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3章 难以跨越

    自从听说了贵己主张，巨子就一直在思考里面的破绽，现在终于找到了，就是老农与牛的故事，一毛不拔是真的能做到的，但一国不取只怕只有圣贤才能做到。

    所以贵己主张虽然厉害，但也能从对方的逻辑之中破解。

    巨子立刻出发前去砸场子，芸姚他们等着巨子的消息。

    从早上离家，天黑之时，巨子才带着墨者回来，但他们的神态显然不是大胜而归的姿态，反而垂头丧气。

    留在家里干活的墨者很奇怪，老农和牛的故事已经攻破了贵己思想，为何大家还如此失落？

    大家不由围上了巨子，希望打听到底发生了什么。

    “发生什么了？为何大家如此失落？”

    巨子不想说话，显然是受到了沉重的打击，还是一起去的墨者说道：“一开始我们提出老农与牛的故事确实让道家学者无话可说，但后来……”

    后来怎么了？大家都很着急，心想说话能不能别大喘气。

    这位见证巨子败北的墨者长叹一口气说道：“……后来他们提出了一个假设，如果拔一毛救了天下，那接下来遇到杀一人救天下的情况呢？是不是也要杀一人？然后遇到杀十人救天下的情况呢？还有杀百人，杀千人，杀万人……难道为了挽救天下也动手杀么？”“巨子推行兼爱，自然不会同意杀万人，杀千人，杀百人来挽救天下。他们就说既然不能杀这么多人，自然要一毛不拔，唯有天下人都一毛不拔，天下才会太平，所以我们输了。”

    滑坡效应，破窗效应全部用上，推导出一毛不拔的必要性。

    其他墨者一听顿时失去了言语，确实如此，按照现在天下的局势，国君们是真的做得出来的，真的会杀万人来保全自己。而墨者就是被杀的群体，所以如果不想被杀，那么就应该支持‘贵己’。

    也难怪巨子会如此失落和挫败，他们虽然找到了‘一毛不拔，一国不取’的矛盾点，但并没有从根本上推翻一毛不拔的必要性。老农与牛只是说明一毛不拔和一国不取是不可共存的，但没有证明一毛不拔是错的。反而是道家学者让墨者看清楚了自己的身份，他们是可以被杀死和牺牲的群体，想要自保，就要一毛不拔。

    不仅没有打败道家学者，反而让墨家接受了对方的观点。

    “这可如何是好？”墨者们面面相觑，他们都想不到反驳的理由了，他们不但不能证明一毛不拔有错，反而切身体会到了一毛不拔的重要。因为他们都不想成为被牺牲者，不想成为千千万万数字的一员。

    “如果真的杀万人能天下太平，国君肯定会痛下杀手的，这点根本不用怀疑，所以我们根本不能推翻一毛不拔。”墨者们很沉重地意识到了问题的所在，墨者的生命并不掌控在自己手里，而是在国君手里。所以他们也应该一毛不拔才对，既然一毛不拔就不能去兼爱非攻了，因为去兼爱非攻违背一毛不拔。

    “道家学派果然深不可测。”夏姬她们在尺规作图，但心情很沉重，她悄悄看了芸姚一眼，发现神仙一点动静都没有，一点也不惊讶，只是专心摆弄着自己的零件。

    芸姚通过加工复杂零件赚钱，一些墨者接了工作，但因为能力有限而不能完成的零件都会送到芸姚这边加工。芸姚算是外包，以此来迷惑其他墨者，免得让人发现她可以不吃饭。

    “我说这次巨子是输定了，只怕没脸在宋国待下去了，如果继续待下去，墨者都要投靠道家去了。”夏姬继续说风凉话，希望引起芸姚的注意。

    不过芸姚还是在工作，只是淡淡地说道：“你们还是快点画图吧，正十七边形连一条边都没见到呢。”

    “你难道也认为一毛不拔是对的？”夏姬其实就是希望让芸姚发表自己的看法，因为她很不喜欢一毛不拔的理论，但她又想不出破绽，所以才希望芸姚能发挥怼人的实力。

    “怎么可能是对的。”芸姚自然知道人族要发展就不可能一毛不拔。

    “可是如何解答杀万人而天下太平的说法呢？”西施其实也在思考这个问题，但也没有答案，只觉得这个问题比正十七边形一样难。

    “我可不会直接告诉你们答案，想要知道答案的话，先把正十七边形画出来。”芸姚要激励四美，不能每次都无偿地赠送观点。

    没想到芸姚玩这手，四美都是轻咬贝齿，很生气但很无奈。主张在芸姚脑子里，她们又不能劈开芸姚的脑子，看来真的得认真拿下尺规作图才行。

    但到底怎么做？她们现在还是没什么头绪。

    四美这是第一次迫切希望解开这道难题，合四人之力的话或许可以完成。

    巨子失败之后，果然有很多墨者跑去了道家学派听课去了，当然白天还会回来干活，因为墨家接了不少工程，同时墨家有完整的工匠体系，从铁匠到木匠，从珠宝镶嵌到车船加工，样样精通。就算兼爱思想棋差一着，但墨家依旧是工匠们交流技术的地方。

    道家课堂里可有不少贵族大夫，他们最喜欢听的就是一毛不拔了，因为他们有钱，一毛不拔对他们最为有利。道家没人讨论技术，所以墨家才能继续以工匠协会的方式存在。

    在墨家干活很轻松，遇到需要配合的可以找到人帮忙，遇到自己不会的也能找到人帮忙，而且项目也多，赚钱也多。

    这些人两头跑，道家是生活，墨家是生存，相当没有原则。

    巨子很失败，不过这是必然的，既然要建立一个学派，自然要面临失败。孔子还有丧家之犬的时候，墨子的路才开始呢，重要的是能迎难而上。

    “解决不了地道，就不能非攻。解决不了一毛不拔，就不能兼爱。”墨翟躲在房间里唉声叹气，但他的脑子没停下来，还是在不断思考对策。他并没有一蹶不振，只是在闭关。

    灵宝道人一看，心想自己得帮帮巨子，他很清楚巨子眼前是两座大山，两道难题，一是地道，二是贵己。

    如果能解决其一，肯定能让巨子打起精神，不过这两个问题确实不太好解决，不知芸姚有没有办法。

    在去找芸姚的路上，灵宝道人看到华文和一批人结伴离开，就知道他们肯定是去听道家讲课了。心中叹息，如果过不了这道坎，墨家怕是不能长久。

    华文是新加入的墨者，他很矛盾，听兼爱觉得有道理，听贵己觉得更有道理，既然都有道理，那到底哪一个才是对的，或者说是不是两个都对？他并不想离开墨家，但确实很迷茫，这也是普通墨者现在的感受，就是不知道怎么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