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1章 细思极恐

    当国君和大夫互相僵持不下的时候，就需要引入外力才能打破僵局。一般来说春秋初期国君会从国外引入外力抗衡大夫，比如秦晋之好，就是国家联姻，互相帮忙，互相守望，靠国外的人来压制本国的大夫。

    但到了春秋后期，秦晋治好也没用了，从国外寻求外力支援无异于是自寻死路，在时不时发生灭国战争的时代，把国外军队引入自己国内太不明智了。

    所以面对士大夫的以下克上，国君其实也已经是弱势群体，难以找到能够帮助自己的外力。有人说可以去找其他贵族，但事实上其他贵族也对国君的位置虎视眈眈。

    孔子提出‘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时候差点成为齐君的救世主，奈何孔子的力量还不足以和齐国田氏抗衡，同时孔子主张恢复周礼，而国君自己都是违礼的存在，引入孔子虽然能制衡大夫，但国君自己也得打自己的脸，所以只能和孔子说再见。

    举目四望，面对以下克上的困局，国君能相信谁，能依靠谁？法家最终振臂一呼，表示能靠我们。

    可惜目前法家还没成型，远水解不了近渴，是指望不上法家了。

    到底从哪里寻找外力？大统一之后的汉朝给出了一个答案，那就是外戚，用娘家人制衡大夫。后世皇权基本都是这个套路，用外戚制衡大夫，然后又靠士大夫制衡外戚，玩平衡。

    不过春秋时代连老婆都不能信，毕竟能做丈夫的男人满大街都是，老爹却只有一个。

    在春秋，国君也是满大街都是，老爹就一个，就算嫁给国君也没什么稀奇的。倒是未来皇帝只有一个，嫁给了皇帝可就不是‘人尽可夫’了，皇帝丈夫和老爹都只有一个，那么就要看到底是皇帝给的多，还是老爹给的多了。一般来说肯定是皇帝给的多，所以老婆还是可以相信的，老婆的娘家人也可以相信。

    所以在大统一时代，皇权，外戚，大夫是权力的铁三角，相当稳定。

    春秋时代却不能依靠外戚，因为国君的筹码太少了，连老婆都把握不住。

    到底能依靠谁？

    宋国也面对以下克上的局面，宋君也在问天下到底谁能成为自己的外援，还宋国一片安宁？其实就是谁来帮自己稳定国君之位，成为君权的定海神针？

    儒家肯定不行，因为儒家克己复礼，克己也就算了，复礼肯定不行。

    道家也不行，道家认为世界已经没救了，大家都管好自己就行，一毛不拔、一国不取就是最好的形态。而且道家还要求国君无为，但国君才不会接受无为，傻子才会有了权力而不用。

    那么最后就剩下墨家了，宋君听说最近墨家在宋国非常活跃，大有拳打儒家脚踢道家的势头，于是想到是不是请墨家来帮忙。

    于是宋君就对身边的人打听墨家这么样？

    兼爱非攻，尚同神鬼，朋天下纳贤才，强器具育种子，推医道友人心，宋国之人无不欢迎。

    宋君一听这么牛？立刻安排见巨子，这就是自己需要的外援啊，若是墨子入朝不是稳了？

    这个时候就有小人跳出来了，这些小人都是大奸似忠，表面上都是替国君考虑，其实上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毕竟他们是依附国君的寄生虫，国君就这么点血，小人们自己都不够分呢，要是墨子来了，他们不是吸得更少？

    所以小人是绝对不会允许墨子来分一杯羹的，于是他们对宋君说道：“墨家巨子有圣贤之相。”小人的管用手法就是捧杀，圣贤是什么？在古代圣贤就是国君，国君就是圣贤，也就到了现在才出现德不配位的情况。

    所以国君们都怕圣贤，因为要是圣贤出现了，那置自己于何处？自己不成为承托圣贤的绿叶了？到时候要是国人都推举圣贤为国君，那小丑不成了国君自己？

    当年孔子也被小人这么夸过，现在轮到墨子了。

    宋君一听果然犹豫了，还是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比圣贤差远了。

    可是墨家确实是打破僵局的一股外援，这个时候就要看国君有没有魄力了，就要看国君对大夫的恨是不是超过了一切，包括对国君之位的眷恋。

    小人看宋君还在犹豫，立刻说道：“我听说墨者能耐都很大，会给国人看病问诊，国人感激墨家，纷纷加入其中成为一员，墨家之壮大，犹如当年商汤周武。”

    宋君听了额头冒汗，立刻说道：“这件事情以后再说吧。”他可不想被取而代之。

    看似小人得逞了，然而当天晚上，有一个已经加入墨家的寺人找到了宋君进行了谏言：“我听君上想要见巨子，不知为何没有下文？”

    宋君见是宫里的寺人，也不隐瞒，直接说道：“我确实想要见他，但左右皆言墨子有圣贤之相，我怕自己比不上他。”国君也没点名到底是哪个小人捣乱，只是笼统地说道是左右的人对他说的。

    寺人立刻知道国君是担心自己位置不保，于是劝解道：“我也听闻一些墨家主张，其中一项名为‘抑杀心’，墨家认为‘手持利器，杀心自起’，墨家会医术学技术，乃是‘手持利器’，若是他们真的想要取君而代之，根本不用站在国君面前再行动。因为墨家抑杀心，所以他们不会威胁君上，而是与君上成为朋友，到时候君上也是墨家的一份子，谁又会威胁君上呢？”

    “我也是墨者的一份子？”这倒是新鲜的说法，宋君从来没想过自己作为一国之君竟然也可以加入墨家。不过很快他就又担心地问道：“我听说墨家的人都是摩顶放踵，连巨子都干活干到头顶和脚底磨破皮。我不喜欢干活。”宋君表示要干活的话，他可不加入墨家。

    “君上，巨子确实勤劳，但巨子也说了墨家职位并非只有匠人，国君、大臣也是职位，只是分工不同，并无贵贱之分。”寺人就是因为在墨家受到了尊重，才义无反顾加入墨家的，现在更是谏言，希望宋君也加入进来。

    宋君也是脑回路简单，但凡他聪明一点就会细思极恐，连他身边的人都已经是墨者了，那么还有谁不会是墨者呢？墨者已经渗透到了方方面面。

    分工不同，无分贵贱？这话宋君可不爱听了，他可是公爵，公侯伯子男五类贵族之首，天子下面第一等，怎么就不分贵贱了？特别自己还是殷商后人，那血统都能追溯到夏朝了，那是‘王侯将相真的有种’，怎么就不分贵贱了？

    寺人发现自己说完之后，宋君脸色不太好看，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宋君是公爵，是贵族，就是要分贵贱的。他立刻心思急转，想着如何弥补，自己必须促成宋君和巨子的会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