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徙封旧王
听到项羽锦衣夜行的说法，在座的众人心里皆是愕然，随之而来的，便是深深的不屑。 大丈夫志在千里，正当乱世，若不能成就一番霸业，那真是愧称是英雄好汉了。 远的不说，在场的哪一个人不是以封王拜相，乃至执掌天下为目标，岂是像项羽这样，只是想在人前炫耀一番便罢了。 想刘邦初入咸阳之时，来到秦宫室之中，看到一帮娇怯怯的美人，一时间便挪不动步子了，意欲享受这一夕欢枕。 这时樊哙进谏道：“沛公欲有天下呢？还是做个富家翁，便算满志呢？” 沛公闻言默然不答，最后竟封府库，闭宫室，还军霸上。 这才是一个志存高远的大丈夫该做的，像项羽这般安于现状，不思进取，岂是长久之计？ 而且不光是刘邦，就是一旁的赵王、韩王、魏王，他们哪一个不想号令群雄，身登帝位？只不过是没有能力罢了。 如今项羽有这样好的机会，若能定都咸阳，雄踞秦关，必成千秋万代之伟业。谁料到项羽只是一心想着回去楚地给家乡父老显摆，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 虽然没有人敢在脸上显露出来，但在心里，项羽往日威严的形象已经大打折扣。 章邯不由得暗自摇摇头，从项羽此言就可以看出，他只适合做个冲锋陷阵的猛将，让他做天下共主是万万不可的。套用樊哙的意思来说，项羽的眼界充其量也就是个富家翁，如何能斗得过满是心眼的刘邦。 他也明白，刚才为何范增要气得摔门而去，项羽实在是有点像扶不起的阿斗，让范增也是无可奈何。 韩生的话乃是金玉良言，项羽拒绝了他，就相当于拒绝了一次绝佳的称霸机会。偏偏项羽还不自觉，尚觉得自己的对答没有纰漏，眉目间很是自得。 一时之间，众人各自心怀鬼胎，或沉思，或冷笑，可以说，韩生的一番进谏，让项羽出了大洋相。 “除了韩生外，还有谁有什么意见吗？” 范增出去一会消了消气，此时重新回到了大帐之中，项羽一仰脖将面前的酒喝干，把话题又重新引了回来。 闻听此语，诸侯们又少不得一阵沉默，这一切项羽必定早已策划好了，站起来发言除了使得项羽反感之外，没有丝毫的好处，自然没有人出头。 此刻大家的关注点都在后边的分封上，依项羽的性子，到底如何分封倒还说不好呢。 就在众人沉默之时，突然又有人站了起来，只见来人乃是一个中年大汉，他面容肃穆，向着项羽行了一礼，朗声道：“臣乃齐王使者，尚有一言想说。” “哦？齐王使者……你有什么想说的，尽可以说出来，羽定然不会见怪。” 项羽有点意想不到，竟会接二连三有人阻止自己，但他还是大度地挥了挥手，示意中年男子说下去。 “项梁将军生前，从民间访立怀王，到前些日子，项王您也尊怀王为义帝，号令天下诸侯。如今天下方定，若不让义帝亲自分封，而是由项王来擅自用命，恐怕人心不服啊。” 他的话还未说完，项羽的脸早已变得铁青无比，使者虽然心里发慌，但还是硬着头皮将话说完。 坐在章邯旁边的韩成冷笑一声，轻声道：“我道齐王怎么突然派使者来此间，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只可惜，齐王怕是打错算盘了。” 章邯对这几个六国旧王倒是了解的不多，听见韩王成如此说，于是便好奇问道：“难不成齐王对项王有什么意见，为何要使者在此刻向项王发难。” “哼，如今天下初定，齐国王室却已显乱象。齐境内现在主事的乃是齐将田荣，连齐王田市也是由他一手拥立的。田荣先前不愿从项氏攻秦，为项王所憎，而齐将田都与故齐王孙田安从楚救赵，随羽入关。而此番分封，项王必定循着私情，极力打压田市田荣，拔高田都田安，所以齐国使者才想搬出义帝来压项王。” 韩王成见章邯不明内情，于是便探过身子，压低声音将其中的关键之处说与章邯听。章邯听完，这才明白齐国使者的意图。 两人说话之际，项羽却是在打量着这个大胆的使者，他如何不知道对方这一番话的意思，但使者的话也合情合理，项羽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反对。 看到项羽语塞，一旁的范增缓缓开腔道：“关于分封事宜，本来是应该请义帝决断，但义帝远在楚地，往来多有不便，项王众望所归，主持诸侯会盟，自行商议分封，决定后再报知义帝，这也未尝不可。” “对，本王主持分封有何不可？齐王不来参加会盟，却派你来对我说三道四，难不成是故意来捣乱的！”项羽脸色更加难看，大喝道：“左右，为我拿下此人！待得会盟毕再做处置。” 项羽令行禁止，话音刚落马上有卫士冲进来，将齐国使者架了起来。待得项羽一点头，卫士毫不迟疑，将不断一脸死灰的使者押出帐外。 “项王饶命！” 使者一脸的惊慌，连声求饶。他根本没有想到，项羽竟会直接翻脸，就是其他的诸侯，也都是意想不到，一时之间，全场寂静无比，只有使者渐远的告饶之声。 看到项羽如此杀伐果断，诸侯们都是汗涔涔出，显得有些坐立不安。 虽然齐使已被带走，但项羽仍旧是满脸怒意，他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声若洪钟道：“现在可还有人对我不服？” 项羽积威已深，此刻又是在气头上。诸侯们个个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三息之后，项羽怒气稍减，于是便重新坐了下来。 没有了项羽的逼视，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他们从心底里畏惧项羽，项羽是不是目光短浅且不说，他的凶悍勇猛却是不可否认的。 当初巨鹿之战，诸侯援兵齐至但不敢发，唯有项羽以破釜沉舟之决心，与拔山扛鼎之大力，一往直前，九战皆胜，虏王离，杀苏角，焚涉间，一时之间，震惊所有诸侯。 项羽战神的形象一下子进入了所有人心里，到现在，就算诸侯们心里对项羽多有不服，但却没有一个人敢表现出来。 处置完齐国使者，项羽显得有点不耐烦，于是便不再绕圈子，而是直接道：“分封一事，我已与亚父商议完毕，暂拟定出一个方案，现在我就让亚父宣布，在场诸侯若有不服者，皆可向我当面反对。” 听到这番话，诸侯们马上竖起了耳朵，他们知道，这才是今天的重头戏。 项羽语毕，范增缓缓地站了起来，从袖子内掏出一卷竹简，慢慢展开道：“秦灭六国，得有天下，项王今既推翻暴秦，当重立六国之王。特令： 魏王豹徙封河东，号西魏王，都平阳。赵王歇徙封代地，仍号赵王，都代郡。燕王韩广徙封辽东，改号辽东王，都无终。齐王田市徙封胶东，改号胶东王，都即墨。韩王成封号如旧，仍都阳翟。” 他的话还没说完，诸侯之间已经响起了压不住的议论声，项羽和范增的这几条分封，实在是让众人吃惊。 就算是章邯，此刻也算是看出来了，项羽这嘴上虽然说得好，但压根就不准备让六国旧王族重新掌权。除了秦地和楚地之外，赵魏齐燕四国旧王全部徙封，就算韩成仍旧保持旧封，但韩国乃是七国之中，国土最为狭小之地，注定成不了什么气候。 看着一旁赵王歇，魏王豹愤怒的目光，章邯只能同情地摇摇头，想必没来的齐王和燕王听到这个消息，也该是无比火光吧。 但让他意外的是，除了赵魏韩之外，其他诸侯倒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甚至有些将领脸上露出了兴奋的表情。 章邯心里稍微思索一下，也猜出了他们如此热切的原因。 项羽徙封六国旧王，这对六国王室来说，是天大的打击，但对于草莽起身的诸侯来说，却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大家都是反秦起家，有些国王的贡献甚至不如群雄，他们为何能凭借着家世获封旧地。要是项羽维持六国原来状况的话，且不说百姓如何想，在场的诸侯们必定不服。 此计想必是范增所出，这一手可谓是一石二鸟，既能削弱六国旧王的势力，又能将自己的亲信扶持上位，博得诸侯们的好感，真可谓是老道无比。 “肃静！” 听着下边的议论声越来越大，项羽不耐烦地拍拍桌子，直接向着赵魏二王道：“齐王和燕王今天没有来，我自会差人传达，你们二人对我的分封可有什么异议？” 魏王豹脸涨得通红，脖子上青筋根根暴起，几欲起身与项羽争辩一番。而他一旁的赵王歇却是一把拉住了他，恭敬道：“我们没有什么异议，一切但听大王吩咐。” 项羽看到赵王如此识相，也不再追问，满意地收回了目光，他却是没有发现，在赵王的眼眸深处，一股仇恨的火焰正在熊熊燃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