是谁是谁是谁!你怎么不与我说?我去找媒人帮你求亲怎样?” 谭清辰笑着摇了摇头。 “不说?” 他点点头。 “为什么?” 又摇头。 谭铃音无语,“清辰,你与我说实话,你不想娶她吗?是不是因为她是大户人家的姑娘,你怕高攀不上?” 谭清辰思考了一下,伸手比画:我希望我的意中人能够嫁给她的意中人。 “你怎么知道她不喜欢你?” 谭清辰这回低头没反应了。 看样子,想必已经被拒绝过。谭铃音竟不知清辰已经有了情史,还这样痴情。她叹着气,摸了摸他的头,“傻子。” 谭清辰冲她笑了笑,又认真地修起指甲来。 唐天远走到南书房门口,一眼就通过大开的院门看到里头的情形。看到谭清辰竟然在玩弄谭铃音的手而且后者还轻轻松松任其施为,那感觉就像是自己碗里的红烧肉被不相干的人戳了一筷子。唐天远一下拉长脸,盯着谭铃音。 他的目光太强烈,谭铃音没法儿不注意到他,“大人,你有事吗?” 谭清辰听此,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很快埋头工作。 糖糖也不理他了。 唐天远抑郁难平,“谭铃音,随我去退思堂。” “现在吗?” “对。” “这么急?” “对。” 谭清辰又抬头看了他一眼,这回眼神不太友好。 谭铃音站起身,“清辰,我先过去一下,一会儿就回来,你在这里跟糖糖玩儿,等我。” 唐天远看到谭清辰把修指甲的用具收起来。他插口道:“不用等了,一时半会儿完不了。” 谭铃音只好先让清辰回去了。她随着唐天远来到退思堂,“大人,到底是什么事情?” 唐天远却不急着提那“紧急而重大”的事情,而是说道:“指甲都要旁人来帮忙修,你这谱儿摆得够大。” 谭铃音一愣,这是什么跟什么呀,她答道:“清辰修得好看。”她自己没耐性,眼神也不好,修得太毛糙,总是要指甲自己长圆润,不若清辰修的好。 唐天远显然不接受这样的理由,“姑娘家怎好轻易与人有肌肤之亲。” 真是莫名其妙,你凭什么这么说我。谭铃音不太高兴,“你管得太宽了。” 唐天远不悦,皱眉道:“你一个姑娘,成天与男子亲近,成何体统?还有那个朱大聪——” 他一提朱大聪,谭铃音又有些烦躁,打断他,“我高兴!我乐意!” “你……!”唐天远也有些怒了,“你怎么如此冥顽不灵。”我到底看上你哪一点了? 谭铃音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我就这样,你咬我?” 唐天远眸光一暗,“好啊。” 谭铃音:“……” 他走上前,一低头,嘴唇贴着她的嘴唇。他张口在她下嘴唇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咬完之后又流连地用牙齿在她唇上轻轻摩擦。 谭铃音只觉脑中惊雷匝地,身体呆若木鸡。 他很快放开了她,之后意犹未尽地舔了一下嘴角,正色道:“是你让我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