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破损的玩偶熊
纪舒辰踉跄着在巷道里狂奔，耳边传来了尖利的呼啸，那是一只兔子高速运动下带起的风声。 他现在很狼狈，右胸凹陷，胸骨被兔子踢得寸寸断裂，脸上、腰间和大腿被抓出数不清的血痕，除了兔子，还有只猫一直在追猎他。 若不是梦里，他现在应该已经死了。 疯狂的兔子一踢未中，错身落在纪舒辰身前，紧接着便前肢撑地，拧转身子，后腿就如弹簧迸发，猛得向纪舒辰踹去。 要是在野外，兔子能一脚将扑击的老鹰踹飞，在这里兔首人身的怪物，能用这一脚把纪舒辰的颅骨踹碎。 纪舒辰压低身形，还是未能完全躲过，脸颊上像是被铁棍扫过。 头部的重击令他眼前一黑，一般人这时已晕倒在地。 数千次与怪物的搏杀中，他的意志超越了常人，野兽般的意识，早已刻入骨髓。 趁着兔子回身的片刻，纪舒辰死死箍紧了它的小腿，整个身子往前压，令它无法发力，无法挣脱，接着用力地蹬在它的脊椎上。 清脆的骨裂声接连传出，伴随着凄厉的婴儿哭喊，直至兔子的身形化作一阵黑烟。 此刻纪舒辰后背已鲜血淋漓，不远处的竖瞳，森冷地望着他。 他解决兔子的时间里，黑猫在他身上留下了数十道伤口。 喘着粗气，纪舒辰没有丝毫退缩。尽管他的身体已经残破的不成人形，伤势却没有给他造成任何阻碍。 梦里是没有疼痛的。 在这里能体会到的只有恐惧和愤怒，惊醒的大多数原因是身临险境的恐惧，梦中的意识似乎没有痛觉这根神经。 纪舒辰早已麻木了，除了切实的死亡，恐惧的情绪不足以把他踢出梦境。 他与黑猫良久对视着。 猫是一种警觉的动物，它机敏而胆小。有兔子吸引注意时，它才会如鬼魅般亮出利爪。 单独的对峙中，黑猫只会悄然退入黑暗，纪舒辰清楚，它并未走远，只是在寻找着机会。 暴虐的山羊、疯狂的兔子、机敏的黑猫…… 对于这些怪物的了解，都是在一次次死亡中掌握的。 纪舒辰至今也不知道——它们是长着野兽头颅的人，还是是拥有人身的野兽。 总之用怪物来形容肯定是对的。 他还曾想过，自己是不是在梦里穿越到了另一个世界。 按理说，梦应该是一个念头引发的幻想。可他并未对城市、红月和怪物，有过任何印象。 城市的稳固，就像真实存在的一样。 这么多年，纪舒辰没撬动任何一块砖，或是发现房屋改变了位置。 若真是一个梦，这座城市在他脑子里像是一个外来的异物，他在这座城市里也是一个外来的异物。 总有种感觉，那些怪物仿佛是扫除异物的清洁工。 这不是他想要来的世界，要是有机会，他会不顾一切的逃离这个令人绝望的梦境。 如果说有什么值得留念的，那也只有眼前这只破损的玩偶熊了。 残缺的耳朵，满是补丁的缝线，巨大的身形像是游乐园里的吉祥物。这可怜的模样，在游乐园里也早该丢进垃圾堆了。 在这座城市里，一群怪物中，玩偶熊也是最为奇怪的那个。 只是每次见它时，纪舒辰会生出一种亲切感。 像是朋友，或是亲人。 也多亏了梦里有这么一只玩偶熊，否则纪舒辰可能早就崩溃了。 玩偶熊见他很是开心，嘴角咧开了好看的弧度。 当两者相距不到五步时，玩偶熊的笑容变得凶戾，它的身形陡然暴起，掌间弹出可比钢刃的利爪，带着沉重凶猛威势，向着纪舒辰劈头拍下。 纪舒辰猛然一惊，浑身的感知警铃大作，他避无可避，只能矮身蹿入玩偶熊的怀里。 即便如此，纪舒辰的肩颈还是被撕下了一块血rou，躲避的再迟片刻，他的骨头就会被咬碎。 不知何时，豺狼摸到了他的身后，它是最隐秘的猎手，一旦融入黑暗，哪怕纪舒辰再警觉，也发现不了它的踪迹。 偷袭失败，豺狼被玩偶熊一掌拍向地面，玩偶熊护着纪舒辰，将豺狼拍成了黑烟。 玩偶熊背后有布料撕裂的声音，纪舒辰心头一紧，他翻身越过玩偶熊，一个黑色的身影正疯狂撕扯着玩偶熊后背。 洁白的绒絮在黑暗里飞散，它们染着鲜红的血迹。 黑猫趴在玩偶熊背上，它似乎想要从玩偶熊身体里掏出一颗心脏，它是那样的疯狂，那样的令人毛骨悚然。 纪舒辰难以抑制心底的怒火，他扣住黑猫的手臂，将其拽出玩偶熊的身体，用一种近似巴西柔术的架势，把黑猫压在地上。 黑猫的力量并不强大，被锁上之后便无法动弹，它感受着手臂一点点的折断，凄厉的嚎叫如鬼魂夜啼，随着黑烟寂静。 把棉絮重新塞入玩偶熊的后背，纪舒辰有点心疼。 和玩偶熊的初次相遇，他被怪物追赶的慌不择路，逃进了死胡同里。 当时的他只会哭喊，眼看着怪物越来越近，墙头爬上了一个小小的身影，它扑向了怪物，疯狂的抓挠。 纪舒辰以为是怪物之间内讧了，想趁机逃走，那身影却很不顶用，被怪物砸到了他身边。 他这才发现，那是一只破旧的玩偶熊。玩偶熊和他一般大小，无法对抗高大的怪物。 怪物在逼近，纪舒辰害怕的流着泪，玩偶熊扑到了他身上，他慌乱的推搡。 玩偶熊没有攻击他，反而用毛绒绒的手臂紧紧的抱住他，怪物的爪子撕开了漫天飞舞的绒絮。 它用柔软的身躯，执着的护着纪舒辰。 纪舒辰呆住了，那是他第一次在梦里忘记了恐惧。 玩偶熊不会说话，它每次看到纪舒辰都很开心，纪舒辰也能体会到那种喜悦，他们是彼此唯一的伙伴。 检查了四周，确认没有遗落的棉絮，玩偶熊的伤口开始愈合，纪舒辰舒了口气。 和怪物不一样，玩偶熊不会每一天重生，受得伤严重了会让它虚弱。 玩偶熊拍了拍纪舒辰的脑袋，把他的头发打乱，就像撸猫撸狗那样，它似乎很喜欢这个捉弄人的动作。 纪舒辰几次反抗后无用，也就认命了，他习惯了这样相处，还有几分温馨。 玩偶熊抬手指着山顶，意思是问他还去不去。 纪舒辰点了点头，他有种感觉，逃脱梦境的希望，就在山顶的那座塔里。 循着石阶往上爬，走出了不到五百米，寂静的城市突然变得喧闹，纪舒辰不由得苦笑。 也许是之前黑猫叫的太过凄惨，把附近的怪物都给引来了。 从声响判断，周围至少赶来了五只怪物，头顶劲风呼啸，纪舒辰就地打了个滚，躲开了来自天空的致命扑击，那是一只巨型的鹰，有着人身鹰头的鹰首人。 夜空盘旋着鹰首人的啼鸣，在它的监视下纪舒辰无处躲藏，城市里的怪物过不了多久就会汇集于此。 纪舒辰无奈的回头笑道：“你先走吧，有机会明天再来找你。” 玩偶熊伸手抱了抱他，不情愿的离去。 石阶上有只笨拙的黑牛正向上爬，它的身形比玩偶熊稍小，人身上顶着个壮硕的牛脑袋，多少有点滑稽。 玩偶熊遇上黑牛，发泄似得踢踹了它一脚，给它踢得滚下了石阶。 黑牛爬起身，并没有对玩偶熊发起进攻。 这里的怪物，似乎只针对纪舒辰，只要玩偶熊不在纪舒辰身边，它们都会无视玩偶熊的存在。 鹰首人又一次扑向纪舒辰，纪舒辰张开双手，任凭鹰首人抓着他升上了高空。 距离红月越来越近，纪舒辰双眼被染作了一片红色，他用力拽住鹰首人爪子，身体猛地一荡，用脚钳在了鹰首人身上。 鹰首人失去重心，翻滚着从天空坠落，纪舒辰趁机爬到鹰首人背上，他的双眼血红，满是暴戾的气息。 他没有野兽的利爪，拳脚不足以杀死鹰首人，他便学豺狼一样，死死的咬住了鹰首人的喉咙。 一人一鹰重重的摔落地面，纪舒辰能听见全身骨头破碎的呻吟。 意识涣散前，他看到鹰首人飘散的黑烟。 他知道，这一次是自己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