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傻
装傻 客栈内,洛明蓁的手还捏在萧则的脸上,她偏过头瞧了瞧床榻上碎开的药瓶。 对上萧则脸上的阴郁后,她愣愣地眨了眨眼:“阿则,怎么了?” 她怎么感觉今日的萧则有奇怪。 萧则狠狠攥住了她的手腕,微眯了眼,目光凌厉似剑:“谁给你的胆子……” 他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楼梯口便传来一阵喧闹的脚步声。 也是瞬间,他就松开了洛明蓁的手。 绷直了脊背,眸光沉了下来。 洛明蓁本还被他刚刚那副冷冰冰的模样给惊得愣住了,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房间的门就被人一脚踹开,整齐的脚步声闯了进来。 她慌乱地抬起头,萧则也在一瞬间挡在了她面前,她只能透过他的背影,依稀看到一群来者不善的官兵。 打头的是一个面带刀疤的男人,腰上挎着一把弯刀,鼻翼微张,喘着粗气。 他冷冷地扫过屋里的人,最后将目光停在了萧则身上,眯了眯眼。 洛明蓁的目光在他们之间流转了几下,见那男人一语不发地瞪着萧则,她担心他被吓到。 咬了咬牙,就撑着身子坐了起来,腹部的疼痛让她的额头冒出了冷汗,她勉强扯了扯嘴角,面上带了几分苍白的笑:“这位官爷,可是出了什么事? 我与我表哥只是进城来看病的,老实本分,可不曾行过什么恶事。” 那官兵头子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冷冷地瞟了她一眼,目光却是落在她小腹的位置,尤其是见得她额头冒了冷汗,脸色也隐隐有些发白,他眼中的狐疑便越发深重了。 他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看向旁边缩着身子的店小二,抬起下巴示意了一下洛明蓁:“你确定昨夜那个女人身上全是血?” 那店小二慌乱地转了转眼珠子,瞧着四面持刀的官兵,赶忙抬起手,身子抖如筛糠:“回官爷的话,昨儿夜里这两位客官来的时候,都是深夜了,那姑娘当时还是被这位公子抱着来的,身上一股子血腥味,隔老远都能闻到。 小的这么多年什么奇怪的客人都见过,当时也没多想就收下了。”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到后来急忙要撇清关系,“官爷,小的就是个接待客人的小二,要真有啥事,也实在跟小的没有半点关系啊,请官爷明察。” 那官兵头子懒得听他多废话,没理他,一手握着刀,像盯着猎物的猎户一般,向前一步,死死地瞪着榻上的洛明蓁。 他扯了扯鼻翼,厉声道:“说,你这伤怎么来的?” 他将腰上的横刀提出了些许,手背上的青筋鼓起,“敢有半句谎话,就看看是你的嘴硬,还是我的刀更硬了。” 洛明蓁赶忙摆了摆手,赔了个笑脸:“官爷哪里的话,我不过是一个小女子,哪敢跟您扯谎?” 她缓了缓气,冷汗顺着鬓角滴落,她还是强忍着腹上的疼痛,解释道,“我是湾水镇的,这伤是前些日子遇上了几个地痞流氓,抢了我的银子,您也知道我们这种穷人家的,那银子看得比命都重要,自然不甘心让他们抢了去。 也怪我,自不量力和他们打了起来,结果不小心被他们一推,好死不死,给我撞到竹尖子上。 您是不知道啊,那竹尖子正好就插在了我肚子上,当时那血啊,哎哟,流了一地,我……” 她还在讲得起劲儿,那官兵头子脸越听越黑,额头的青筋都突突地跳了起来。 见洛明蓁还在那儿喋喋不休地讲,他拧着眉头,不耐烦地打断了她:“再说废话,老子就对你不客气了。” 洛明蓁立马收声,眨巴着眼睛,抬手指了指旁边的萧则,嘴皮子极快地一张一合:“所以就是我表哥带我来城里看病,然后就到这儿歇脚了。” 她说完就抿住了嘴唇,鼓着腮帮子一语不发。 那官兵头子眉头紧锁,一双眼阴恻恻地盯着她,似乎是想在她脸上看出一点说谎的痕迹,却也没看出来什么。 再加之她刚刚那长篇大论的废话,虽听得他烦躁,倒打消了他的些许疑虑。 他重重地哼了一声,意有所指地道:“昨儿城南巷子发现了几具尸体,都是被一刀割了喉咙,现场也有打斗的痕迹。 而你又恰好受了伤,还在昨晚深夜住店,你敢说这件事与你们没有干系?” 他刚刚说完,洛明蓁放在床榻上的手就收紧了几分,面上不显,可心里却是一片惊异。 他说城南巷子,那就是他们遇到那群蒙面人的地方。 可明明那天萧则只是将那群人给打晕了,根本没有杀他们,这会儿怎么又死了人? 若死的真是他们,那杀他们的人又是谁?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下意识地抬眼看向了一旁的萧则。 他始终站在旁边一语不发,从她的角度也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儿,神色淡漠,仿佛周围发生的事儿都与他无关。 难道那些人是他杀的? 可这怎么可能,他怎么会杀人? 虽然那些人是来杀他们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可他的心智才五岁,一个五岁的孩子会一口气杀了那么多人么? 她暗暗顺了一口气,急忙否认了这个想法。 不可能是他的,肯定不会的,一定是别人杀的。 顶着那官兵头子带着威压的眼神,她没有时间去想那么多,装作一脸惊恐地道:“官爷,您瞧瞧我这身无二两肉的样子,杀鸡都费劲呢,那更别提杀人了,再说了,我也没那个胆子啊,我这人最是怕血了,见血就要晕。” 见那官兵头子将目光看向了萧则,她急忙道,“您别看我表哥长得人高马大的,他小时候发烧把脑子烧糊涂了,是个傻的,更不可能伤人了。” 那官兵头子眼里闪过一丝犹豫,目光灼灼地看向了一旁的萧则。 可单单是这么看着,除了不说话,半点也不像个傻子。 他面上的怀疑越发重了起来,忽地扯了扯嘴角:“是不是你们,看看伤口就知道了。” 他说完便往前几步,拔出了腰上的弯刀,不由分说地就要去挑开洛明蓁身上的被子。 洛明蓁心下一惊讶,微睁了眼,双手紧紧抓住了被褥,脊背上都急得冒出了一层疹子,她小腹上是刀伤,要是被看出来怎么办? 那官兵头子的刀眼看着就要挑过来了,洛明蓁正焦急得想着要怎么把这话给圆过去。 就听得一声害怕的低呼,紧接着一道人影扑到了她的床头,紧紧握住了她的袖子,带了几分哭腔地道:“姐姐,这个叔叔好凶。” 洛明蓁看着扑到自己身旁的萧则,眼神动了动,立马抬手拍了拍他的背,温声哄道:“阿则乖啊,别害怕,这个叔叔是官爷,是保护咱们的,别怕啊。” 萧则趴在被子上,使劲儿摇了摇头:“他拿刀凶我,姐姐,阿则好害怕。” “乖啊,不怕不怕,姐姐在呢。” 洛明蓁继续安抚着他,抬头冲那个官兵头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官爷,您别见怪,我表哥心智跟个小孩一样,这头一回见着您这样威武的人,可能是有点吓到了。” 那官兵头子眯了眯眼,盯着趴在榻上的萧则,见他这副模样,一时也有些犹豫了。 一个弱女子,一个傻子,按道理说,应当是翻不出什么风浪。 他在那儿站了好一会儿,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过萧则。 萧则抬起头,悄悄往身后瞥了一眼,见着他手里的钢刀,眼眶又红了起来,急忙将头埋进了洛明蓁的臂弯里。 见他如此,那官兵头子心中的疑虑已经打消了大半,手指摩挲着刀柄,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他才抬起手,大喝了一声:“收兵,去别的客房查一下,挖地三尺,也要把行凶的人给找出来。” 屋里黑压压的官兵们齐齐应了一声,那官兵头子转身就出去了,只是临到门口的时候,又深深地看了一眼萧则,眼中一道精光闪过,随即就带着那群官兵去别的房间了。 等那群人走后,洛明蓁才松了一口气。 小腹的疼痛让她脸色越发的苍白了起来。 她看了一眼身旁的萧则,他还将头埋在床榻上,看起来像是吓坏了。 她勉强扯出一起丝笑,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听起来平稳一些:“好了,阿则,不要害怕了,他们都走了,没事了。” 她本来还有很多话想要问他,比如那些蒙面人到底是怎么死的,可看他这个样子分明还是以前的那个傻乎乎的阿则,想来那些人的事应该跟他没有关系,她不再多想,只是往后靠了靠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努力顺了顺呼吸。 而将头埋在被褥上的萧则,脸上却没有半分害怕,唯有眼神冷得像落了霜雪一样。 那群蒙面人是他杀的,不过这样大张旗鼓找凶手。 看来今日是有人故意想要借着这些事情来找他麻烦。 他们的目的无非是想试探一下他是不是真的傻了,若是他失了神智,对他们来说自然是少了一个威胁。 这些人还不敢轻而易举地杀了他,可若是他神志不清就不一样了。 现在杀心蛊的解药还没有找到,皇城之内的情况也还不明朗。 倒不如将计就计,让那群人误以为他真的变成了一个傻子。 既然他的行踪已经暴露了,就没有躲藏的必要了,不如就这样陪他们玩一场。 洛明蓁见他迟迟不肯抬头,怕他吓着了,又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担忧地问道:“阿则,你怎么了?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 就在她疑惑的时候,萧则抬起了头,低垂着眉眼,遮住了眼底的冷意,面上却是带着笑:“姐姐,我没事。” 听到他说没事儿,洛明蓁也放心了些。 她伸手扶了扶腰,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是没事,我事儿大了。 疼死我了,赶紧给我倒杯水喝,刚刚巴巴的讲了那么多,口水都给我说干了。” 她说着,又倒抽了几口凉气,掀开被子想去看看自己的腹部上的伤有没有裂开,没有看到血迹,她才放心了些。 刚刚面对那群凶神恶煞的官兵,实在是太紧张了,连身上的疼都忘记了,这会儿人都走得光了,她才觉得小腹上隐隐作痛,疼得她眉头都拧成了一块。 她平时最是怕疼了。 萧则没说什么,起身便去给她倒一杯茶。 只是转过身的时候才勾唇嘲讽地笑了笑。 在这世上敢使唤他做事的,也只有她了。 若是换了旁人,这欺君之罪,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倒好了茶水他才走了过来,面上还是像平时像的阿则那样带着懵懂的笑,弯腰将茶杯递到她面前后,就乖乖地坐到了一旁。 喝了一口热茶,洛明蓁才觉得心里舒坦了一些。 她扶着腰坐了下去,仰头看着头顶的床帐。 忽地偏过头看向了旁边低着头不说话的萧则,还是没忍住好奇地问道:“阿则,那天咱们是怎么逃脱的? 我记得那个人捅了我一刀,是你把他打倒了么?” 她本来还想问问他知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死的,可她又怕这些话说出来会吓到他,便忍着没有问了。 听到她的声音,萧则撩了撩眼皮,一脸茫然地道:“阿则也不知道,那天我把他打晕了,就带着你走了。” 洛明蓁低下头,随意地“哦”一声,也没有再纠结这个事情了。 反正现在他们脱了险,那群人也死了,应该不会有人再来找他们了。 唯一麻烦的就是还有一拨人,不知道是广平侯府的还是王多宝派来的,她倒是宁愿是王多宝派来的人,起码比广平侯府的那些人好搞定多了。 她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一想这些烦心事就头疼,再加上现在身上也有伤,她也懒得再去想这些事情了。 她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正准备睡下,抬看到旁边一语不发的萧则的时候,她又顿了顿,将头枕在胳膊上,对着他轻声道:“阿则,这回啊,真是多亏你了,不然我可能就要死在那儿了,这件事,就算我欠你的。” 如果他的心智再也好不了,那她就养他一辈子。 听到她的话,萧则的眼睫微不可见的颤了颤,面上还是腼腆地笑着。 看着毫不知情的洛明蓁,他的眼底却没有半点笑意。 如果没有他,她不会遇到这些危险,他也不过是想利用她隐藏身份罢了。 居然还觉得亏欠了他。 真是愚蠢。 他别过眼,眸光渐深。 而床榻上的洛明蓁却早就睡了过去,手臂还放在被子外,侧着身子,满头青丝凌乱地铺散着,被子只搭在腰上,呼吸却渐渐平稳了起来,只是时不时伸手挠一挠脖子。 萧则淡淡地扫了她一眼,看着她不雅的睡姿,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 他还从未见过如此不注重仪态的女子,好歹他还在一旁,也不知收敛些。 他没再去想她,只是目光又往她的小腹瞧了瞧,衣衫还是干净的,没有浸血,确认她的伤口没有裂开。 他才又收回了目光,生硬地抬手将她的被子扯了上来,将她严严实实地盖住。 她睡得很沉,似乎是这两日累极了。 脸往左侧偏着,因为之前失血过多,还有些苍白。 萧则的目光移到她小腹的位置,渐渐幽深了起来。 他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等回过神时,手指已经触碰到她的面颊,指尖的温热让他有些不适应。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或者说是盯着她脖颈。 好细,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豆腐。 这么细的脖颈,只要轻轻一掐,应该就会断了吧? 他扯开嘴角,轻哼了一声,眼底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浑身的杀意在一瞬间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 他用帕子擦了擦手,别过目光,转身坐在了桌案旁的玫瑰圈椅上,单手抚额,阖上眼休息。 安静的房间内,只有微风吹动窗台的吱呀声。 城东酒馆内,二楼雅间,雕花木窗大开,风吹进来,将朱红的幔帐扬起,隐隐约约透出一个少年消瘦的身影,还有他苍白得失了血色的肌肤。 一只白猫依偎在他的腰侧,碧蓝色的眼瞳泛着幽深的光。 抚摸在它脊背上的手指修长白皙,指甲尤其长得渗人,好似一把利刃,轻轻划过,就能割破那只白猫的皮肉。 那少年仰躺着,慵懒地舒展着身子。 一身红衣似血,松松垮垮地穿在身上。 嘴里还哼着调子,明明是轻快的音律,却无端端让人心底发寒。 之前在客栈的那个官兵头子恭敬地跪在地上。 屋里明明只有那少年一人,他却不敢抬头,只是恭敬地道:“回禀殿下,下官已确认过了,陛下确实神志不清,言行举止如孩童一般。 和他在一起的那个女子似乎也只是一个普通人,想来对陛下的身份也一无所知。” 幔帐后的少年抬了抬手,铃铛声响起,像是诱人心神的靡靡之音。 他忽地低头笑了起来,像一个孩子发现了什么有趣的玩具一般,咧开嘴,不住地拍了拍手:“好玩,这可真是太好玩儿了。 我那最最聪明的皇帝哥哥,竟然变成了一个傻子,说出去,谁会相信啊?” 那个官兵头子抿了抿唇,还是谨慎地道:“殿下,陛下有没有可能是故意装傻? 毕竟以陛下的手段,应当没有这么简单,他的心思也一向难以捉摸,下官觉得还是不可掉以轻心,免得中了他的诡计。” 幔帐内传出一声轻笑,那少年伸手抚了抚白猫的脊背,慵懒地道:“那有什么关系? 反正我都抓到他了,这下,皇帝哥哥可以好好陪我玩一场了。 游戏已经开始,就看他输不输得起了。” 那官兵头子眼中闪过一丝凝重:“若陛下真是神志不清了,那下官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是否要将陛下带回来好生看管?” 那少年挑了挑眉眼:“带在身边多没意思? 我得好好想想,怎么样才能让我的皇帝哥哥玩得尽兴。” 那官兵头子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低下了头。 当今陛下凶狠残暴,可也只是对敌人而言。 但这个与他一母同胞的九殿下,却真是让人从心底感到可怕。 “你不是说他身边有个女人么?” 他手指收拢,面上带着笑,眼底却闪过一丝寒意,“你说,我要是当着他的面,杀了那个女人,皇帝哥哥会是什么反应? 应该会很感激我吧,感激我帮他杀了一个虚伪的坏女人。” 他低下头轻笑了几声,抬起手指点了点面颊,看着窗外的远山,眼中笑着更甚: “皇兄,渝儿来陪你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