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残喘之战（3）

    游嗤全身一颤，马上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他侧耳细听，认出这旋律正是斐嫣曾经为他吹奏的曲子，一股踏实的暖流顿时在他身体里流淌。他闭上眼睛凝神倾听，任由这轻灵的笛音像以往那样洗涤着他的疲惫和厌倦。

    笛音似乎在逐渐靠近，飘飘渺渺地笼罩在林子上方。战士们也开始察觉到这不寻常的笛音，纷纷从地上站了起来，向他们的首领望去。游嗤点了点头，便带领他的战士顺着笛音走向密林深处。

    他们小心翼翼地躲开沿途的死亡陷阱，来到了那块像沼泽一样曾经把战士吞没的绿蒲地前。战士们犹豫了，不敢再往前进。

    游嗤抬头环视四周，发现之前如死水潭一样的绿蒲地，现在却好像被微风吹拂一样微微颤动，他再轻轻一嗅，居然还在腐蚀味中闻到了一丝新鲜的水气。这些迹象都表明，出口一定就在水气传来的前方。

    笛声越来越清晰，似乎在呼唤着他继续往前走。他知道在咒语打破之前，咒域内的一些幻觉会先被打破，而这往往是最靠近缺口的地方。

    他锐利的目光扫向绿蒲地，果然发现在一簇低矮的灌木丛后面出现了一排之前不存在的挂满藤蔓的高大灌木，而灌木丛前方的绿蒲好像凝固了一样，隐隐约约形成一条小路，向着他们的方向延伸过来。

    他不再多想，毅然走向小路，带领他的战士穿过灌木林，向寒风呼啸的山崖奔去。

    笛音越近，他的心就越焦急，以致完全忘记了自己的疲惫。从林子走出豁然开朗的山崖，他远远就看见对面悬崖上她迎着狂风站立的身影，于是目光再也不能从她身上移开。

    她唇上轻按缁笛，美丽的脸庞带着丝倦意，乌黑的长发在风中旋动飘舞，但也不能挡住她眼里的焦虑和担忧。

    在那一刻，他多么想奔到她的身边把她紧紧抱住。然而他却知道，他不能……他很清楚她的身份，不过这没有关系。他为她出征平定结界四方，而她在他陷入危难之时不辞千里来解救，他相信这就是他们彼此拥有的方式。

    斐嫣的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

    她拿着缁笛的手放下了，轻轻一笑，然后高举权杖。在鲜红烟雾的映衬之下，鸟魂冲天而起，为冲破最后一道封锁疾飞过来。然而鸟魂的出现并没有俘获他的目光。此时此刻，他心里并没有太多劫后重生的喜悦，只有如远征归来看到自己心爱女人为自己等待的幸福，和相见却不能相爱的无奈……

    一声有力的鸣叫，他的思绪从记忆的漩涡中骤然回到了现实。

    他看到鸟魂一冲而起。鸟魂全身都散发着耀眼的红光，如昔日的绚丽，但是它已经不再是为解救他而来，而它的主人，如今也忘记了他和她之间的深厚情义了。

    他的目光又落回了凌小曦的身上，无法言喻的痛苦再次侵蚀着他。

    她要背弃他，但他却不会。已经恢复理智的他没有再贸然出击，他明白要留住斐嫣的心，就要唤醒她沉睡的记忆，而这唯一的办法，就是用她身体的力量冲破她记忆的封锁。

    于是，他的心中有了主意……

    天色逐渐放亮，浓雾依旧笼罩着满目疮痍的林子。在鸟魂红光的映射下，凌小曦很快就找到了游嗤在土丘上孤独的身影。她知道此时他正注视着她，她也知道他心中对她充满了恨意，但是在沛麟的性命面前，她别无选择。

    鸟魂眨眼间就来到了游嗤的上空，凌小曦紧张地看着它和游嗤短暂的对持。她不知道用沛麟最后一点元气召唤出来的神鸟能否敌得过游嗤的速度和力量，而万一失败，被战斗彻底激起的戾气和狂怒必然使沛麟再无生还的机会。

    突然一声高亢的鸣叫震撼山谷，鸟魂猛地抖动双翅，强烈的红光随之迸发而出，凌小曦被刺得睁不开眼。几乎同时，她又听到一声巨石爆裂的巨响，轰隆声伴随着鸟魂的鸣叫在山谷里回荡。随后滚滚的热浪扑面而来，当她能重新看清的时候，神鸟已经消失了，前方一大片土丘上笼罩着一个不停震荡的巨大光帘，从里面还隐隐约约传来激昂的叫声。

    凌小曦睁大了眼睛，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她意识到神鸟已经把游嗤封锁起来战斗，于是不再耽误，转身望向沛麟。

    此时沛麟正扶着权杖出神地望向前方，炫丽的光在他的脸涂上了玄幻的色彩，也许这样，他浑浊的眼睛居然恢复了一些神采。

    “沛麟，你可以走吗？”凌小曦急促地问，担心地打量着他。

    不过沛麟的目光并没有从远处移开，他的思绪似乎去到了另一个世界，沉思着低声念道：“山之幽，林之丘，神鸟现，圣女归……”

    “沛麟？”凌小曦不解地皱起了眉头，又轻唤了他一声，但是沛麟只是稍微停顿了一下，又自言自语地继续念道：“魂之憩，归之时，千年结，四方平……”说完，他的眼神又黯淡下来了。

    “沛麟，你在说什么？”凌小曦试探地问，隐约中她感觉到沛麟好像预测到了什么。

    在凌小曦的注视下，沛麟遥远的目光终于收了回来，他望向凌小曦，细细地端详着她的脸，那双略带悲怆的眼眸透着如离别前的眷恋和痛苦，眼里似乎还微微泛着泪光。

    “沛麟，你怎么了？”凌小曦不安地凝视着他，沛麟刚想开口，突然一声沉闷的声音从光罩里传出，光帘猛烈地震动了一下，凌小曦惊恐地朝那里望去。

    她不再追问了，一边环顾四周一边问道：“沛麟，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再说吧！嗯……我们应该朝哪个方向走呢？”

    “无论哪个方向他都会找到我们的……”沛麟淡淡地说，虚弱的脸上居然带着一丝坦然的笑意。

    “怎么会呢……”沛麟的话让凌小曦的心慌了一下，她想安慰他，却突然醒悟了过来，“没错，我身上还有控灵术……我不能和你一起走……”凌小曦喃喃地说，强迫自己的脑子飞速地转动起来。

    突然，她很快地解下了手腕上的蛸猬石和诺尼石手珠链，把它塞进沛麟的手里，“沛麟，你听着，你现在就往林子的那个方向走，我沿反方向走引开游嗤。你带上蛸猬石和诺尼石躲起来，蛸猬石可以帮助你恢复元气，等游嗤走后，你就利用诺尼石的力量打开去达格底乌泥部落的意念门……”

    “小曦……等等……”沛麟努力提气打断她说，把蛸猬石和诺尼石推回她的手里，“这些东西对我没用……小曦，把你的右手给我吧……”

    凌小曦愣了一下，这时沛麟扶靠的权杖消失了，他握住了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捋开了凌小曦的袖子。冰冷的手指滑过她的手腕，原来那道又浅又细的半月形血痕并没有出现。沛麟的脸浮出一丝笑容，好像放下了一块心头大石。

    “奎连黑祭司始终还是敌不过圣女的力量……”

    “你的意思是控灵术已经被破解了？”凌小曦依然不敢相信，谨慎地问道。

    沛麟点了点头，放开了她的手。他想站直身体，却突然晃了一下，就要向凌小曦的身上倒去，凌小曦马上扶住他的手臂，自己却也踉跄了一步。

    这时，一束银光在沛麟身旁闪过，他的权杖重新出现了。他紧紧地握住权杖，把肩膀压在权杖上，努力调和急促的呼吸。

    “对……对不起……”他的头低垂着，气息显得十分微弱。

    “沛麟，你必须要尽快回去，不能再拖了！”凌小曦更加焦急了，向前方眺望。

    因为封锁罩散发的热气，周围的雾气已经散去，越过倾倒掩埋的大树，她看到自己依然被深幽层叠的密林所包围。

    “来，我扶你吧，我们往那边走！”她根本辨不出方向，只是希望可以尽快逃入树林。

    “我想……我应该留在这里……”

    “留在这里？”凌小曦怔了一下，不可思议的目光移到了沛麟苍白的脸上，“沛麟，你打算干什么？”

    沛麟并没有回答，只是心事重重地越过凌小曦望向前方那个热气腾腾的光帘。

    “沛麟，不管我们能不能够逃走，只要有一丝机会，我们都不能放弃，不是吗？”

    凌小曦注视着他的眼睛，然而他的眼神就如他眼里流淌的变幻的色彩一样，令凌小曦捉摸不透。

    “有时候放弃也是一种抵抗……你很快就会明白的……”

    凌小曦听出了沛麟根本就没有离开的意思。虽然她意识到此时的沛麟已经极为虚弱，但她却不明白，为什么刚才还拼尽最后一口气顽强对抗的他，现在却愿意坐以待毙。难道他认为自己还可以和游嗤决战吗？凌小曦生气了。

    “我当然明白！我明白如果你留在这里，就只有死路一条！”

    “小曦……”

    “沛麟！”凌小曦没有让他说下去，“你应该还记得我对游嗤说话，如果这次我们不能回去，我也不会苟且偷生。在我出来之前，早已经把虺红散和絮丹草带在身上了……”

    “虺红散和絮丹？”沛麟露出了惊恐的神情。

    “没错……”凌小曦平静地说，“你应该知道，虽然虺红散是止血的奇药，但如果和絮丹草一起服用，就会变成了猛烈的毒物。沛麟……”

    她的声音低沉了下来，眼里流露出深切的悲伤，“小曦这一生亏欠的人太多，我不但亏欠了自己珍惜的人，还亏欠了所有的娄枭族人。如果不是我，这场战争就不会发生，如果我无力挽救，我也不会躲在敌人的阵营里看着族人自相残杀。只要我一天还在，能真正解救族人的圣女就不会出现……沛麟，如果你执意不回去，就让小曦陪你上路吧，这样你在路上就不会太寂寞了……”

    “小曦，你不能这样做！”沛麟带着喘息的声音里透出了明显怒气。

    “所以……”凌小曦露出了一丝淡然的笑意，“沛麟，回去吧！就当是为了小曦，不要让小曦再背负多一份亏欠了，可以吗？”

    她抬头用恳求的眼神望向沛麟。四目交汇，沛麟紧紧地咬着牙，挣扎的眼神里又带着痛心和难过，之后他轻轻地叹息了一声，露出了一丝妥协的笑容。

    “小曦，圣女的归途又怎么可能会和沛麟一起走呢？好吧，我们朝紫叶林走，你可以再陪沛麟走一段路……”

    “不，我们可以走的路还有很长呢……”凌小曦轻轻地说，扶住了沛麟的手臂。

    热气继续一浪接着一浪地涌来，伴随着封锁罩因为重物撞击而扩散出无数的光圈。凌小曦知道不能再耽搁了，搀扶着沛麟，深一步浅一步地朝土丘后的树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