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痛经的夜晚 三
汪晓玥上车后那两个医院里的人也跟着上来，接着司机发动起车子，车轮滚滚向前。她坐在车里，两条胳膊紧箍着腹部，垂下头，感受着车身的晃动。那两个医生坐在她的对面，刚开始沉默无言，可能觉得这样有些尴尬，就开始找话题搭话。他们问汪晓玥在哪个厂打工，家在哪里，怎么会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准备工作多长时间，等等，汪晓玥强忍着疼痛一一回答，听完后他们都流露出怜悯的表情。 虽然他们这次没有挣到钱，算是白跑一趟，但是并没有为此对汪晓玥表现出冷淡或者是不友好的态度，相反他们很热情地主动和汪晓玥聊天，言语间还让汪晓玥感受到他们的温暖。他们的善良让汪晓玥觉得心里面好受许多，虽然身体依旧还很痛苦，但是紧闭的心门却微微打开了一条缝，已经有一道阳光射进来。可能是当时太过痛苦，以至于无暇反思自己的行为，等到她因为自己的无礼而感到羞愧难当已经是第二天的事情了。 十几分钟后，救护车回到医院，在急诊大厅正前方停了下来，坐在后面的那个人打开后门，汪晓玥从车里小心翼翼地弯腰走下来。救护车又继续向前行驶一段距离，接着一转弯就消失不见了。汪晓玥双手捂着腹部、弓着身子跌跌撞撞地进入急诊大厅。现在是晚上十一点，大厅里的人不是很多，她身子几乎成直角地向前走，急速寻找着医生和护士的影子。突然视线里出现一个身穿粉红色护士服、头戴粉红色护士帽的身影，她奋不顾身地冲过去，嘴里大声叫喊着“护士！护士！”护士迎着她快步走过来，两个人在相隔两米的距离时同时止步。护士关切地问：“你这是怎么啦？”汪晓玥疼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她使劲鼓起腹部，抬起头对着护士努力说出来“痛经”两个字，接着又低下头。看情形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病，一听是痛经，护士语气里带着吃惊地问：“你痛经怎么这么厉害？”汪晓玥的痛经史实在是太过漫长了，一两句也说不清楚，更不知从何说起，一时之间只能用沉默面对。这时候汪晓玥已经疼得不得不发出痛苦的呻吟，尤其是抽搐的时候呻吟声更是悲惨。护士看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立刻引着病人去找医生，汪晓玥弯着腰跟在护士后面，步伐凌乱得像喝醉了酒，但是那呈直角的身体却分明像是一条狗。 汪晓玥跟着护士向前走了十几步，接着拐进一条走廊，又走了十几步，进入右侧的一间屋子里。此时此刻的汪晓玥看见医生的激动心情绝不会亚于看见神明。她两步并作一步地走近医生，在走到桌前的时候顺势蹲下身子，两只手紧紧地按着腹部的疼痛处，大声地呻吟着。医生看见这个病人一进门就话也不说地蹲在地上，同时嘴里发出痛苦的声音，心中甚感疑惑。这时候，一旁的护士解释道：“她痛经……”听了护士的解释，医生也感到很诧异，禁不住带着疑惑地腔调问这个蹲在地上的人：“痛经怎么能疼成这样？”是的，这是每一个看到汪晓玥痛经的医生都会忍不住提出的问题。但是听到面前的这个医生问出这个相同的问题的时候，汪晓玥的心里面却感到一股莫名的感伤，因为她没有想到在这个千里之外的大城市里的医生也没有见过痛经疼得像她一样严重的病例。汪晓玥在突然间产生一个奇怪的想法：我会不会是全世界痛经最严重的人？正想着，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小腹仿佛被人拿刀给劈开一般的疼。对，现在疼痛已到达了峰值。处于峰值的疼痛是极其恐怖的，因为它使人处于一种极度原始的状态，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失去了文明的力量，失去了作为人的尊严，失去了一切牵绊。如果这时候有人给她提出一个交换条件，用这个条件可以置换这种痛苦，那么她就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他，哪怕要用自己的生命去交换也在所不惜。 蹲在地上的汪晓玥已经失去了平衡的能力，为了不跌倒在地，她不得不用手扒着面前的桌子边缘，身子痛苦地变换着各种奇奇怪怪的姿势，变换不同的姿势并不是为了感觉好受一些，而是痛得根本无法保持静止。肚子里像是刮起了龙卷风，那力道仿佛要把肚子里的器官全部拔掉、卷跑似的，又像是有一股无形的野蛮力量cao控着木棍在柔软的肚子里翻江倒海地搅拌似的，汪晓玥觉得自己的肚子已经被撕扯得稀巴烂，里面什么都已经不复存在，只剩一包血水。同时，汪晓玥还感觉自己那惨绝人寰的叫声与肚子里面的风暴强度是极度一致的，叫声起伏的唯一依据就是腹中风暴的高低变换，再没有其它任何因素可以对其产生丝毫的影响，无论多么精湛的演技也无法做出如此准确、如此变幻莫测的表演。 听到如此痛不欲生的叫喊，看到如此剧烈的扭转幅度，医生也不再犹豫了，立马握起笔在处方笺上挥毫起来。书写完毕，放下笔，把写有药方的纸张撕下来递给病人。汪晓玥把右手从肚子上拿开，颤颤巍巍地去接那张药方。 医生开好药方，首先病人得拿着药房去缴费处缴费，然后再拿着缴费清单去药房处拿药。这个步骤汪晓玥是知道的，只是知道归知道，身子却怎么也动弹不了。之前还可以勉强像一条狗一样的行走，但是现在却也不能够了。疼痛已经传遍全身，致使整个身体都失去了力气，连站都站不起来，更别说走路了。护士好心地过来扶她也扶不起来，她现在使不出一丁点儿力气。于是护士找来一个高高瘦瘦的老人，汪晓玥听到护士叫这个老人“叔”，她知道这里的“叔”只是一个敬辞，这个老人看起来像是医院雇来帮忙干杂活的。老人推过来一个破旧的轮椅，让汪晓玥自己一点点地坐上去，然后推着她来到缴费窗口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