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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第一卷西城风云 完)

    在我和马涛等人对付老哑巴的同时,双方人马已经战在了一起。

    城里的和西头的不下三百余人,在小树林中相互扭打肉搏着,棍棒乱抡,挥刀乱捅,手里的家伙都往对头身上招呼。

    李斌被西头的两个人围在当中,那两人一个手拿一把古巴刀,一个手持一把三角刮刀。

    李斌手握一根镐把,跟这俩人一通乱战。

    他手里的镐把比较长,对付两个手拿短刃的还能应付一气,但时间不长,渐渐地李斌就感到力不从心,漏出破绽,被对方一刀砍在胳膊肘上,顿时白花花的肉翻了起来,从那大油般白白的肉里迅速渗出了血珠。

    李斌见血就急眼,豁出命去跟这二位死磕上了,镐把举过头顶用尽全身力气往下夯。

    那个砍李斌一刀的人横举古巴刀往上搪,古巴刀不是古巴产的刀,虽然叫这个名,但也是国产的,以前社会主义阵营支援古巴,让兵工厂造了一批军刀,也有一些流传到民间,成了混混儿手上的利器。

    不过镐把比小孩胳膊还粗,卯足了劲儿砸下来,用古巴刀可挡不住。

    李斌的镐把搂头盖脸劈下来,连对方横挡着的刀带他手中的镐把,一起砸在了对方的肩膀头上。

    眼看着对方一根锁骨从肩膀的肉里支棱出来,而此时李斌的后腰也被另外一人狠狠地捅了一刮刀。

    李斌让这一刀捅得在原地晃了两晃,在对方将刮刀拔出来的同时,李斌的腰间流出一股鲜血,染红了军裤的裤腰,白色衬衫也洇红了一大片。

    手持刮刀的人并未罢手,又一刀捅向李斌,这时候老三赶到了,抡起钢丝锁,给那个人后脑勺来了一下。

    拿刮刀的那位身子打了一个激灵,紧接着扔掉刮刀,双手抱头蹲在地上。

    老三下手也够黑的,又用钢丝锁往对方脑袋上狠狠抡了好几下,那位挨不住了,拔腿往小树林跑,老三不依不饶,跟在后边穷追猛打。

    挨打的那位一时还不了手,只得双手护住头部猫着腰抱头鼠窜,跌跌撞撞跑到小河边上,身后老三已经追了过来。

    老三是个矬胖墩子,腿短腰粗的,俩人真要跑起来,老三根本跑不过人家。

    那位也是倒霉催的,往什么地方跑不好,居然跑到了河边。

    老三一看这就要追不上了,急中生智伸腿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

    那位一个踉跄刹不住脚步,顺着河坡滚到了河里。

    河里的水不太深,淤泥却不浅,那人踉踉跄跄站了起来,跟个落汤鸡一样,两条腿陷在淤泥里,一步一步挣扎着往岸边走。

    刚刚挪动到岸边,又被老三一通钢丝锁给抽了回去,再次往岸上走,又让老三一顿暴打。

    如此往复数次,俩人一直僵持不下。

    暂且放下老三他俩不提,咱再说回小树林。

    李斌这一下挨得不轻,这一刀好像捅到了他的腰椎神经,他一直站在原地不能动,眼看着腰上的窟窿眼儿流血不止,李斌只能用自己的手一直捂着,却止不住这一股股的鲜血从腰间流出,裤子和脚下已经让血水浸透了!李斌心里发慌,对着河坡上正打得兴起的老三大喊。

    李斌和老三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关系十分紧密。

    老三听到李斌的呼救,不敢恋战就往回跑,来到李斌跟前,让李斌扶着他的肩膀,一步一步往马涛的吉普车挪动,好不容易到了汽车旁边,打开车门扶着李斌上了车。

    放下李斌再说马涛,以马涛的身手、膂力和实战经验,往常打架轻易不肯动用家伙,但是此时参战的人多,容不得有任何闪失,他只好解下腰里的板带。

    马涛的这条板带,是用他以前练功时所系的一条厚牛皮板带改制而成的。

    板带又叫“腰硬子”,过去练武术的、唱戏的都得扎这个,从小肚子胯骨轴那往上兜着,勒得越紧越好,松了不管用,扎紧之后丹田就一直能顶着这口气,不扎就好像泄了气。

    一年四季不离身,扎得日子久了,睡觉时也不用解下来。

    马涛特意定做了扣环铜头,加重加量,得有一斤重,板带上钉满了一颗颗铆钉,这条板带已经跟随马涛将近二十年了,平时就在腰间,既为腰带也是装饰,一旦与人动起手来,这条腰带对于马涛来说,无异于一件得心应手屡试不爽的兵器。

    当初在运输货场打老古董,用的就是这条板带。

    马涛练过多年武术,十八般兵器,带钩的带刃的,带尖的带刺的,扔得出去的,拽得回来的,样样拿得起放得下,使用软兵器并不外行,对他来说这条板带跟七节鞭流星锤是一个道理和用法。

    当下将板带挽了两圈扣在手上,这样一来不会让别人从自己的手里抢走,二来皮带上的铆钉可以在出拳的时候起到指虎的作用,一拳下去就是几个窟窿眼儿,而且皮带的铜头更是抡起来呼呼带风,挨着这个铜头,轻者皮开肉绽,重者骨断筋折。

    此时的老哑巴已经丧失了抵抗能力,看着他捂住脸呲牙咧嘴地怪叫,我不再理会他了,扭过头来观察一下此时的态势。

    哎呦!城里的人数不占优势,已经形成敌众我寡的局面了,几乎每个穿白色衬衫的人周围都有两三个人在跟他比划,看得出来已经有人吃亏了,被打翻在地还不了手。

    马涛也让几个对手围住,他手里的板带连接着铜扣舞得密不透风,虽说倒没见马涛吃亏,但已经被对手形成围攻之势,时间长了难免会有破绽,弄不好还得挂彩!我几步蹿到马涛附近,手里的匕首在那几个对头身上毫无章法地乱捅乱刺。

    旁观者清,当事者迷,小树林里每一个人都当不了旁观者,都乱了套了,但凡碰上没穿白色衬衫的,我就往他身上招呼,也不知道究竟捅了几个,但自己身上同时也挨了几下,顾不上这么多了,也没觉得哪儿疼哪儿有伤,只是发疯一般地跟对方乱打。

    再说那个小石榴,刚才他提着军刺把老哑巴的三轮车夫从车座上捅了下来,他算是跟这个倒霉蛋儿膘上了。

    小石榴打小营养不良,身体特别单薄,他小细脖儿水蛇腰,往那叉着脚一站真跟个简易圆规似的,要是论滚在一块儿的话,他不会是任何人的对手,能让他在历次打架中,始终没吃过什么亏并屹立不倒的原因,在于他的聪明和那一股子与生俱来的机灵劲儿。

    他太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所以从始至终坚守一个不让对方近身的原则。

    此时的小石榴亦是如此,只见他在三轮车夫面前辗转腾挪,猫蹿狗闪兔滚鹰翻蛤蟆蹦骆驼纵全用上了。

    可以说这个小石榴不是在和车夫打架,而更像是对车夫的一种挑逗和戏弄。

    这个车夫皮糙肉厚,光着个膀子,下身穿一条油渍麻花的蓝色涤卡裤子,一条几乎已经糟了的红色布腰带,把自己的裤子刹在肉嘟嘟的肚腩上,露出酒盅般大小的肚脐眼儿,裤腰在腰带上翻翻着,裤腿往上卷卷着,脚下一双靸鞋“踢里秃噜”地趿拉着,手里拿着一块扁铁打成的短刀,差不多有五十公分长,刀刃磨得寒光闪闪,追在小石榴后边连砍带剁。

    小石榴利用小树林里的树木做掩护,步伐轻快灵活,忽东忽西,跑位飘忽不定地跟车夫周旋。

    我想甭管谁跟小石榴打一架,都得越打越冒火,他那种打法根本就是勾人火去的,跟条泥鳅似的让你逮不着摸不到,瞅冷子他就给你来一下,非得让你见了血,然后立马就跑,你还就再也抓不着他了。

    小石榴本身劲儿也小,也知道下手的轻重深浅,他手里拿着一把军刺,并不下狠手,只拿着军刺尖儿在你身上点卯,扎上就是一个小窟窿眼儿,这你受得了吗?小石榴在前面跑,车夫在后面一个劲儿地追,追了一阵子,车夫累得气喘吁吁,不得不放缓脚步,想歇一会儿喘口气。

    偏在这个时候,小石榴又一次返回头来,照着车夫的屁股上捅了一个小眼儿,再一次把车夫的火给激了起来,跳起来嘴里卷着大街,妈妈姥姥莲花落,吹胡子瞪眼地要跟小石榴拼命。

    小石榴冲他一呲牙,扭头又跑。

    车夫气急败坏,心说“追不上你我拿手里的家伙飞你个坏小子”,想到此处一甩手,手里那把刀奔着小石榴就飞过去了。

    这下小石榴没有预料到,正往前跑着,车夫飞过来的刀子就到了,正砸在小石榴的腿肚子上。

    小石榴一个踉跄扑倒在地,转头看见车夫赶了上来。

    此时要想再次起身已经来不及了,在他没有站起来之前,肯定会被车夫从后面一把抱住压在大胖身子底下,那可别想再脱身了。

    小石榴就是小石榴,他并不急于起来,而是在地上一个翻身,双手在身子两侧支撑地面,双脚对着扑上来的车夫,兔子蹬鹰似的一通乱踹。

    车夫怕让这小毛孩子踹到裆部,不停变换方向寻找下手的机会。

    小石榴在地上跟个陀螺似的身子不住打转,车夫往东,他就往东转,车夫往西,他就往西转,两脚始终对准了车夫。

    一见车夫要往自己身上扑,小石榴就把手里的军刺冲着车夫举起来,车夫已经挨了小石榴好几刀了,心里有些发怵,真是不敢贸然上前了,只好伸出脚,狠狠地踢向小石榴。

    小石榴是连闪带踢带踹,气得车夫咬牙愤恨,实在不解气不解恨,就低头在地上找他那把飞出去的刀。

    等他看见了刀,转身去捡的时候,小石榴这个鬼难拿的玩意儿已经站起来了,在车夫屁股后边狠狠地踹了一脚,随即扭头就跑。

    气得车夫三尸神暴跳,太阳穴冒火,七窍生烟,咬牙切齿地在原地直蹦脚儿,又一次跌跌撞撞地追打上来。

    追不到几十米,这车夫彻底没体力再追了,双手拄在膝盖上,猫着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就差把舌头吐出来了。

    身形精瘦体态轻盈的小石榴倒是面不改色气不长出,绕回身来又从后边给了车夫一刀,反复这么几次,把个车夫折磨得快要崩溃了!

    还是那句话,说时迟那时快,从城里的和西头的在小树林打起来,到我说了这么老半天,也不过是几个回合,总共也没过去多长时间。

    双方打得兴起,却没意识到有一个近乎致命的失误——定这场群架的地点选错了!

    当时的小树林后面有一道高墙,墙里头是驻军。

    日后一度十分红火的长虹公园地下家具城,以前是地下军事工事,当时老百姓传说那个地下工事里面是导弹基地,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听到小树林中的群殴之声,有几个大兵爬上瞭望哨,见到大墙外有一伙子人在闹事儿,嗷嗷乱叫,一片乌烟瘴气,那可不能不管!部队大院的大门位置在现在的长江道上,其实这个地方的大致方位,直到现在也没有什么变化,只不过八十年代以后没有驻军了。

    大兵们从大院里跑步出来,向左一转,过了长江道桥,再向左转,沿着青年路一直向前,得跑到现在长虹公园的东门,也就是现在西市大街和青年路交口的位置,才能抵达小树林一座小桥的桥口,这座桥是唯一一座连接青年路和小树林的桥,从部队大院正门绕过来可不近。

    老蔫儿和宝杰他们几个在外围接应的人,已经估计到了这场事儿的惨烈状况,正准备伺机而动,突然看到有部队出来了,并且以急行军的速度往小树林跑。

    老蔫儿生在军人家庭,长在军属大院,对部队十分熟悉,看出大事不好,急忙发动自己的那辆轻骑黑老虎,对几个和他一起做后援的哥儿们喊了一句:“都跟我走!”

    伴随一阵“轰隆隆”发动机的轰鸣声,几辆轻骑一拧油门,一路狂奔赶往小树林。

    宝杰也看到有大兵出现,意识到这事儿已经闹大了,他的苦胆都吓破了,驾驶着他二伯的那辆后三,丢下小树林里的诸位哥们弟兄,一溜儿黑烟往反方向夺路而逃。

    咱撂下宝杰那个怂蛋玩意儿不说,我也实在懒得说他这掉了腰子没胯骨轴儿的货,再说老蔫儿他们几个“机械化部队”,眨眼间就把大兵们远远地抛在身后,人腿总比不了轻骑的发动机快。

    老蔫儿到了小树林边的桥头,一拐把冲进了小树林里,在形成混战的人群中找到马涛。

    马涛此时正把他那条大铜扣板带抡得呼呼带风,西头的人都不敢靠前,看见老蔫儿一脸凝重地冲了过来,知道有事,忙后退几步,收了板带。

    老蔫儿蹿到马涛跟前,压低声音说了一句:“惊动大院里的部队了,赶紧撤!”

    马涛一听也是心里一惊,立马告诉老蔫儿,让所有的自己人都停手,撤到吉普车周围。

    老蔫儿率先找到了我,然后大声嚷嚷了一句:“所有城里的都别动手了!”

    他这一嗓子喊出口后,弄得在场每一个听到的人都不得要领不知所措。

    老蔫儿又喊了一句:“城里的都过来!”

    此时马涛已经上了吉普车,看到自己人差不多都集结在他的汽车周围了,高声叫道:“城里的都跟在车后面撤!”

    说完便发动吉普车,带领众人冲出小树林。

    西头那些人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有点儿发懵。

    老哑巴已被再次放到三轮车上,两手捂着让火枪喷得血乎流烂的脸,尖叫道:“别放了他们,他们要跑!”

    西头那些人这才醒过神儿来,在后面死死地追赶。

    说话这会儿,马涛的吉普开到了桥口,紧紧跟在吉普车后面的是那两辆后三。

    当城里的人都齐刷刷地跟着吉普车撤退时,两辆后三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刚刚老哑巴的一声哀嚎,惊醒了还在原地傻愣愣的同伙们,不知个中所以然的众人又一次冲了上来。

    两辆后三“轰隆隆”发动,在人堆儿里一通连撞带抹,试图将两拨人从中分开。

    老蔫儿他们那几辆摩托也跟着一块左冲右突,两辆后三并排殿后,压住阵脚往小树林外边撤。

    老哑巴那些死党们不知其中有计,以为西头的占了上风,志得意满地开始宜将剩勇追穷寇。

    追出也就十几米,前边车上的马涛一挥手,有人将两辆并排而行的后三的帆布篷撩开,我这才算看明白,两辆车上一辆是砖头,一辆是白灰!还得说人家马涛,做足了两手准备,怎么攻怎么守,怎么进怎么退,都想得明明白白。

    装砖头的车上有两个人,装石灰的车上是一个人,两辆车一边向后撤退一边开始了事先计划好了的操作:只见白灰车上屹立一条汉子,上半身赤条条的,露出两膀子纹身,脸上带着一个白布大口罩,眼罩大风镜,手持一把短把小铁锨,一锨一锨地撩泼着白灰。

    被撩得高高的白灰又撒落下来,一时间遮天蔽日,满世界呛人刺鼻的白灰飞飞扬扬,比沙尘暴可厉害多了,几乎将西头那拨人罩在了浓浓密密的白灰迷雾里。

    几乎与此同时,城里这边的人在马涛的指挥下,捡起另外一辆后三里的砖头,冰雹一般扔向来路。

    西头众人猝不及防,乱成一团,再也不敢追了。

    我们趁此机会往老桥方向狂奔猛跑,拐到西关街上,又马不停蹄地冲着西门脸儿扎了下去。

    小树林一场恶战,就此落下了帷幕。

    双方互有损伤,几乎打了一个平手,吃的亏都不小。

    如果非要分出个高下,那还是城里的略占上风。

    因为在马涛的指挥下,撤退的时候队伍没散,西头的则乱成了一锅粥。

    在那一年之中,这是天津卫玩儿闹之间最大的一场战役了。

    一个多月以后,1983年8月8日,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大搜捕,参与小树林一战的各路人马又在里面聚首了。

    由于两劳及注销户口的一系列政策,使得我们当中的一些人天各一方了很长一段时间,有缘再次见面的时候,早已物是人非。

    天意弄人,人惹天怒,世事无常,求得谁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