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
白衣 夜色沉寂,林子里连半点风声都听不到。 月色透过婆娑的树影投映在萧则的衣摆,却让他的面容朦胧不清。 他轻轻抬了抬手,声音带着几分诱哄:“蓁儿,过来。” 洛明蓁停在原地,眼里满是挣扎。 他真是疯了,竟然为了留她,不惜杀那么多无辜的人。 可她实在不想跟他回去,他让她觉得害怕。 她闭了闭眼,心力交瘁:“陛下,我……我求你放过我吧。” 天下女子何止千万,比她更好的也随处都是。 何苦抓着她不放? 她今日就算是跟他一起回去,难道他真的就会开心么? 萧则抬起的手指僵硬地收拢。 她在求他,放过她。 她说求他。 他笑了笑,眼眶微红:“留在朕身边,就这么痛苦么?” 明明当初是她救了他,是她照顾他,是她说想和他永远在一起。 就因为他是萧则么? 不是她喜欢的那个阿则,所以她怕他,恨他,厌恶他。 他以为她那天晚上没有推开他,就是接受了他。 在她眼里却只是一时冲动,既如此,当初为什么要救他? 也或许,在破庙遇见那晚,他就该杀了她。 洛明蓁一直低着头,而十三已经持刀行至她身旁,他冷冷地看了一眼萧则,握住洛明蓁的手,将她拉到了自己身后。 四面的羽林卫合拢过来,让他们没有退路。 萧则的眼神在看到洛明蓁躲在十三身后的时候,眼神瞬间狠厉下来。 可他面上却还是在笑着,抬手止住了那些想要活捉他们都羽林卫,缓步向前。 洛明蓁不敢看他,一直低着头,缩在十三身后。 萧则路过一个侍卫身旁时,面无表情地抽出他手里的佩刀。 脚步顿住,刀尖指着十三:“朕给你们一个机会,你能在朕的刀下扛过一炷香的时间,朕就撤兵。 不能,朕就杀了你们。” 他看向洛明蓁,“蓁儿,你现在过来,朕可以放过你,你想去哪儿都行,朕只杀他一人。” 洛明蓁抬了抬眼,四面的羽林卫将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 不伤萧则是死,伤了他,只怕这些羽林卫会立刻杀了他们。 横竖都是死,他们根本没得选择。 十三头也不回地道:“你过去。” 洛明蓁微张了嘴,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十三。 浑身都裹在黑色斗篷下,慢条斯理地解着自己手上缠绕的布条。 “让你过去,不是我认输,是我不会拿你的命去赌。” 他将解下来的布条扔在地上,露出一双骨节分明的手。 那双手白皙干净,像一块暖玉,却不知染过多少人的血。 他握着断刀,一步一步往前,直至停在了萧则对面。 萧则眼底浮现出一丝嘲讽的笑:“你倒是识时务,朕可以考虑给你留个全尸。” 十三恹恹地开口:“那就看看你接不接得住我的刀了。” 他说罢,只见得黑影掠过,原本站立的位置瞬间空了下来。 刀刃相撞,碰出呲呲的火花。 十三在上,单手往下压,宽大的斗篷被风吹得高高扬起。 萧则侧身,刀刃卷起,轻易就将他的刀化开。 十三单脚点地,紧紧缠着萧则。 世人只知他一招可砍人十三刀,那也只是他在手上缠着布条的速度罢了。 他一个横踢,断刀从眼前一字而过,只能在四面看见不断掠过的寒光,连他出刀的动作都快得看不清。 刀锋落在树干上,几乎拦腰砍断。 萧则眯了眯眼,毫不避让,却是直直地提刀过去。 刀尖相撞时,铮然一声,惊得洛明蓁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 二人停下来的时候,十三单膝跪地,萧则的刀就放在他的头顶,略低着眉眼,无悲无喜:“你输了。” 十三捂着胸口,肩头不住地颤抖着,握着刀的手慢慢淌下鲜血,一点一点滴在地上。 洛明蓁眉尖儿拢起,再也忍不住跑了过去。 一咬牙,将萧则的刀抬起,架在自己脖子上:“你要杀是吧? 行,你杀了我啊!” 萧则眉眼微动,握着刀柄的手慢慢收紧。 洛明蓁仰着脖子,恨恨地看着他:“我不会跟你回去的,你要杀他,就把我也一起杀了吧。” 十三本来可以好好地当他的刺客,以他的武功,刚刚早就可以脱身了。 只不过是因为她还在这儿,他要带她一起走,才留下来的。 都是她害的。 十三将刀插在地上,强撑着身子要站起来,染血的手握着洛明蓁的胳膊,用力往后推:“你让开。” 他手指都在打着颤,喉头微动,才将涌上来的腥甜咽了下去。 黑色斗篷上的颜色加深,浓浓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 洛明蓁赶忙去扶住了他,眼中涌出酸涩之感:“你别动了。”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衣袖,哽咽着道,“怎么都是血啊。” 她低着头,松散的发髻垂下来,衣裙和手心都是十三身上的血。 她咬着唇,还是没忍住哭了起来。 要是早知道会闹成这样,她就不出宫了。 她平日里最贪生怕死,可她更不想连累了别人。 羽林卫拉满了弓弦,随时等萧则一声令下,便会杀了他们。 萧则冷眼看着洛明蓁:“朕最后再问你一次,你要和他一起死,还是跟朕回去?” 洛明蓁抿了抿唇:“他在哪儿,我就在哪儿,你要杀他,先杀我。” 萧则眼中血色翻涌,冷冷地道了一声:“好。” 短短的一个字,却像是在他心口剜了一刀。 他握紧刀柄,对准了洛明蓁的脖子,始终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洛明蓁捏紧了衣摆,浑身抖得厉害,连呼吸都急促着。 她怎么可能不害怕? 但她知道,她走了,十三就死定了。 她在赌,赌萧则会不会杀了她。 十三眉头紧锁,挣扎着要站起来。 可还是太迟了,萧则抬手,寒光一闪而过,刀尖停住。 洛明蓁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看着站在她面前的萧则,却只能见到他眼里的冷意,再也寻不到一丝的温度。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颈,莫说是割伤,连一根发丝都没有掉。 萧则将手中钢刀插入地上,面如寒霜:“朕给你们两个时辰,有多远滚多远。” 他看了一眼洛明蓁,薄唇轻启,“你会后悔的。” 他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不知为何,洛明蓁忽地感觉心里刺痛了一下,她想说些什么,却只能看着萧则越走越远的背影,由始至终没有再回头。 她心里乱得厉害,可十三却握住了她的手,拉着她往后走。 她僵硬地挪动着不住,却不住地回过头去看萧则渐行渐远的背影。 她皱了皱眉,眼里满是疑惑。 为什么,心口有些疼? 可还没等她想清楚,十三已经拉着她走远了,远到再也看不见萧则。 她做错了么?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萧则恨她。 树林阴翳,余下的羽林卫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赶紧跟上萧则。 慢慢往前的萧则忽地停了下来,清冷的月色掠过他的眉眼,洒在他手中握着的凤钗上。 他低着头笑了起来,一声接着一声,直到眼尾笑出了水渍。 笑到后来,他闭着眼,手下用力,紧紧地握着那根凤钗,尖端刺破他的掌心,淌下淋漓的鲜血,他的脸色却丝毫未变。 没有人可以从他手里逃走。 他是天子,他想要谁,就要谁。 他垂下手,翠色叶片印着猩红的鲜血。 胸口的衣衫破开了一道口子,被风吹翻后,才看到三道深可见骨的刀痕。 鲜血流在黑色的衣衫上,在夜色里根本看不清。 可他却像是浑然不觉,自顾地往前走着,任由鲜血洒落。 他肩头忽地颤抖起来,胸口的暗红色花纹几欲裂开,他弯下腰,生生呕出一口鲜血,涂染在他苍白皲裂的唇角,却仍旧是带着嘲讽的笑,直直地往后倒去。 四面响起高高低低的惊呼声:“陛下!” 林子里乱作一团,火光冲天,唯有树枝上的乌鸦还在吱哇乱叫着。 三个月后,江南。 商铺林立,桃花相连,亭台楼阁下是一处池塘,荷叶田田,围坐着几个浣衣的妇人,一面用棒子拍打着衣物,一面跟女伴们说说笑笑。 不多时,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粉衣姑娘端着装满衣物的木盆走了过来,她生得小脸白净,身材高挑。 虽穿着简单的粗布麻衣,却丽得将这一池子荷花都能比下去。 圆脸妇人喊了一声:“哟,洛家丫头,今儿来得可有些晚。” 那姑娘将木盆放在岸边,眯眼笑了笑:“给我哥做饭了才来的。” 她将衣服一件一件拿出来,轻车熟路地洗着。 大多都是她自己的衣服,也有一些男人的长袍。 始终安安静静地,不怎么说话。 旁边的妇人们却闲聊了起来。 也不知道聊了多久,忽地有人说了一嘴:“听说了么? 陛下好要选妃了。” 粉衣姑娘搓衣服的动作一顿。 “这事儿靠谱么? 怎么不见有动静?” 旁边的人又说了起来:“哎哟,管他靠不靠谱,重要的是哪个愿意嫁给他,听说他以前有个最宠幸的妃子,叫什么来着……” “瞧我这记性,听说是被他给折磨死的,好像姓苏吧?” 哐当一下,几个妇人顿住了,往旁边一看,那粉衣姑娘弯腰把棒子捡回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手滑了。” 那些人也没在意,继续聊着,不过话题却引到了别处。 粉衣姑娘却心不在焉起来。 他又要选妃了。 不过也正常,他是皇帝嘛,后宫佳丽三千,不是很正常的事儿么? 她耸了耸肩头,没再去管他。 反正她跟着十三在这儿躲了都快三个月,他没来抓过她,现在还要选妃,想来是已经把她给忘了。 这样也挺好。 她伸了个懒腰,哼着小曲儿继续洗衣服。 等她洗完,才端着木盆往回走着。 街上人流熙攘,商贩叫卖的声音脆得跟唱曲儿一样。 她左右瞧着,腰上的铃铛轻轻作响。 忽地,她感觉好像有人在看她,下意识地偏过头往旁边瞧了一眼。 除了街上的悠闲的行人,什么也没瞧见。 她只当是自己多想了,径直往前走着。 却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断桥上立了个身着白衣的男子,半边脸藏在银白面具下,很快又淹没在人群中,仿佛从来都没有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