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荤芽菜
南方，夜家堡。 夜家祖先中曾经出过一任惊才绝艳的探花郎，官至一品。家业由他而起，渐渐成为南方一大氏族。也是因缘巧合，朝代更迭，战乱之际，拥有神鸟血脉的夜家人偶然遇上了朱雀，踏上了修真之道，从此，一发不可收拾，经过数万年的延绵，终于成为镇守南方最大的修真门阀。 因为夜家曾是积年的官宦之家，于饮食一道格外精细。又经过多年的传承、改良，渐渐的就形成了独树一帜，闻名遐迩的“夜府家宴”。 夜府家宴共分三等。一等是家主的继位大礼，二等是族人的婚丧、生辰家宴。三等是迎宾待客的席面。 只是因为曾经的掌厨苏步死在魔教之战中后，近年来夜府家宴声名略逊了些，许多名菜竟致失传！ 夜非远收到侄子派人送来的信，晃了晃信纸对下属失笑道：“庭风竟要查他父母大婚时的宴席菜品，说是为自己的婚礼作准备。” 夜家堡的左护法沐阳不以为然道：“想必大公子对药王谷的小姐十分满意。” 一名十六七岁面目清秀的少年面露不喜之色：“父亲，您怎么能同意药王谷换亲之举呢？那养女如何能跟嫡女相比？这不是削咱们夜家堡的面子么？” 少年正是夜非远的独子，夜修平。 夜非远叹息：“庭风执意如此，就随他意吧。他——” 夜修平不禁神色黯然。他的堂兄，时日不多了。 夜非远自是不会驳斥侄儿这些小要求，立即唤来现任的掌厨苏寒。苏寒不敢怠慢，回账房亲自翻出二十多年前的账册记录，誊写了一份细单。其中赫然有一道“荤芽菜”。边上还有备注：苏步私菜。此菜耗费鳙鱼一千只！ 原来爹的真名叫苏步！ 苏苏折了信纸郑重放进怀里，眼眶微酸，她如今只能在陈年旧纸，别人的笔迹中追思爹爹了。 “鳙鱼？就是大头鱼罗！”阿雀转着眼珠子，“鱼肉做的荤芽菜？” 苏苏吸气道：“既然知道食材，那就好办多了！” 于是无方殿的厨房里，养了两缸大头鱼。 苏苏不知杀了多少鱼，处理起鱼肉信手拈来。 无方师尊说荤芽菜劲弹性韧，鱼肉要整治出这种口感超出了苏苏的认知，会不会是鱼鳞？鲥鱼鱼鳞亦是道美味。苏苏有了猜测，立即着手剁鱼泥，鱼鳞剁碎，晒干成粉。再调试鱼泥和鱼鳞粉的比例混合，加入姜丝、香草去腥。新揉出的鱼泥颜色略显透明光泽闪烁。切成细条下油一炒，味道仍然和无方所说的口感相差甚远。 苏苏托着下巴，搓败又骄傲的自语：“不愧是我爹的私房菜！” 再试！ 厨房里的刀声响到半夜。 一道身影掠进厨房。 “罗苏苏，你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苏苏回头：“谢师兄？吵到你了？”她放下刀，“我这就收工！” 谢师兄瞅了眼案上、盆里的、锅里的鱼肉，墨染般的浓眉一挑：“你怎么跟大头鱼扛上了？” 苏苏叹口气：“无方师尊让我做一道‘荤芽菜’。” 谢师兄美如月光映水波光荡漾的双目微睁，嘴角一撇道：“那老头儿出息了！竟然使唤起这些小心思！” 苏苏不想浪费了刚剁好的鱼泥：“谢师兄，要不要来道夜宵？” 谢师兄嘿的一笑：“那感情好！” 他寻了边上的椅子挥袍一坐，翘起腿道：“请我吃鱼就要拿出真本事，可别用普通的菜品忽悠我！” 苏苏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师兄要求还真高！” 谢美男大概也觉得自己刚才的口气不太好，于是道：“做得好，有赏！” 苏苏哈了声：“师兄的气派！不知道的人还当您是哪峰的师尊呢！” 谢美男不吱声了。 苏苏用蓝炎送来的箭猪的肥膘肉剁成泥，与鱼泥混在一块儿，用力打发至粘稠，调味后取肉于手心，在姆指和食指间一挤，挤出十来只鱼丸入锅里的鱼汤中氽熟。 苏苏分了两碗鱼丸，道：“本想做道烧鱼白，可惜太费时间。晚上也不能吃得太油腻。喝碗鲜鱼汤，师兄也早些歇息。” 谢美男闻着股香味已忍不住吞口水，莹白柔嫩又不失弹性的鱼丸入口，所有的烦恼都消失般，全身舒畅！ 苏苏收拾好了厨具，正准备退场时，突然听得谢师兄问她：“你什么时候回千窟岩？” “无方师尊说，等我做出‘荤芽菜’后才肯放行。” “荤芽菜啊！”谢美男托着下巴，“我和无方一块儿吃过。味道是挺特别。但肯定不是鱼肉做的。” 苏苏讶然：“师兄也吃过？” “夜家喜宴嘛！那年夜非离意气风发，霍凌仙仙人之姿……”谢美男神情颇有怀念之色，“你为什么认定是荤芽菜的食材是大头鱼？” 苏苏可不敢告诉他个中曲折，只道：“我有确切消息，这道菜的确是用大头鱼所做。而且为了这道菜，夜家当年用掉了一千条鱼！” 谢美男摇头表示不解：“那就奇怪了。当年夜家办喜事，虽然轰动，开了百来桌宴请亲朋好友。百来桌客人也用不了一千条鱼啊！” 苏苏脑中灵犀一闪：“所以，这道食材必然是鱼身上极少的部分！” 谢师兄赞了她一句：“孺子可教也。” 苏苏此时脑子转得飞快，鱼肉中哪块部位弹性最足又最少？难道是内脏？ 她飞快的捞起条鳙鱼，斩断鱼头，剖开鱼肉，仔细检查鱼肠鱼肺。 “谢师兄，您和无方大师吃到的荤芽菜，是何种调味？” 谢美男闭着眼睛回忆了番，道：“这是道开胃小菜。有用卤水卤过，还有青梅的酸味和蜜糖的甜味。若说口感，我觉得更似某种软骨！” 软骨？！ 苏苏呆了呆，鱼身上哪有软骨？ 谢美男又道：“肯定不是鱼唇，也不是鱼舌。” 苏苏对鱼骨了若指掌，唯一让她忽略的部分——鱼头！ 劈开鱼头，剥开一层层的骨肉，一根细长透明的鱼骨藏在鱼头的上颚部，只有一根！苏苏取出这根鱼骨，果然且晶莹洁白，形似去了豆的豆芽！ 谢师兄一拍手：“就是它！” 苏苏灿然笑道：“今日多谢师兄指点！” 人很不客气的摇摇手道：“要谢我，就多帮我做几道菜！” 苏苏大方的道：“师兄今后尽管去千窟岩找我！” 谢美男扬眉一笑。笑容颇有些高深莫测。 三日后，无方目瞪口呆的看到了一盆与当年夜府完全相同的荤豆芽，银白通透，入嘴爽弹，极有嚼劲。虽然味道还略有不同，也已相差不远。 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无方没吃几根就放下了筷子。他目视罗苏苏：“你已经决定了？” 苏苏躬身道：“弟子既然身在千窟岩，哪能再另入山门？只怕东陵师尊回来后，会责怪弟子。” “东陵那小子——”无方轻轻哼了声，语气不愤的道，“天知道他滚哪儿去了？仗着天赋过人，从不认真修练！让他入了玄境都是侥幸！你别指望他能替你开识海！这世上能办到此事的，唯有已经出世的青龙！” “识海随缘。”苏苏微笑，“弟子不强求。” 无方眯着眼睛瞧了她片刻，颇有点无从下手的搓败！ 按理说，她就是个凡人，想要掐死她如掐死只蚂蚁般简单，可他自持身份碍于门规，不好对她下手。她又偏偏交好运遇上青龙，雲诘和师弟也护着她。倒让自己投鼠忌器起来。 “好。”无方冷冷的道，“你走吧！” 苏苏大喜：“多谢师尊！”抬头又道，“师尊，羊乳灵茶的方子我已经教给茶灶间的弟子了。以后您不用捏着鼻子喝膻味的奶茶了！” 无方咆哮声在大殿回荡：“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