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七章 曹孟德有苦难言,管幼安无妄之灾
建安五年初,大事不断。 酝酿了一年之久的新科取士终于开始了,即使是在朝廷大事不断,即将举办盐铁会议的这个节骨眼上,也依然是当之无愧的大事中的大事。 相比之下反倒是战事都显得不怎么重要了。 名义上依然还是打着孝廉的名头,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如今朝廷举贤,已经与此前的孝廉完全没了关系,各地太守所能举荐的孝廉数量已经彻底放开,如果你乐意,举一百个甚至一千个都行,而且除了各地太守和两千石之外,军中校尉以上,地方县令以上都拥有了举荐之权。 换言之,就是孝廉已经彻底不值钱了,真正决定这些孝廉去留的已经成了科举。 这样的科举相比于宋明清三朝肯定还是多有不如的,对于大多寒门乃至于平民阶层来说肯定还是不太友好,毕竟普通老百姓想认识县令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只能先从军,争取在战场上立下功勋,选入禁军,通过禁军学习文化知识,并争取孝廉名额。 但客观来说,比之唐朝,尤其是初唐武则天时期以前的科举来说无疑已经不差了,比之东汉时期不靠谱的察举之法,查出来一堆世世代代垄断两千石高位并彼此联姻的门阀来说,无疑已经是巨大的进步了。 至少,随着这一届科举的举办,党人政治被彻底的扫进了历史的垃圾堆。 然而自以为准备颇为充分的这些士子们,明明人都已经到了许都了,却是被朝廷兜头就是一棒子。 盐铁会议? 今年的考试只取进士,进士之上的状元、榜眼之流却要考御前的盐铁会议,择优而取? 对于大多数的考生来说,这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儿,毕竟这相当于临考之前突然加一门完全没接触过的学科。 那咱们到底是该临阵磨枪的,去继续突击建安大典呢,还是应该抓紧时间看看盐铁论? 然而对那些有一定的真本事,对于取进士已经志在必得,只想博一个名次,甚至野心勃勃的想拿状元的那些顶尖人才来说,却是无不弹冠相庆。 准确的说是非颍川人都在弹冠相庆。 还是那话,考建安大典的话,颍川人的优势实在是太大了,如果不刻意压制,他们得占一半。 即使是孔融和荀彧等人在考题上已经尽力的偏颇了,也至少能占去三成左右。 可是盐铁会议大辩论就不一样了啊,这场辩论三分考较的是对盐铁专营政策的理解,四分考较的是对基层民间疾苦和商品买卖方面的理解,两分考较的是本人的聪明才智和辩论天赋,剩下的一分,才是真正的儒家学问,也就是辩论过程中所用到的那些废话和道德绑架。 这是将大家又都拉回到同一条起跑线上了啊,那些靠着对建安大典熟悉,所以先一步在备考之时领先他们一步的颍川人,这不就没优势了么? 颍川到处都是士族,他们哪会知道什么叫民间疾苦,哪会知道商品买卖之间的门道,这简直就是劣势啊。 如此,则颍川人必然占据大量的进士名额,但那些状元啊榜眼啊这些真正顶尖的名额,却是要全都留给外地人了,这,不就是朝堂平衡之道么? 务实务虚两不误,这就是天子的手段么?管中窥豹,天子可真是高明啊! 这些新科进士,不,应该说是新科孝廉虽然在参考之前或多或少的也听说过天子高深莫测的传闻习惯,但毕竟没接触过,对深意这两个字的理解吧,相对还是浅显了一些。 因此,明明满朝文武都认定了天子这次没有深意,或者说这次的所谓深意过于明显,已经算不得深意了,这些士子却一个个的脑补的不行。 本来儒生么,天然屁股上就应该是反对盐铁专营的,但天子行事向来讨厌豪强,类王莽远多于汉光武,这已经是天下人所共知的事情了。 所以在他们想来,这天子肯定是推崇盐铁专营的么,如果不是这样,压根也不会有这场辩论会么。 天子是肯定要行这个盐铁专营之策的,所以这几天盐铁专营虽然成为了进京考生之中讨论最多,在街头巷尾到处都能听到辩论的话题,但出乎意料的几乎所有人都是赞成盐铁专营的。 天子一定是希望借我们这些未入仕途,与地方豪强和各方诸侯几乎没什么牵连的年轻士子,引经据典的将那些反对派驳斥得哑口无言! 当然,对于盐铁专营之弊,也没人回避,大家都认为天子是想通过这一场大辩论彻底的看清盐铁专营的弊端,甚至进而能相处解决弊端的方法。 考生们一致认定,今年的新科状元一定是能提出具体政策,解决盐铁之弊的人,而不是只会夸夸其谈,胡搅蛮缠只抛出问题不解决问题甚至道德绑架的所谓贤良文学。 总之吧,这场关乎天下甚至关乎万世的科举,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召开了。 最终,经过统计,共有一千四百多人获得了孝廉的资格参与了科考,而由于朝廷实在是没有这么大,又足够正式的地方让这些士人进行考试,却是曹操干脆让出了自己的大司马府,经改造将之作为了考试的主考场,又狠狠地给曹操本人刷了一波声望。 然而…… “陛下,冀、兖、青三洲之地今年共有考生二百零六个人,通过考核上榜者,共四个人。” 考试结束之后,作为首届主考官的大儒孔融一板一眼地汇报着工作。 “嗯……嗯?稍微少了点啊。” “不止是少的问题,管宁、邴原、张范等当世大儒都未来参与本次考试。”说着,孔融毫不客气地瞪了曹操一眼,道:“这些冀、兖、青三洲之地享誉盛名的当世大儒,都走了征辟的门路,直接进了魏国公府,担任了魏公的府臣。” 群臣闻言,一时却是颇为尴尬,毕竟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儿了,却是没想到孔融居然这么不懂事儿,趁着自己当主考官的机会故意在大殿之上给曹操上眼药。 可曹操与天子不和,在朝廷举贤任能之外另开小灶又不是头一年,这事儿天下人谁不知道啊。 嗯……刘协本人倒是真不知道事情已经严重到了这个地步。 事实上这次又何止兖、冀、青三州的名士没来赶考,天底下大多称得上国家级名士的都没来,而且大多都出仕于魏国公府了。 但你说这事儿吧,其实也不是不能理解。 比如管宁,按照过去的规矩,人家考个屁的试,肯出仕那是给你朝廷面子,至少也得是两千石起步的,历史上曹丕曹叡用光禄勋这样的九卿请人家人家都不出山,曹丕曹叡逢年过节还得给人家送去酒水和牛肉。 现在要考试了,假如这种级别的考生参加考试,万一万一没得到状元,甚至连进士都考不上,这以后脸还往哪搁? 都是能当评委的人了,现在你让人家去当选手,参考的和批卷的肯定都会不自在。 闻听此言,曹操虽然心头不爽,但他的地位太高了,总不可能跟孔融一般见识,干脆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孔融说的这事儿跟自己没关系一样。 人家一个学者,大儒,孔子后人,建安大典主编,过了这届科举之后就狗屁的实权也没有却有着震了天的名声,他疯了才会跟这货一般见识。 然而刘协一听,却是不忧反喜。 原来曹操的身边已经招揽了这么多的能臣了么? 嗯……虽然都是上辈子没听过的名字,这辈子……好像听说过管宁,别人都没听过。 那这我必须得帮他加把火啊! “文举此言差矣,出仕于朝廷也好,出仕于魏公也罢,不一样都是为国效力?大河之水滔滔灌溉两岸黎民百姓,漳河之水滚滚不也一样恩养百姓?汉臣与魏臣又能有什么区别呢?” 想了想,刘协又道:“这些当世大儒不肯出仕于我,这是说明朕的德行不够,不能使贤良倾心,他们出仕于魏公,这说明魏公天下归心,正是众望所归啊,总之,人才不来投我,这是朕之过错,如何能是人才的过错,魏公的过错呢?” 群臣闻言,却是忍不住偷偷地笑了起来,有一些实在城府浅一些的,却是干脆笑出了声。 又来了,天子又将曹操架在火上烤了。 却见曹操脸色憋得红红的,好像一个开了瓤的大西瓜一样,你说不解释吧,怎么滴,默认了你比天子有德啊。 明天咱商量一下,把皇位禅让给你呗? 依着天子这个臭不要脸的劲儿,他还真干得出来这个事儿。 可你说解释吧,说啥,说这些名士是因为没把握考科举,怕落榜了丢人所以干脆不考了?就那些名士的那个骄傲劲儿,这话能说么?说了还不是尽失人心啊! 一时之间解释也不是,不解释也不是。 却听刘协继续开口道:“既然是魏公征辟的大贤,我看,魏公也不要藏着掖着么,不如让他们也一道参加明天的盐铁会议吧,也为了咱们大汉朝出谋划策么,魏公以为如何?” 心想着,我光给曹操一个人放权现在看来是肯定不行了,这权臣培养计划啊,还是要从基层抓起。 这个盐铁会议,刘协是奔着与税务会议打包成两会,作为自己未来君主立宪的基础来运作的。 这曹操的私臣们得上啊,总不能让曹操自己一个人领着郭嘉程昱三两只舌战群儒吧,哪有什么事儿都自己亲自撸胳膊挽袖子的权臣你呢? 然而曹操的脸色这会儿却是更难看了,好一会儿才道:“臣以为…多谢陛下。” 他还能说什么呢? 一想到自己好不容易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招来的那几个大贤,一时间也是悲从中来,忍不住得叹息了一声。 今年的新科进士,至少怕是有九成都要站在赞同盐铁专营的那一方了,自己却是肯定要站在反对的那一方的。 这不还是让他们和今年的这些新科进士们一块下场辩论了么? 辩赢了,难道很光彩么?张学友去参加新人选秀,赢个冠军难道还有什么可吹嘘的么? 可要是拿不到冠军,他还好意思管自己叫歌神么? 事实也是如此,今年的新科进士共有四十一个人,一听说曹操的府臣也会下场,其中甚至还有崔琰、邴原这种名士,甚至还有管宁这种名士天花板。 却是没有一个不感到激动异常。 输了,那也是虽败犹荣。 这要是能赢了管宁,我的天,这就是扬名天下了啊! 管宁自己,倒是真的懵了。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盐铁论我从来都没看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