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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4章、万般皆下品的时代过去了?

    靖明入京继位第274章、万般皆下品的时代过去了?阔别京城三年多,魏彬回来了。

    紫禁城殿阁依旧,但魏彬依旧被前朝的繁忙所惊。

    像他这样的宫中老人,才更加清楚如今和当年的不同。

    紫禁城东南部的文华殿区域,如今共有三大功能区。

    文华殿院落不再用于举办经筵,现在已经成了内阁专用。

    原先的文渊阁改成了中枢的架格库和藏书楼,文华殿东边的刻漏房、神祠已经被改成了专门为内阁服务的官吏们的办公场所。

    文华殿的面积比文渊阁大多了,现在,阁臣们在这里一人有了一个独立的小办公楼。首辅、次辅居于部后殿,其余四位阁臣在两侧,而中央的大殿则是举办内阁会议商议大事的会议大厅。

    文华殿的南面,在紫禁城南院墙北面的四个院落,除了一个供奉“玄天上帝”的佑国殿,这里还有鼎鼎大名的内承运库等。

    现在,内承运库已经被搬到了位于仁智殿北侧的司礼监一带,那边成为了集中内监诸衙库的区域。

    而文华殿南面这四个院落,现如今是服务于皇帝与内阁的四个重要部门:通政使司、六科房、待诏房,以及位于东华门南侧的礼部明报行。

    这个区域原先是香库,也有一个用于藏书的古今通籍库。

    但现在这里由于近水,南面一排房子成了刊印室,北面一排房子是编辑室,东边的库房最靠近东华门,这样的规划自有用意。

    文华殿一带最后一个功能区则以文楼为核心,又包含了原先是翰林院史馆及中左门、东角门这一片区域的诸多廊房,内阁与诸部在这里有许多小办公室、小会议室。

    六部左右侍郎如今能常驻在这的都另有一衔:文楼行走。

    侍郎若想再进一步成为尚书,没有这一段经历怕是很难了。

    而与文华殿相对的武英殿,如今显然也在筹备同样的架构。屋舍还在修整,但魏彬知道那武英殿、武楼只怕也会产生很大的作用。

    与这些新变化交相辉映的,是前朝如今的内臣、外臣之多。

    魏彬陪着朱厚熜从养心殿往谨身殿走,口中连连称赞:“臣入宫后仅这半日来所见,朝臣一心、勤勉用命远胜昔日矣。”

    朱厚熜笑着说道:“你是一等一的聪明人,知道这还差得远呢。”

    魏彬没见老,反而白胖了不少。

    不呆在朱厚熜旁边提心吊胆,魏彬在广东看来很滋润。

    “梁叔厚身体如何?”

    “并无大病,然则终究是老了很多。”魏彬闻言顿了顿,“只怕最多也只有数年寿数了。”

    他没把话说死,但既然皇帝亲口问了起来,他还是要给出自己的判断意见。

    梁储辞任后已经隐居家乡四年多,现在听到魏彬这么说,朱厚熜只是点了点头。

    不能咒人,所以朱厚熜把梁储的寿数预期再降低了一点:也许只能再熬过两三年,甚至随时可能故去。

    在他继位之初活跃着的老臣里,最早是袁宗皋和周诏。现在开始,有越来越多的老臣将会密集地故去,毕竟他们已经在齐齐越过古稀甚至逼近耄耋之年。

    按照这时候的寿命水平,他们已经是相当高寿的。

    但留给朱厚熜培养与他一心推进改革的新血的时间也不多了。

    再有五年时间,大明四品以上只怕要换掉七八成的人。

    所以朱厚熜现在真的变成了“先师”。

    除了在皇明大学院中对那些工匠讲演,他还需要对许多人讲东西。

    今天要“讲课”的对象,是大明第一批经过朱厚熜亲自编定章程的大明皇商、官商的高管们。

    因此魏彬被召了回来,他自然是“助教”。

    前朝三大殿之中,奉天殿用于举办朝会,华盖殿是是他参加奉天殿的诸多礼仪活动和朝会时暂时休息的场所,而谨身殿则基本只用来更衣做准备。

    现在,谨身殿已经被用作了教室。

    这恐怕是整个大明最“先进”的教室,因为有御书房里用事的太监很熟悉皇帝会用的一些方法。

    内档司已经是比内书堂更加专业的太监秘书班子,教具、课件、教材……朱厚熜安排下去的事,黄锦都能办得妥妥的。

    至少此时在谨身殿里,已经可以用上“幻灯片”了。

    硕大的木架子上,是那些专门制作好的大幅画卷——只有那些最关键的内容,会由内档司制作成这样。

    小图则直接绘制在教材里,带着更详细的内容分发给听课的人,方便他们听讲学习。

    此时此刻,谨身殿与华盖殿之间的殿外云台上,列队站好了近百人。

    在这群人当中,地位最显赫的是三人。

    一个,赫然是蜀王朱让栩。高克威在四川生乱后,朱让栩是毫不犹豫地拥护了皇帝的一切要求,凭蜀王在四川百余年的名望让阳武侯薛伦与费宏迅速把四川的形势稳固了下来,这才使得本应入川的五军营选锋得以留在湖广。

    另一个,则是定国公徐光祚的儿子徐延德。徐光祚先是亲迎皇帝,而后又南下为皇帝镇广东的场子、随后又赶回北京先暂时提督京营。现在,徐光祚病重,徐延德便是下一任的定国公。

    第三人,则是一位新封的伯爵,但他的来历却十分不简单——诚意伯刘基的六世孙,刘瑜。

    三个人,一个是宗室亲王,一个是多年国公之子,一个是蒙新朝皇帝之恩续封爵位的勋臣。

    而其余人当中,有太监,更有不少文臣,更有一些身穿布衣、神情拘束又激动的平民站在最后面。

    这些平民,是商人。

    经过举荐,他们是从一份很大的名单之中被选出来的人。

    就像工匠郑魁一样,他们也没想到能有进攻陛见,甚至能到这谨身殿亲自听皇帝讲课的机会。

    在庄重的气氛里,黄锦从殿门内走了出来:“陛下驾到,众臣民入殿就座。”

    殿内已经摆好了诸多的案桌和椅子,看到每张桌子上还立了一个小木牌,上面写了每个人的名字,那些商人是最上头的。

    名字摆在了谨身殿里,这是回去之后可以好好讲一讲、上族谱、祭告祖宗的大事!

    依旧是等他们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之后,朱厚熜才到了这里。

    有些礼不可废,这毕竟是在紫禁城中。

    但今天让他们行的,却是拜见先生的礼。

    天子门生!

    四个大字又在这些商人心里冒出来,感觉浑身上下更热了一些。

    “皇明记,皇明医养院,御用将作监,兵仗局,织造局,礼部明报行,户部宝源局、宝金局、宝盐局,兵部军器监、通驿局,工部建设局、宝船监,河运局、海运局,群牧监。”

    朱厚熜一一看向数列,说出了十六个名字。

    “自明年起,你们将改变大明诸多行业。”

    朱厚熜说的话,实情如此。

    皇明记已经在广东改变了整个海贸甚至徭役的“生态”,而现在,则有更多的领域正在酝酿巨大的变化。

    甚至包括铸钱、制盐、采矿、驿传、漕运、马政等诸多关系到大明命脉的领域。

    “新法能不能真的富国强兵,你们是关键。”朱厚熜要先让他们明白这里面的重要意义,“作为大明这第一批十六家大企业的负责人和高层,伱们是宗亲勋戚或内臣的,自能明悟朕托以大明命脉重任,可立大功;有官身的,仍保留品级官俸,将来仍可遣任其他职位,甚至位列国策会议;没有官身的,自今日起便授职定品。”

    这番话,包括了在场所有听讲的人。

    最激动的仍旧是那些将担任这许多“大企业”掌事的商人们,这意味着他们以后能公开穿锦缎丝绸了!

    “但朕要先正告你们:此处是谨身殿,你们也要谨记在心。上有朕盯着,中有律例、账法、户部审计清吏司及都察院,下有各地任官、百姓,若有贪赃枉法、作jian犯科、偷逃课税、欺压商民之事,朕也不会轻饶!”

    朱厚熜顿了一下之后才道:“你们半是朝廷衙署之一,半是商行。朕予你们的,是关系到大明根基的一些特权。你们需要牢记在心的是,你们的首要任务不是要赚到多少钱、立多大的功、升多大的官,而是各自担负的事对大明基业、对新法来说意味着什么。现在,朕先一一对你们讲明!”

    十六家超大“国企”集团,各有垄断资源。

    有勋戚参股的皇明记,垄断了海贸特权,现在更是在劳务行和陆运领域建立新的体系。

    漕运领域,藏凤和马澄从此各领一头,一个管运河漕运,一个要“戴罪”开拓海运。

    宝源局旧已存在,但从此刻起,朱厚熜开始着手一步步收回铸币权、为将来的银行金融体系打基础了。

    而将盐场、矿场等许多关键产品的开采、制造收拢整合之后,这些领域会牵涉到盐引制度等许多领域的改变。

    群牧监,将以企业的形式把养马这件事担起来。为此,大明将需要一批专门的“国营马场”。

    御用将做局、建设局、宝船局、织造局等,将以原来就拥有的巨量工匠资源为基础,既创收、又示范。

    兵仗局和军器监,则是更加专精于军事装备的研发和制造。以皇帝的威权,内臣、勋臣、文臣会同时参与到这个关系到大明武备的大事。结合采买法,装备的造办、分发、储存管理都有新的条例。

    至于明报行、通驿局、皇明医养院,那是利用已有的驿站体系和邸报体系和医生资源,以企业的形式和效率来创收、盈利、更好地贯彻官吏待遇法。

    “衙署的改制,广东、山东已是地方表率。至于朝廷中央如何改,你们只需关心品俸。”朱厚熜看着他们,“品衔、恩衔、功衔、爵衔,便是今后你们可为自身着想之处。”

    正一品到从九品,大明的十八级基础待遇将从此厘定。只要有品在身,基础官俸及待遇就已经确定。这里面除了钱粮,还有能在住房、出行、子嗣教育、医养等诸多方面的福利。这套福利体系,随着这一批大企业的筹建成立和皇明学院体系的建立正在落实。

    而恩衔则是以前文武的品级虚衔,比如某某大夫或者某某将军。但现在,这些恩衔都将有相应明确的额外俸禄及福利待遇,甚至还多了民间的十八品乡贤恩衔。

    功衔则是三公三孤及勋臣武将加的那些荣誉字眼,基本上每一个词就代表着某些特权,这些基本是高品大佬们的地位体现——到这个层次,他们也已经超脱物质需求了。

    爵衔则更简单,惠及后代。

    “自明年起,大明有功必赏,有过也必罚。”朱厚熜明确地说道,“大明自宗室而至百姓,由学、由兵、由商、由工甚至于由农,皆可因有功于大明而得恩衔甚至授爵。爵凡王、公、侯、伯、县、乡六等,可升可降。若无功绩,便是宗室也需逐代降等除封。”

    在这大明新生的“国企”负责人面前,朱厚熜说这些,既是激励他们,也是警示他们。

    蜀王朱让栩已经听过朱厚熜许多“耳提面命”,他知道皇明粮储号、御用将作监、皇明医养院这三个只由宗室诸王有“股份”的三个大企业集团是何等分量。

    宗室只有高级的亲王、郡王等失去了嫡系一子世袭的资格,但整个宗室中低层获得了自由和往上升爵的机会,还有得到了皇帝保证的本色足俸。

    勋戚则是能参与到皇明记、兵仗局、海运局、通译局,道理相同。而六等伯爵制度的确立、靖国公的新封,则让勋戚在降等的压力面前,同样获得了升爵甚至获封异姓王的可能。

    在这次湖广之乱叙功的升赏中,起于武卒的一些中层武将,就因此得到了伯爵、县爵、乡爵的封赏。

    至于民间除当兵外,工匠、商人、农夫,有十八品乡贤的恩衔。低级的是可以荫子到这些“国企”和地方去做吏员——前提是要识字,中级的有了递书皇帝、列席乡贤院的资格,高级的更是能凭乡贤院这个整体有了递正式奏疏、行驶另一种地方巡县甚至巡道御史的职权。

    皇帝在扩大着整个官员体系,也在构建着更多上升的通道、扩大更多来自民间声音传达甚至监督官府的机会。

    效果如何,如今立身于此的旧有官员们心里还不确定。

    但可以确定的有两点。

    第一,经历了这次湖广叛乱的平定之后,目前无人敢于再阻拦新制的车轮。

    第二,看看那些蒙殊恩来到这里、第一批直接有了官身的商人们,他们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

    容不得他们多去思索,开场白之后,这一轮会持续多日的课开始了。

    朱厚熜有充足的理论,魏彬有丰富的实践经验。

    皇明记在广东是怎么承办诸事、贡献赋税、同时也依靠垄断之权支持国家需要并且提振着相关行业发展的,魏彬分享着心得。

    同时,在复式记账法之下和一年一度的盘账之中,皇明记的资产和利润情况是如何的,也都讲给了他们听。

    商行不是什么新生事物,民间的商行以赚钱为目的。地位低下的商人们,过去要靠与官府和官员搞好关系,拿到一些业务的经营权。

    现在,这十六家国企有一些业务垄断的经营权,或者直接就背靠官府有着巨大的优势。

    但朱厚熜要让他们完成的使命,是激发相关行业的潜力,是要他们带头践行商法和税法,促使大明的财富创造和流动。

    这里面的道理,涉及到对财富的新理解,涉及到对整个经济宏观上的认识。

    “如何依章程管好各自的人、办好各自的企业,如何在朝廷需要和你们的健康周转之间平衡好,是需要你们好好领悟的。”朱厚熜在这一堂课的末尾说道,“若十年二十年朕要的局面实现,尔等俱有不世之功。朕可以先给你们一个定心丸:二十年后,尔等之中,必有因此封侯拜公者。若另有不世之功,便是殊恩的世袭亲王及异姓王,也不无可能!”

    亲王要开始争取在血脉之外立下不世之功,成为那些特殊的真正世袭亲王。

    异姓公侯伯县乡的勋戚们,面对着向上流动的诱惑与向下降等的压力。

    而在天下中低层文武甚至百姓面前,则是品、恩、功、爵四个序列当中往上攀爬的可能。

    此时此刻,筹备中的明报行编辑室里,是翰林院最早一批参与了《嘉靖字典》编订的几个翰林学士。

    林希元是正德十二年的进士,他的名次并不高,第一个官职是某州判官。

    在正德十六年开始之后朝廷与地方官员们频繁的流动中,他回到了京城,做了现在越来越少人青睐的翰林院清流。

    现在,他更是在参与《嘉靖字典》的编订后,成为第一批“吃螃蟹”的官员,转身到了不在文官序列里的明报行总编辑。

    他的品级仍在:正四品,但他却不再对其他官员或百姓有民政上的职权。

    他只负责编审每一期《明报》的内容,用新的简体字。

    现在,创刊号的《明报》的内容已经几近确定了,他在仔细看着。

    这一期内容会很震动世人,这也将是第一份通过大明的驿站系统、通过新的通译局发往整个大明的报纸。

    各衙会直接发一份,由吏部按年采买。

    而其余官民,也都能通过各种渠道买到这份报纸。

    这份将由比较大的纸张刊印的第一期《明报》的“头版头条”,正是皇帝在谨身殿中讲的内容。

    《官民悉数有功必赏:大明爵位、恩衔、功衔新制详解》

    其内容文风,不一样。

    林希元担任《嘉靖字典》编订工作时,以御书房行走的身份在朱厚熜身边呆了很久,他很清楚皇帝对这件事和这些细节的看重,所以他“弃政从商”了。

    洋洋洒洒两千余言,出自他的手笔,没多少废话。

    突出一个意思:皇恩浩荡,大明要变了。即便是平头百姓,种田纳粮积有良善,行商缴税奉公守法,做匠用心创制技器,也不是没有获得恩衔甚至授爵的一天。

    【万般皆可上品,唯有功者为高。制告天下为约,有功必有所赏。】

    林希元不由得想起皇帝那张年轻的脸:终其一生,真有可能改变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局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