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潜游入固体
安家宜继续在鬼楼的楼道里毫无目标地随意飘荡着。飘着飘着，飘到一间屋子前。 他轻轻触碰到屋门的把手。 突然，一道幻境如同被投影仪瞬间投射出来一样，映入眼帘。 安家宜仿佛看到，门的把手转动，门被从里面打开，门里站着一个高挑、年轻、白净、丰满的东方女子，穿着一袭白色洋装，温柔地微笑着。 然后，这个景象只是一晃，就消失了。好像是幻觉，又好像是一闪而过的一张幻灯片。 安家宜的心突然砰的跳了一下。这个女人非常的美丽，我怎么有一种直觉，感觉她长得非常像大萌呢？ 错觉，可能是错觉吧。 再去触碰门把手，这个景象没有再出现。 安家宜又继续飘荡，到了另一间房。 进了门，下意识地去找灯的开关。事实上，并不需要开灯就能看清楚。 可是“进屋找开关”似乎成了一个人类的本能了。 就在触摸到墙面的一瞬间，安家宜猛然间又看到了一张幻灯片： 屋里有一张桌子和几个书架，一个长着很长的胡子，像是圣诞老人般白白胖胖非常慈祥的外国人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本书，正在和对面的两个学生模样的人说话。 这两个学生模样的人，个子都不高。 男生长得白皙，机灵，穿着一身紧身黑色的学生装。 女生格外的瘦小，穿着宝蓝色的棉布长裙，腰带都要围上两圈。 她的头很大，蓝色的眼睛很明亮。长长黝黑的头发，扎成两个粗大的麻花辫，垂在胸口。 这两个人就好像是身穿百年前服装的霍鹰和乔安娜呀！ 这个幻境也一下子就消失了。 再重复地试图找寻这个幻灯片的开关，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奇怪，那个白胡子的外国胖老头，真的觉得好像十分亲切和熟悉，但就是想不起来是谁。 安家宜又漫无目的地飘荡回大厅。 他已经有点恍惚了。刚才应该是幻觉吧，也许是神游和梦境交叠在一起了。 是不是开始回到梦中，而不再是在某个现实中飘荡了？ 就在不经意间，安家宜又触碰到内厅的墙面。 这是在内厅的一角，墙面上和地面上有多裂纹和缝隙，墙角上有一个洞，里面的砖都碎裂了，周围满是黑色的污斑。 触碰到这里，突然又有一个幻境闪在眼前： 一个留着络腮胡子，高大强壮的中年男人，鼻子上还架着破掉的半副金丝眼镜。 上身穿着紧身的考究的西装马甲，下身的西裤用老式的背带挂在肩上。 这个男人一身血污，左手拿着一柄掏炉子用的铸铁钩子，右手扣着一把勃朗宁手枪。 他的对面，一个穿着土黄色军服的东洋鬼子军官，握着武士刀，后面是三个端着步枪上着刺刀的鬼子兵。 这个络腮胡子的男人背靠着墙，连扣扳机，枪都没有响。 也不知道是卡壳了还是没有子弹了。他用力的把枪向鬼子军官的脸扔出去，同时挥出左手的铸铁钩子，砸向面前那个鬼子军官的面门。 鬼子军官双手握刀，见胡子男人的铸铁钩子落下，他十分狡猾地闪身，上步，用刀架住铸铁钩子，然后转胯，翻身，把铁钩砸下的力量卸去，武士刀变砍为刺，回手一扎，刺进胡子男人的胸口。 这个鬼子军官的刀法十分老辣，身形如蛇般鬼魅，一架，一转，一刺，毫不留情。 这一刀扎的非常深，刀尖穿过胡子男人身体，一直插入墙中。 但那个胡子男人脸上划过一丝嘲笑。 他扔掉手枪的空着的右手伸进马甲中，拉了一根引线，一股明亮的绿光闪过，整个画面被爆炸的白雾笼罩了。 这个画面说时迟，那是快，也就是一瞬间的闪现，然后就消失不见了。 我再怎么反复触摸，再也没看到什么景象。 这回我看得非常清楚，那个被刺刀穿胸，然后自爆与鬼子同归于尽的络腮胡子的中年男人，肯定是四十来岁的中年王巨君。并且，他曾经出现在雷雨中见过的异象里。 刚才的画面冲击力太强了。 安家宜感觉到自己几乎要断线了，就要被强大吸力扯回rou身中。 拼命的旋转，旋转……经过很长时间稳定心神，才冷静下来。 舒缓了一下，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依然模糊而清晰。扳了扳手指，确认了自己还在神游的状态，才放下心。 安家宜渐渐明白了：几次看到的影响，很有可能是这栋房子历史的录影。 历史，只要曾经发生过，就会永远地被以某种形式记录在这个宇宙中，铭刻在这万物之中，不会消散。 安家宜怀疑，之前的确是看到了大萌，霍鹰，乔安娜和王巨君。 也许我们的前世就曾经在这里聚会吧。 也许在另一个宇宙、另一个现实中，我们这些人依然聚在一起。 仅仅是因为我们有缘吧。 也许在另一世，我们也曾经爱过，共事过，奋斗过，甚至也曾经为了伟大的事业战斗过和牺牲过。 我不记得了。 但这栋房子记得。这个世界记得。 安家宜不敢有太多感慨，生怕过于兴奋的情绪破坏了神游状态的稳定性。 放下，放松。安家宜不断对自己说，放下，放松。 然后，他从内厅的另一侧的门飘荡出去。 当他不断地主动触碰各种墙面、窗框、门把手之类的时候，再也没有出现幻景。 难道是因为有意识的触碰了，所以不能出现？ 之前之所以能看到幻景，是不是因为都是无意识的触碰？ 其中原因安家宜也没有想清楚。在幻景中，安家宜也没有看到自己。 晃了很久，画面渐渐失焦，茫茫然回到rou身的状态。 微微睁开眼，天已经亮了，大概是五六点钟。 虽然整个夜里都在“外面晃悠”，可是安家宜却感觉到浑身非常的轻松，一点都不疲惫。 说不定是因为自己暂时离开了蛋白质和矿物质构成的机体，使得这副rou身得到彻底的休息了吧，才如此感觉到如此地轻松。 于是，安家宜早早起床，洗漱完就去晨练了。 自从这天夜里在鬼楼里神游了一夜，安家宜就喜欢上了这个地方。 他一直感觉，似乎自己和这栋楼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安家宜把这些故事认真记录在《御梦行者》日记本上，并且对张萌详细讲述了自己的所见所闻。张萌也觉得非常有趣。 关于谢尔宾斯基三角形，他专门请教了一下乔安娜。 乔天才摆出一副大小姐的嘴脸，爱答不理的简单讲解了一下什么叫分形几何学，什么叫自相似图形，以及什么叫非整数维度。 “谢尔宾斯基三角形的维度，大概是1.585。我就不给你演算了，反正你也看不懂。”乔天才不高兴的说，“你是不是太闲了？ 我们都忙着纠结于三道题，本来已经焦头烂额了，毫无头绪，你怎么又关心起这些来了？有事没事做？没事找点事去。” 当问到谢尔宾斯基三角形会不会电到人的时候，乔小姐干脆做出了一个赶快滚的手势。 吓得安家宜，趁她没说出更难听的话来之前，灰溜溜的逃走了。 回来以后，安家宜又问了智商仅次于乔安娜的霍鹰同样的问题。 霍鹰解释到，非整数维度不但是存在的，而且很常见。 比如，北欧海岸线的维度，从宏观视角看，大概是1.2维。 还有，在高分子长链的卷曲过程中，也会形成分数维度。 而谢尔宾斯基三角形，是分形几何学中最基础的最常见的图形之一。 至于这东西到底会不会电到人，霍鹰一脸正经的回答说：“至少在你的精神病没有达到2级精神残障标准之前，这个三角形是不会电到你的。” 安家宜实在没办法和他们解释神游鬼楼时的见闻，不然真的会被送去做精神鉴定的。 从小被人叫做“怪胎”的安家宜很清楚，避免被当作精神病最好的办法，就是假装自己的见闻与别人一样，没有任何与众不同之处。 即使你看到了什么神奇的事情，也要假装没看到。 不然，人们越是爱你，越是想帮助你，越会送你去精神病院。 这不是他自己的创意，这是约翰·纳什老爷子用惨痛的教训换来的宝贵的人生经验。 这几天，只要不是糊涂的睡过去，只要能做到实现神游，安家宜就会飘到那座古老的别墅里神游。 但是，他再也没有看到任何的幻境。 施工和清扫的工作在稳步推进。每次去看，都能有一点点的变化。 只是安家宜再也不会去触碰前院三角形花园的那个能电到人的“谢尔宾斯基三角形”了。 每天夜里，安家宜都在宅邸里晃呀晃，几乎每处都去过了。 当然，他从来都没有撞见过任何人。这也不是什么有宝藏的古宅，只不过是个四面漏风的破屋，夜里也没有人值班。 直到最后，实在晃悠的没什么意思了。 偶然间，突然在晃悠的过程中，安家宜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他似乎可以“钻到”墙和地板之中。 以往，神游的状态都是穿墙而过。 不管是宿舍的墙壁，还是古宅的墙壁，都是一下子就穿过去，就好像穿过一扇纱帘。 有一回，安家宜突然想到一件事——我既然能穿墙，为什么不能穿过地板呢？墙面和地板又有什么区别呢？ 升起这个念头的一瞬间，他就陷到地板里了。 这个感觉就好像地板是水做的，可以在里面游泳似的。 而只要回忆起在地板上浮动、滑过、晃悠走的感觉，他就又会被从地板上排斥出来，弹起，恢复到浮动在地板上的状态。 这真有趣！ 安家宜试了好几次，相当于解锁了一个新技能：在固体物质中游泳。 于是，安家宜开始在地板中游泳。 游啊游，他又发现自己可以从地板游到墙面，再从墙面游到天花板再从天花板出来。 如果头朝向天花板的上侧，也就是头位于二楼的地板，想出来的时候，就会被弹到二楼。 而反过来，如果脸朝下，出来的时候人就会被弹到一楼，掉下来。 掉下的瞬间，确确实实能感觉到一瞬间的失重感，这种坠落的失重感很真实，但不会摔伤。 甚至不会摔倒，而只是“落到”了一楼而已，依然保持着飘浮的姿态。 这真好玩。 就这样，发现了新大陆的安家宜在地板、墙壁和天花板里游来游去，一会儿从这儿出来，一会儿从那儿出来。 安家宜想，没人能看到我真是太好了。如果有人看到我，恐怕得吓死吧，哈哈。 在一楼的地板游着游着，突然游到一楼的一个角落。这是整栋建筑靠近边角的一个储藏室。 这个储藏室已经进出过好几回了，什么都没有。 可是这回，潜伏在地板之中的安家宜才发现，这个储藏室的后方是个密室，密室有一条弯曲向下的台阶。 看到台阶，安家宜犹豫了一下。 要不要向下？ 这条台阶的路，又弯，又长，远处看不到尽头。 虽然在漆黑的黑暗中，依然能清晰的看到周围的一切细节，但还是生出一点点害怕的感觉。 一是由于台阶太深，太远，不知道通向哪里。 二是台阶周边的墙壁，并不是整齐砌好的砖墙，反而是一种粘稠的物质融化之后，又干透了的古怪的感觉。墙面凹凸不平，但这些凹凸有一种有机的动感。 三是台阶尽头隐隐传来一些声音，非常像人说话的声音，但距离太远了，实在是听不清。 最终，好奇心战胜了恐惧。反正在墙面里游动，怕什么呢？ 安家宜想，比起什么别的吓人的东西来说，恐怕那个在墙里游动的人更加吓人吧。 当然，最好也别遇到什么恐怖的东西才好。 一边想，安家宜一边缓缓从砖墙滑入地道。 地道的墙面内侧，似乎实际上就是泥土和砖石，并没有什么异样。 而墙面的融化感，像是遭遇过高温炙烤，融化之后再凝固起来，比如岩浆流过，冷却之后形成了这种液态感。 安家宜在墙面内侧的砖石中游动，没有把头从墙面探出去，在墙体中缓缓的滑动，不想移动得太快，生怕看到什么吓人的东西。 真有的话，得赶快逃跑。 但其实，神游在砖石和泥土中，反而有一种自以为是的安全感，就好像盖着一层棉被，从棉被的缝隙里向外窥视的独自睡觉的孩子。 就这样，随着台阶转来转去。 似乎转了很久，感觉过了很长的时间。 台阶缓缓到了尽头，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视野也一下子豁然开朗起来。 石壁之中的安家宜已经可以看到墙外洞窟内的光景。 视觉好像隔着一层毛玻璃，虽然模糊，但依然能看出景物来。墙里的土地，似乎也能看出一些情形。 这个感觉就像是在有玻璃罩壁的游泳池里游泳。 墙内土地范围内，像是游泳池的水里；墙外的洞窟内，就像是隔着一层水，进而又隔着一层玻璃，模模糊糊能看到被折射的景象。 墙内的土地，是暗淡的灰白色，更加模糊含混；墙外的景物要亮得多，似乎边缘更锐利，但受到折射而显得有点扭曲变形。 这是一个很大的半圆形的地下洞xue。 台阶是一条通路，洞xue的另外一侧，还有一条通路，显然是人工开凿的，还架着金属的脚手架。 洞xue里灯火通明，墙上缠绕着电线，挂着壁灯。地上还支楞着很多大功率探照灯，四处照射着。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洞xue正中心，耀眼的白光——发出白色谢尔宾斯基三角形。 这个三角形不是一个平面，是一个立体的形状，悬浮在洞xue中央的空中。 而且，它的光向上延伸，亮度逐渐变浅一直触及洞xue的上壁，甚至从上壁透出去。 仅仅这个无限细分的分形三角形发出的光，就已经非常夺目了，再加上人工的光源，真的是亮如白昼。 第一次在神游状态中遇到这么亮的环境，安家宜感到有点害怕，便赶紧往墙内侧土层更深的地方钻了钻。 离墙面远了一些，光线和物体的边缘更加模糊了一点，安全感反而增加了。 安家宜盘算了一下，如果考虑到台阶的盘旋环绕，现在的位置，应该是房子前院三角形花坛正下方。 而这个三角形，和那天被电了一下的三角形正好形成上下对应。 呼......安家宜微微出了口气，原来如此啊。 这口气没吃完，他又吃一惊。 洞xue的一侧，站着几个人。 仔细一看，不是几个人，而是几个人形生物和一个人类。 几个人形生物显然不是人类，而是类似与蜥蜴的直立的爬虫。而这个人类，正是安家宜几番见到的，高大强壮、金发、方下巴、一身黑色西装的白人。 他的较小的那只眼睛，射出一团光，形成一个投影。这个投影正在和这几只直立行走的蜥蜴对话。 投影中站这个人，竟是马克·吉布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