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太阳照常升起
太阳再次升起来的时候,已经持续一月欢声笑语、繁荣热闹的榷场上满是死寂的气息。 李良辅带着众人从宋军的包围圈中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警惕的看着周遭的一切。 虽然宋军没有对他们发动进攻,可经过了一晚上的屠戮,他们依然生出一丝兔死狐悲的叹息。 张叔夜指挥着手下士卒清理了那些死尸。 他并没有难为那些放弃抵抗的西夏人,看到了盗马逃走,导致察哥无处可逃的芭里祖仁,张叔夜和谭稹还快步迎上去,紧紧握住此人的手,对他表示了感谢和赞赏。 “我大宋仁义之师,只是为了平乱而来。 察哥在盐里下毒,企图毒死大宋的百姓,你们想想看,这样一来,岂不是大大损伤了青盐的名声? 以后谁还敢吃青盐?” “我等将其正法,也是无可奈何。 现在,大家又可以继续做生意了!” 众人面面相觑。 一时都有些恐慌。 便是此时,赵枢、李纲、种师道等人从宋军的军帐中缓缓出来,赵枢的手上还捧着一个纸包。 “张经略说的没错。”赵枢和煦地扫视西夏众人,“我们是被察哥和李乾顺联手算计弄成这样,这才被迫用此辣手。 青盐质量好、价格低,大家互利互惠,合作共赢,这是我朝皇帝陛下制定的一贯方略。 大家不要客气,尽管来,尽管来吧! 为了给大家压惊,今天,嗯,这十天内,大宋按每斤20文收购,而且不用各位送马,当然只限十天,过了这村就没有这店了。” 之前李纲竭力压低盐价,夏人为了早点卖出手上的存货,已经被迫把价格压低到了10文一斤。 现在赵枢开口就是20文,还不用赠马,这岂不是直接让众人的收益翻倍? “大宋真乃天朝上国!肃王仁德,我等感怀莫名!” 李良辅反应最快,第一个跪倒在地连连叩首,贪婪之色溢于言表,让李纲看的颇有些反胃。 他想起最初李良辅还能委曲求全,为了夏人的利益奔走,现在却已经变成了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惜出卖同僚的丧心病狂之人,腹中又是一阵翻江倒海。 恶心! 无耻! 李纲宦海沉浮多年,就是因为一直看不惯上官的无耻,始终不愿意接受跟他们同流合污,才总是稍有点成绩就被光速罢免。 利益动人心,可一个人为了利益连起码做人的良心都不要了,这种事真是恶心。 赵枢昨夜跟李纲、种师道等人坐在军中吹牛,将之前给曹文逸讲述的武松的故事说给了二人。 李纲感慨这世道对人的改变如此巨大,武松这样的打虎英雄被世道逼成了贼人,现在又亲眼看着李良辅被利益逼成了如此模样,而把他逼成如此模样的正好又是自己,一时有点调转不过来,感觉自己简直是肃王故事中的张都监一般人物。 “李经略何必如此? 世道能腐蚀太多的人,这才显出那些坚持秉性不忘初心的人难能可贵。 大浪淘沙,如果李经略也跟那些人一样反复无常,本王与李经略素昧平生时,又为何将李经略引为股肱。” 刘备当年入益州时以诸葛亮为股肱,以法正为谋主,以关张马超为爪牙。 赵枢将李纲称为股肱,这个评价已经高的离奇,李纲赶紧连称不敢,对赵枢更多了几分敬意。 这一日,西夏的营地上,所有人都在加紧跟大宋做生意。 今天卖出去的盐能换取更大的利润。 谁跟钱过不去? 跟钱过不去的人都是傻子。 他们颤抖着将一袋袋盐从车上取下,连饭都顾不上吃。 察哥手下众人本想收殓了昨夜战死的同袍,可时间宝贵,他们还有海量的盐没有交割,这群人愣是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赶紧驱赶着牛车,肩挑背扛,将一代代白花花的盐整齐地码放在宋军营中。 倒是李纲实在看不下去。 他叫人把西夏军尽数埋了,没过多久的工夫,那被鲜血浸泡地通红的土地就被人和牛马踩得一片杂乱,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 灵州是西夏的西平府,这里曾经做过西夏的首都,地位非常重要。 西平府守将是年轻的濮王仁忠,他一直以忠诚肃穆著称,是李乾顺非常信赖的宗室要人。 大宋打开榷场的事情让仁忠下意识的感觉到不妥,大宋用这种方法逼着西夏不断将大量宝贵的战马交出来,让西夏积攒的大量军马不断流失。 尤其是最开始李纲要的都是百里挑一的好马,这直接影响了夏军的重骑兵组建,仁忠坚决表示不可。 可架不住这次跟大宋做生意的都是西夏的顶级大族,这四家在西夏的影响力极其巨大,控制了西夏众多的盐场和商贸,是西夏的国运根本,仁忠肯定是无法与他们对抗,只能将自己的忠言尽数写下,呈送给兴庆府的李乾顺裁决。 不过李乾顺倒是乐观的很。 他对察哥的能力有充足的信心。 再说了,大宋是公认的不会养马、不会用马。 他们就算利用这些马组成一支骑兵,短时间内养马的草场和草料都成问题。 西夏用大宋的钱抓紧去西域买更好的马,保持平衡,根本不惧大宋的打击。 当然了,李乾顺也不是拿自己脑袋开玩笑的那种人。 为了以防万一,他把在北方防御辽国的黑山威福军司的一万精兵调集南下拱卫西平府,大宋北上的第一站就是此处。 当年五路伐夏好大阵仗,还不是被宋军的瞎指挥玩残。 现在盐贸打开,西夏国内民心大振,都在歌颂李乾顺仁德,宋军这时候敢北上便是以卵击石,肯定要被打的灰飞烟灭! 李乾顺的布置不错,仁忠也稍微松了口气。 是啊。 宋军的战斗力不可能会有突然暴增。 他们离了堡垒,在北上的作战中面对夏军根本没有优势, 只要自己守好此处,绝对能保国内万无一失。 事实似乎也证明仁忠的担忧是多余的。 这几日,大宋对青盐的需求量越来越大。 南边的李良辅不断派人北上拉盐,表示大宋的制置使李纲已经被他买通,现在大宋的政策友好,甚至提高收购价且不需要再拿马来交换,事实证明之前大宋只是对之前作战的不甘心而意气用事,在李良辅的周旋下已经安然无恙。 仁忠还不放心,又找好多人打听,结果得到的消息都是如此。 看着北边的牛马驮着盐不断的南下,仁忠也开始有些眼热。 这个以盐为拳头产品的国家,谁不想让自己家的盐畅销无阻? 十月,眼看赵官家的生日又要到了,就算是仁忠这样的谨慎人也终于松了口气。 大宋不喜欢在官家生日快临近的时候作战。 不然被暴打一顿,这不是给官家的生辰添堵吗? 天气寒冷,他给自己点上炭炉,一边取暖,一边思考接下来要不要加入贩盐的大军。 说起来,这次贩盐仁忠多少有点失望。 因为赵枢规定只跟最多四家做生意,李乾顺为了平衡,也没有让宗室独吞。 仁忠家的盐场托李良辅卖盐,李良辅肯定答应,但马仁忠得出,盐李良辅是肯定不会平价给他,一来一回仁忠自家损失了不少。 说他心里完全不在意,那就是坑人了。 现在仁忠在盘算着,怎么跟李良辅好好周旋一下,争取为自家的盐场争取更大的份额,并把茶多送给自己一些。 他正琢磨着,外面突然来报说李良辅来了。 仁忠吃了一惊,赶紧披上衣服,叫手下戒备,迅速迎出去。 现在西夏跟大宋的边贸如此火热,李良辅作为协调人肯定不能随便离开。 他跑到这,肯定说明南边出事了。 仁忠风风火火地跑出去,却看到李良辅等人表情悠闲随意,一边随口聊着一边缓步进来,全然没有大事到来的紧张,这让他稍稍松了口气。 “良辅将军,你怎么来了?” “哎,”李良辅叹了口气,随即摆摆手,“进屋再说吧。” 若是以前,李良辅是不敢对仁忠如此无礼。 可他在跟大宋的生意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也只有他能摸到李纲的脾气,大宋更是与他做独家的茶生意,现在众人都对他巴结地很,他稍微猖狂一点也是正常。 仁忠把他让进屋中,李良辅等人都缓缓坐定,他先叫人煎茶,这才懒懒地叹了口气: “察哥在盐里下毒,被宋人发现了,现在他们闹个不停,又威胁要停了榷场。 没办法,我只能先回去一趟,先见见陛下再说。” “在盐里下毒?怎么可能?” 察哥就不是能做出这种腌臜丑事的人,肯定又是大宋那边想要搞事情,所以想随口诬陷。 “是啊,”李良辅感慨地道,“察哥杀了刘法,宋人怎能心平气和? 他们现在占了上风,肯定就要闹事。 我回去一趟,求陛下收回成命,休要让他在做生意,不然弄得我们所有人的生意都做不成。” 仁忠本想为察哥说句好话,可他突然想起,若是察哥不能做买卖了,自己争取一下,这四大买办中一定有他的一份,这倒是一件好事。 “不错。” 他的声音已经带了一丝讨好, “李将军辛苦了,今日先在城中盘桓,待……” “等不及了,我马上就得往兴庆府去,大王如果想做这买卖,跟我同去吧!” 仁忠大喜过望: “好说,日后有劳李将军了。” 李良辅打了个哈欠,随即起身。 不过他又立刻想到什么,皱眉道: “大王能不能调些兵马制盐?我看大宋频频生事,这生意也不知道能做多久。 不如让人最近抓紧动手,赶紧多制些盐,之后在护送南下……” 仁忠点头,心道李良辅果然是老成谋国之人。 “好,北边之前调了一万人来援,我带三千精兵北上……” “三千?五千!不然咱什么时候能把那些盐都搬完?” 仁忠很想多问问这是多少盐需要他出动这么多人护送。 李良辅冷冷地一笑,得意地道: “十万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