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愿你拥有生生世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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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界众神此时都聚在一处，除了两个守在天门前的天兵。 像饕餮那样可以自由开创新路穿梭时空的神兽很少，一般都必须从天门进出。 站在天门边，可以一揽人间景象，这两个看门专业户的工作似乎就是观看人间百态。 或许也正是因此，这两个天兵与其他天兵不同，他们的表情更为丰富，言行也有了些人情味儿。 “近来天帝心情不是很好。”左边的天兵突然说。 “呵，我们从人类还是只猴子开始看守天门至今，都还未曾见过天帝之颜，你是何时看到天帝心情不好的？”右边的天兵嘲笑道。 “你看。”左天兵指了指人间。“那里好端端的大晴天，突然打雷了。” “看来又有哥们儿被派下界去巡逻了。” “没办法，那只玉兔下凡闹得动静有点大，天帝必然要严加管制，多派些天兵下去看看有无其他偷溜下界的神仙。” “何必呢？好好的神仙不当，溜到那人间去受苦受难。” “此言差矣，咱日日看着这世间景象，亲眼看见这世间不仅有苦难，也有幸福。人类可以把短暂的一生过得那般丰富多彩。” “丰富多彩？后面一句在下可不敢苟同，这人生如何过也不过是悲欢离合，酸甜苦辣，换着锅，炒同一盘冷菜。” 左天兵沉默了半晌，才说了句：“说得也是。” 话是这么说，两人的眼睛却还是不住地往下瞄。 几千年来，这盘冷菜炒过多少遍了，他们也没吃腻。 有些事情，他们心知肚明，默契地不再提及。 轰！轰！轰！ 天界的天空突然从远方的某一处出现一个黑点，黑点迅速席卷天空，像是一个封印了黑暗的符咒被撕掉，黑暗奔涌而出。 那三条粗比巨蟒的天雷亮得骇人，仿佛那些黑暗就是被它鞭笞着跑开的。 左边的天兵抖了一抖：“天帝这是真怒了。” 右天兵摸了摸脸：“天雷这样劈下来，绝对劈得人面目全非。” “命能保住就不错了，还关心容貌？” “那是，若要把我劈得皮开肉绽、外焦里烂，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哦，照你这么说，天蓬元帅一张俊脸被变成了猪头是不是该去死啊？” 右天兵嘁了声：“人间有句话说得好‘颜值即正义’，你看看猪八戒这不是被嫦娥举报给贬下凡了吗？长得丑正常求个爱都被当成骚扰，简直无辜至极。” 两个天兵日日受人间之事耳濡目染，说话也颇有人味儿。 为了忽视身后那骇人的雷刑之声，他们有意越说越大声，心里却依旧难以抑制的恐惧，握着红缨枪的手微微颤抖。 忽然，左天兵看着某个方向愣住了，右天兵疑惑地看去，也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只见一个男子从远处凌空走来，宽袍缓带，长发无风自扬，他每一步都不紧不慢，却在眨眼间走到他们面前。 男子高大挺拔，一双漆黑的眼眸炯炯有神，眉宇之间一股冷冽气息。 天界好看的人很多，他们早已习惯，但是眼前这位天神却让他们移不开眼。 因为他身上，有着某种其他天神所没有的东西，却让他们俩无比亲切，又无比渴望…… 情。对，那个东西是情。 左天兵率先反应过来，肃了肃神色：“来者何人？” 男子嘴角扬了扬，只是这一个动作，他眉宇之间的冷冽变淡，多了些玩味笑意。 “在下便是那个变成猪头的天蓬元帅。” 右天兵一吓，结结巴巴：“参、参见天蓬元帅！” 左天兵还未来得及行礼，就见天蓬望向那雷电汇聚之处，神色陡然严峻，只一眨眼，就消失在天门前。 看到一个才修成人形的神兽被天雷狠狠地劈回原形，众神再次议论纷纷，发出细细碎碎的声音。 在天界，一只神兽修成人形就像是人间一个胎儿分娩出世，有着新生的重要意义。 没想到被称为三界之母的天帝会这般残忍。 雷神铁青的脸依旧毫无异色。 他似乎完全看不到，或者是看到了也没感觉，只继续举起巨锤，接受着天帝赐予的力量，向违逆天规的犯人送上惩罚。 雷刑台上，白九浅如湖水的眸子忽然变得赤红，那面湖水像是被鲜血浸染，她乌黑的长发像是有了生命，带着主人的愤怒张狂飞扬，与周围的电光交织在一起，好似一场大战。 天雷轰隆而下，她用力一挣，仰头迎面一声长啸，怒瞪着天雷如同怒瞪着一个人。 众神只见她整个人瞬间淹没在刺眼的光芒中。 连同那惊悚的叫声带着滔天的恨意，被这光芒瞬间吞噬。 众神的目光开始变化。 第八道天雷过去，就在他们以为将要看到的就是一副无心无智的躯体被接下来的天雷一下下劈为碎片的时候，看到的却是四肢被无数雷电捆束的白九，慢慢地，慢慢地，抬起了头。 这一个动作，漫长得像是朝菌看到了晦朔，蟪蛄看到了春秋。 雷刑台下，没有一个人眨眼。 当那双赤红的眼睛再次睁开，望向天雷时，所有人的胸膛传来一种陌生的声音。 是心跳声。 “我没有错。”她说。 “天蓬也没有错。”她说。 “我爱天蓬。即使你把他变成了一个大猪头。”她说。 “如果一定要有什么是错的，那就是天规错了。” 她的气息微弱，声音小得就像雨滴落在地上，但到了台下众神的心里却是滂沱大雨。 只是，这滴雨却在虚空中的那双眼里，点燃了怒火。 黑暗的虚空突然有数十道雷电巨蟒射下，没有借助雷神的巨锤，直直冲向如微尘般的白九。 白九的身影在巨大的能量之中扭曲，她虚弱而倔强的声音却清晰地传来— “是你错了—” 在众神心里，她死定了。 或许她消失的那一刻，就是胸膛里久违的心跳声停止的时候。 在天界，没有情的心，守规矩的心，当然是没有声音的。 倏地，一个黑影闪过，雷神手上的巨锤消失，众神大惊，始终神色不变的嫦娥眼里出现一丝波澜。 只见一个男子出现在雷刑台前，他翻飞的黑色长袍拍打着电光，噼啪作响，手上正拿着消失的巨锤，猛地向那雷刑台挥去。 撞上了那天雷巨蟒。 巨蟒骤然一折，像是被打到了七寸，失去了方向，碎成无数电光四射开来，众神再也不能袖手旁观，各个抱头四窜、慌忙逃离，乱作一团。 白九几乎失去意识，视野里的一切都变得扭曲、模糊，意想之中的致命一击却在眼前爆裂，她仿佛听到一声凄厉的号叫。 无数电光劈开浑浊的黑暗，天界充斥在一片火蛇电光之中。 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那人站在嫦娥身边。 她看到嫦娥对那人流下了泪。 那人伸手抹去了嫦娥的泪水。 他回来了。他没有忘记白悟能。他选择了嫦娥。 白九突然感受不到噬心之痛了。 这时，只见他缓缓转身，望向了她。 隔着重重金色电光，他们的眼神交会。 只是一个眼神，白九仿佛看到了过往种种。 她知道他知道了。 她终于紧张了：“千万别过来！” 天蓬置若罔闻，黑漆漆的眼眸笑得亮晶晶的，一步一步向她走来，明明不过须臾，她却清楚地看到了他每一步溅起的云尘，他每一根扬起的发丝，他衣角的每一瞬律动…… 那一刻，白九竟觉得这变态的天雷出奇地美，照得他发如雪，眉如峰，眸若寰宇，浩瀚无穷，却只有她这一颗星。 白九双目的赤红逐渐淡去，变得清浅如湖水，而她心底有一团火，正在燃烧那片湖。 “你为什么来这里？” 他温柔地将她脸上的血迹擦去，薄唇轻启，声音像醉人的酒一般渗入她的心房。 “因为你。” 白九心尖一颤，泪水滑落，踮脚靠近那面湖。 此刻无须言语，恋人之间的眼神就是彼此最后的救赎。 但她就是够不着…… 天蓬一笑，伸手揽住她的腰，俯身一吻。 白九眼睛却往外瞄，完了，好像很多人看到了…… 天蓬摁住她的后脑勺，让她只看自己。 “待会儿会不会有烤全兔和烤猪头啊？” 天蓬真是头疼，她这个时候不是应该专心这个吻吗？生气地咬了她一下。 白九才刚准备反击，那片迷人的薄唇离开了。 天蓬将白九搂在怀里，望向黑暗的虚空。 “天帝。” 他的声音仿佛一个木桩击到古钟，沉沉地穿过纷乱的电光传到天界的每一处，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只见他踩在撕扯的电光之上，悬于虚空和大地之间，手指向底下这片被雷电惩罚的大地：“这就是您的天规？” 虚空依旧一片黑暗，电闪雷鸣。 底下的神仙叫苦不迭，只觉自己没犯法却莫名受罚，有些人发泄不得，不由都愤愤地看向雷刑台上的两人。 天蓬望着他们，突然笑了：“看来，这不是天帝的天规，是你们的。” 话音刚落，所有的雷电聚集在两人头顶，响声犹如万马奔腾、地动天摇。 众神都凝望着这一幕，并且深信，很快，天帝的愤怒将全部降临在那两个疯子的头上。 他们将像风一样，在雷霆之中消失于无形。 猝不及防，天蓬忽然跪地，白九被他一拉，也跟着懵懂地跪下。 天蓬望着虚空中那双若隐若现的眼睛，大喊一声：“臣知错！” 包括白九，所有人都惊呆了。 天蓬又重复了一遍：“臣知错！” 众神议论纷纷。 天蓬低头看了白九一眼。 白九郁闷极了，但还是跟着说：“臣知错！” “恳请天帝将臣贬下凡间，永世轮回，再不得归天界。”听上面没反应，他又补充，“臣已无颜留在天界，求天帝成全！” 白九惊讶地瞪大了眼。 这不是让我白忙活一趟吗？ 感受到天蓬催促的目光，白九不得不又跟着重复了一遍。 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雷刑是为震慑诸神，方才这目的已然达到，现在将他们贬下凡间，永世不得归位，此番有利天界树立威严。” 白九十分讶异，帮他们说话的人是雷神。 天蓬静静地看着雷神，不知雷神是真的想惩罚他们，还是知道了他们的真正意图…… 只见雷神依旧面不改色，铁青着脸。 黑暗的虚空静谧无声，三人都一动不动。 好一会儿，雷电全部消失，像是时光倒流般，一切恢复原样，除了白九身上的伤和无声无息的饕餮。 白九抱起了饕餮，惊讶地发现饕餮的眼睛闭上了，身子竟有了些温度。 她下意识地看向了雷神。 雷神转过身来，依旧是冷漠的一张脸，看向天蓬和白九。 “奉天帝旨意，天蓬元帅和玉兔白九，因……”他顿了顿，“因触犯天规，现贬下凡，永世轮回，不得归位。” 兴许是触犯的天规太多了，雷神都懒得说了，直接一个“因触犯天规”概括下来。 还是那个火烧眉毛的天兵，押送白九和天蓬去天门。 白九叹了声：“辛辛苦苦把你救回天界，没想到我们又要一起下去了。” “那你想待在这里吗？”天蓬握住白九的手，白九身上的伤和染血的衣裙全部瞬间恢复如初。 白九毫不犹豫地摇头。 “那就是了。” 白九看着天蓬眼里闪过的狡黠，醍醐灌顶，正要说话又被他捂住了嘴。 白九点点头，表示明了，但还是掩饰不住激动，哪有半点去受罚的样子。 “怪不得你当时说你有错，原来是烟雾弹。” “那句话是实话。” “为什么？” “我应该早点认识你，带你一起……”天蓬做了个“下凡”的口型，又说，“那样我就不喝孟婆汤了，本想着反正孑然一身，喝了孟婆汤忘掉过往，去经历另一种人生也是种乐趣。” “孟婆汤好喝吗？” “没味道。” 白九吁口气：“那就好。” “难道你想喝？” 白九发现天蓬有点生气。 “这……不是一定要喝的吗？” “你喝了以后就会忘记我了。” “啊，那不喝了。孟婆同意吗？” “孟婆向往天界，每次只要跟她讲一件天界的故事，她就同意了。” 他们果然跟人类一样，都向往成仙啊……白九心里五味杂陈。 “我们要轮回好多次呢，天界那么无聊，有那么多故事可以讲吗？” “编啊，笨。” “哦。”白九白了天蓬一眼，又说，“这么会编故事，下次你投胎做个作家好了。” 天蓬摸了摸下巴：“也可以。” 白九兴奋：“就写我们的故事好了！” 天蓬揉了揉白九的头发，满眼的宠溺甜似蜜糖：“嗯，我们还有好多世，有好多故事可以写。” 这时，身后传来幽幽的声音：“喂。” 两人回头，才想起这里还有个电灯泡。 天兵愤怒的眉毛似有烈火熊熊燃烧：“你们可不可以考虑一下单身仙的感受？” 狗粮一路撒到了天门。 只见一个女子站在门边。 她姿容清丽，气质脱俗，就是手上牵着一个巨大的人造卫星飘在半空画风有些古怪。 白九红了双眼，飞奔过去：“主人！” “我不是你的主人。” 嫦娥说话依旧冷淡，但白九读得懂她眼里的温柔。 “从你离开家开始，我就不是你的主人了。” “为什么？” “敢于离开的人，才是主人。” “嗯？” “你是你自己的主人。” 白九愣了一瞬，随即明白过来，紧紧地抱住嫦娥，眼眶湿润。 “谢谢你，陪伴我这么多年。”嫦娥轻声说。 “我才要谢谢主……姐姐，是你陪伴我长大。” 嫦娥的声音依旧平静，但眼里流淌着某种情绪：“愿你拥有生生世世。” 生生世世品尝百味，生生世世有他相伴。 而我，也会一直在这永恒中，看着你们的生生世世。 白九心中一酸，无法言说的重量压在心头。 她重重地点头。 天蓬走过来，牵过白九的手，认真地道：“谢谢你。” 嫦娥微微颔首，脸上的笑意如月亮般迷人，却也如月光般清冷。 白九突然明白过来，当初嫦娥不是害天蓬被贬，是在帮他。这是他们的计划。 天蓬捏了捏白九的手笑说：“小九就交给我了，放心吧。” “再放心不过了。” 白九心里嘀咕，怎么可以那么放心？心里又莫名有种出嫁的感觉…… 一边的三位天兵被喂了一肚子狗粮，都忍不住开始催促。 嫦娥笑道：“快去吧，白百在等我呢。” 白九招招手：“拜拜。” “不是‘拜拜’，是‘白百’，你的第一百个姐妹。” “什么？” 嫦娥感慨：“希望以后你的姐妹们长大了也能离开这里。” 白九还是没从惊讶中反应过来，她离开的时候家里还只有二十五只兔子，她下凡才多会儿啊，竟然多了四倍…… 天蓬看白九一直拉着嫦娥不舍得放开，伸手把她拉过来：“好了，你不用担心嫦娥了，她带娃忙着呢。” 白九心里哀戚，看向怀里沉睡的饕餮：“被你说对了，我算老几？” 白九牵着天蓬的手，从天门往下望，看到世间百态，心中满是期待，忍不住又看了眼身边那人，嘴角不住地上扬。 只要跟喜欢的人在一起，世间百态，也不过是与恋人下午茶的咖啡，换了个口味。 嫦娥突然叫了声：“等一下。” 果然嫦娥还是舍不得我的！ 白九含泪回头，却见嫦娥拖着巨大的卫星到她面前：“你的东西，别忘了。” “……” 这……还能还回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