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瞳姬曦
一 七叶待在房里一宿没有下楼,第二天清晨,她从房里出来,偏堂的方桌上没有饭菜,只有一根簪子,孤零零地放在那里。一边的椅子上坐着的是穿着布衣的扇童,摇着纸扇,似乎是在沉思什么。听见脚步声响起,他转过头来。 “他走了。” “噢。”七叶习惯性地向后园子望了一眼,嘴里答应着。 扇童无奈地摊摊手:“所以并没有早饭。” 七叶点点头:“我去做。” 七叶其实并不是不会做饭,要不然之前没有公元的那几年,她也早就饿死了。只是她的想法奇怪了些,喜欢自创些奇怪的糕点、菜肴,所以味道吃起来并不好。很快她就蒸好了馒头,又挑了些之前的腌菜,熬了稀粥,对付一下了事。 几样东西上桌,显得冷冷清清。但就算是这样,一向挑剔的扇童很显然已经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也并没有说什么,闷着头吃了个干净。 终究还是习惯了公元的存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七叶感觉心情很是烦闷,每每想起公元,想起公元杀死他妻子的情景,心中都烦闷不已。她坐在铺子前,像椅子上有无数蚂蚁一样,不断蹭来蹭去。 扇童劝她出去走走转转,反正在铺子里也不安心干活儿。七叶得了令,这一天在外面转了两圈,最终转了回来,走进了斜对面的茶楼。顾八两看多了她这样子,只道她又跟那只白猫怄了气,又好气又好笑。他亲自泡了一壶碎清茶,多了不少决明子和枸杞子。 两人对坐。 “此茶疏肝、明目。”八两永远是带着一脸的温和笑容,语气轻柔,从耳畔飘过,像春风轻抚脸颊。 “疏肝、明目。”七叶苦笑。 虽然相识不过一年多,但他总是最了解她的。 茶汤冒着热气,顾不得烫,七叶像个口渴难耐的人,直接灌了一大口。她长长吐出口气来。 看来不止被小猫欺负那么简单了。 “这么急躁!”八两看着她,边说边再次为她斟茶。连着三杯下肚,七叶终于停了下来。 这时慕容姑娘走了过来,她穿着一身缎面的长袄,显得身材玲珑精致,很是好看。她手中端着食盒,里面是两碟做得极精致的凉糕:“七叶姑娘许久不来了,点心是我自己做的,不如姑娘心思巧妙,做得那样雅致,但也勉强能用,希望姑娘不要嫌弃。” 没等七叶说话,顾八两轻声道了句:“谢谢。” 慕容姑娘嘴一抿,微微低下头:“慢用。”然后将空食盒捡走,转身离开。 七叶眯起眼,有些意味深长地看着八两:“什么情况?” 八两一愣,若无其事地摇摇头:“没有情况。” 七叶邪歪歪地一笑,咂咂嘴,将凉糕放到口中咬了一口,清甜得很。 “我只是贪恋人世繁华,却已是无心人。”八两淡笑。 七叶问:“所以你只是不回应?” 八两点点头。 “以她的性格,必然不会说破。”七叶无奈地摇摇头。 “儿女情长的事还是留给有心的人去做吧。”八两看着七叶。 四目相对,七叶眼神躲闪,避过了他。八两抿了口茶:“我原以为上次你那样耍了他,他便不来了,既然又来招惹你,那说明必然也是有心的。” 上次七叶哄骗弼穿上那样的披风,正巧八两在门口与人闲聊,看了个全。 “才不是他。”七叶摇摇头,八两惊讶地挑眉,七叶将双肘放到桌上,认真地问,“八两,一个人会因为什么拼命要杀掉一个与他并无仇恨的人?” 八两想了想:“那个人手上有他想要的东西。” 七叶苦笑:“但是我给过他了,他不肯要。” 八两哈哈大笑:“原来是公元啊,还是因为那根簪子?” 七叶没有笑,她觉得不好笑。八两见她这副样子,不由得叹道:“七叶,我虽然不想你看过那么多的生死,但我知道不是每个人都能被看透,尤其这里还有一个你我都知道的秘密。” 七叶没有说话。她知道八两说的是什么意思,公元是神族,如果他想杀七叶,七叶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护自己,至于反抗,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其实……”八两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七叶的目光被旁边一桌的人吸引了过去。那是一张两人坐的大桌,相对摆着两把椅子,桌上一把茶壶、两个小盏,但只有一端坐了一个人。那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公子,穿着讲究,五官精致,只是一双眼空洞地望着前面的空气,带着笑意,为对面的小盏斟满茶。 “慢些,烫。”公子亲切地对着空气叮咛。 八两向那边瞥了眼,见怪不怪道:“他是这里的常客,近一个月,他几乎每天都到这里来,点上一壶茶,为他自己,还有她。” “她?”七叶好奇地问。 “据说是叫曦。” “曦还活着?”七叶说了一个自己觉得合理的解释。 八两摇摇头:“也是个可怜人,他面前的人是位瞳姬。” 未到清晨的街道,天色灰蒙蒙的,冷冷清清没什么人,只几家馒头铺子前面坐着小伙计,守着里面冒出的热腾腾的蒸汽。蒸汽弥漫到街上,使得整条路仿佛仙气缭绕。 雾气蒙蒙中,走着个步伐蹒跚的瘦高公子,浑身是颜色亮丽的锦缎丝绸,唯有头上裹着厚厚的素巾。他似乎大病初愈,步伐很是不稳,像随时要摔倒一般向街那边的一条小巷走去。 小巷那边有一座桥,桥上风景甚好,他不是要去赏景吹风,而是要去找那桥在修缮时为避煞悬起的一面巨大铜镜。 铜镜。他心情激动,难以平复,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她了——曦。 公子姓公,名讳不详,白山州岷县人士,家里原本是正正经经小山沟沟里讨生活的。可是几年前,公子的爹爹在林子里转悠的时候不小心挖出了一块方方正正的美玉。消息传开,过了不久就有车辇从村外来,坐着衣着华丽的男男女女,指明了要买这块美玉,出价大到公子爹爹一听差点儿惊得背过气去。 自然不用犹豫,卖了。那些人也不含糊,直接就是一沓银票。 靠着这笔银子足够几代人吃喝不愁,公子一家搬到了城里,过起了只花钱不用挣钱的日子。虽然没什么声望,但过得却是体面。公子渐渐长大,每日除了习练书画便是出门会友,时间长了因为出手阔绰倒也有了点儿小名气,得了个公子的诨名,只是性子越来越张狂。到了戴冠的年纪,他竟然对爹娘安排的婚事一桩都看不上,愁得老两口儿吃不下睡不着。 那一天,他隐隐记得自己从媒婆家里仓皇逃出的时候是个大雨滂沱的晌午。结果飞来横祸,一辆飞驰而来的马车将他撞倒,随即他就晕了过去。他再醒来时,四周弥漫着各种草药混杂的奇异香气,身下是床榻,身边只有一只冒着热气的药壶,再无其他。他的胳膊和腿都很痛,整个人没有一丝力气地窝在被褥里。但当他闭上眼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声像是来自半空的悠悠叹息:“唉……” 似是怜悯,似是无奈,他被吓得一激灵,猛然睁开眼,满屋浅橙的霞光,却空无一人。他挣扎着半坐起身子,警惕地环顾着四周,依旧没有一人。 大约是自己脑子被撞坏了,他边想着边犹豫着再次躺下。试探性地半闭上眼,等了一刻钟,再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他确定刚刚是自己的幻觉,放心地合上眼,准备一觉睡到天亮。可是,就在他完全合上眼的一刹那,一角淡淡的鹅黄飘然在眼中滑过,似是长裙的裙摆。 惊恐与诱惑并存。公子只觉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里除了无边的黑暗,就只有他和那一袭长裙。 是个女子。他这样想着,耳边竟真的响起了一个女子甜软的嗓音:“不要睁开眼。” 紧接着一个浅黄的婀娜背影缓缓显现。公子不自觉地脱口而出:“你……” “嘘……”女子抬起手臂,他看不见她的正面,“天色已经晚了,睡吧,我很乖,不会吵到你。” 公子只觉眼前一黑,未及多言,便像入了魔一样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清晨,他在刺眼的阳光中醒来,不等睁眼,便听到了一声清晰的问候:“早。” 公子赶紧睁开眼,房间里空无一人。他慢慢想起,是昨晚眼睛里的姑娘。 居然不是做梦。他犹豫半天,还是怀着忐忑的心态刻意闭上了眼。果然她又出现了,依旧是黄色衣裙,背对着自己。 “早。”她重复了一遍。 “早……”他小心翼翼地回应,表情像是见到了有勾引书呆子癖好的女妖怪。 似乎感觉到了他的迟疑,女子发出一串清冽的笑声,笑得很厉害,肩膀都颤动起来。 公子再睁开眼,笑声不见了,她也不见了,只剩下独有他一个人的空房,带着让人不舒服的死寂。公子赶紧又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接下来的日子里,她成了他世界的一部分,他们的交流也逐渐多了起来。她告诉他,自己虽然只能住在浓墨一样的世界里,却有一个盛满阳光的名字——曦。她无法转过身,但是只要等他照到镜子就能看见她的样子。 “呼……”公子微微弯曲双臂,手拄在桥头的木栏上,深深吐了口气。抬起头,瞪大眼。深褐色的眸带着水润的荧光,右眸中间黑色的瞳仁里有一点儿不易察觉的浅黄。他勉强按捺住心中的激动,把头伸得往前了一些,又往前了一些,就在他的脸几乎要贴在镜面上的时候,终于,他看清了眼中的她。 柳叶眉,樱桃口,眼不大,笑起来弯弯如月,身材娇小匀称,没有倾城绝色,没有倾国妖娆,是个再平常不过的女孩儿,甚至脸颊上还有些恼人的红点。 说没有一丝一毫的失望,那绝对是假话,但这不完美,令她比他想象的更加真实。他站在原地没有动,闭上了眼。 “你比我想象的要更加高挑帅气,我原以为你应该是一脸严肃的模样。”曦甜甜的声音传来。 公子笑了一会儿,回应道:“你也比我想象的更加温婉。” “那你再看看我,我也再多看看你好不好?”曦要求。 当然好。他笑笑,顺从地睁开眼。 二 生命里突然多了一个人,那种感觉很是奇妙,给他带来一种从没有过的温馨。 曦的性格像个孩子,直爽单纯。她在公子的眼中出现,就像是她的名字,一眼照亮了他的整个心扉。 最开始没有人看出什么异常,白日里的公子和平时一般出门访友,但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两个人就会像久别重逢的情人,有着聊不完的夜话。 她告诉公子,很久很久以前,她的世界满是黑暗;公子则告诉她,很久很久以前,他的世界满是无奈,那种一根心弦搭上另外一根心弦的感觉无比美好。渐渐地,除了夜晚的时候,白日里公子也越来越多地躺在床上和她卿卿我我地聊天儿。短时间还好,时间一长,就让外人觉得不对劲儿起来。 公子爹越来越多地发现自家儿子不再像从前那样出门闲逛,而是整日整日地躺在内房的床榻上,甚至有好几次都能听见他一个人在自言自语地念叨着什么,时不时发出闷声闷气的笑声。这可吓坏了公子爹,以为是上次儿子那一撞落下了病根。 “会不会是失心疯?”公子爹心里着急,终于在又一次听到他一个人自言自语的时候,猛然闯了进去。 “啊……” 脸上的绢帕应声而落,公子一惊,猛然睁开眼,像是偷情被捉到了一般,曦在他的眼睛里惊恐地尖叫着。 “别怕。”公子没有起身,而是重新闭上眼睛,轻声安慰她,“是我爹。” “你在和谁说话?”公子爹吃惊地看着左右,可是很明显,在这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和自己。”公子留了个心眼儿,找借口撒谎道。 公子爹心痛地看着儿子:“儿啊,如果你哪里不舒服就和爹讲出来,千万别……” 公子起身,笑呵呵道:“爹,我没事,我好着呢。” 公子的眼睛亮晶晶的,闪动着光,看他的模样的确不像是有什么问题的,公子爹的心虽然还没放下,但也缓和了不少。既然好些了,公子爹便试探着提了提成家的事。 公子心里焦急,只是连连满口答应着,说只待爹娘做主,好不容易才把爹哄走了。 等到爹走了之后,公子松了一口气,坐到一边的椅子上,慢慢地闭上眼。眼前出现了一个蹲在黑暗中的背影,背影不易察觉地一颤一颤着。公子心下大惊。“曦。”他轻轻呼唤。 曦不理他,他只恨自己不能立刻冲进黑暗中去拥抱她。 “曦!”他的声音变得焦急。 “公子何苦还来找我,只怕是要连累了你的好姻缘。”曦啜泣着道。 原来是刚刚和爹说的那几句话让她伤了心,公子连忙安慰她:“你这说的是哪里话,我不过是要哄着爹娘罢了。我早前便说过了,这世除了你,我谁都不会再看上了。” “是吗?”曦破涕为笑,抹着眼泪。 公子走到镜子前,只见铜镜中他眼中的姑娘眼眶红红的,细弱的身板虚弱地向后斜倚着,似乎受了极大的委屈。 “你哭了,知道让我多心痛吗?”他忍不住地伸手去向那镜中的人影身上抚摩去。 虽然只是镜中的影子,但曦还是害羞地来回躲闪。 “不哭了?” 曦终于重新露出了笑容。她伸手扶在他的眼眶,似乎是费力地想要触碰镜中公子的面庞,却是怎么也碰不到:“只是……” “只是什么?”公子轻轻问道。 “只是你总不能一世不娶,你我终究不得长久。”曦凄然一笑。 “怎就不能一世不娶?”公子倔强道,“从明儿起,我便将眼睛遮起来,这样我就永远只陪着你一个人了。” 曦以为他只是说着玩儿的,没想到第二天的时候,公子真的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一块遮眼的白布,将眼睛蒙得严严实实。 这一下可又吓坏了公子的爹娘,没等他们来问,公子便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说了一通,只说自己是眼睛不舒服,过一阵便拿下来云云。 好好的正常人变成了瞎子,但公子和曦却乐在其中。曦也开始从原来的羞涩渐渐地变得开朗活泼起来,而且公子发现曦可以将自己看见的东西变为己用,比如只是逛了一遍铺子,他偷偷拽几下遮眼的布,她便记住了其中几件,等到第二天的时候,公子便可以看见她穿那些新衣服的样子。 曦对所有的没见过的事物都有着强烈的好奇心。 大概是去年六月的时候,大燕曾经特别时兴浸渍染法的衣裳,这样染出来的衣物色彩多而繁杂,虽然好看的姑娘穿了总是给人一种要进青楼唱戏的错觉。曦也看见了这样的衣裳,她几乎是没花什么时间就换上了一件,拖地的长摆,染得色彩缤纷。 这一天公子一醒来,眼前便是一只花孔雀模样的曦。 没有想象中的称赞,公子只是摇摇头。这一摇头便是不好看的意思,曦感觉无比的扫兴,只得蔫蔫地换回了原来的鹅黄衣裳。 “你心情不好?” “没有。”公子淡淡地一笑,伸手解开遮眼的带子,“今天有些事情要做,带着不方便。” 这件事便是公子陪他娘去孟府。 白山州孟府有个三女儿,刚满十五岁,生得模样俊俏,又聪明伶俐。公子娘这次执意要公子陪她来孟府,就是为了拉一拉这桩亲事。 孟府不像公家,不是土豹子开花,反而是世代书香,家底殷实,因此规矩也多些。公子娘和公子两个人为了不想让自己家显得粗俗,小心翼翼地见礼,小心翼翼地进门,一举一动都带着小心。 “见过孟夫人。”公子向孟夫人见礼。 公子虽然出身一般,学识一般,但是论模样相貌倒是一等一的好,颇有一番富家公子的意味,看得孟夫人眼前一亮:“我的儿啊,快起身,起身。”边说着边招呼后面的侍女沏茶,去请三丫头,“去请小姐来。” 这个小姐自然指的就是孟府的三女儿。 公子娘松了口气,看来孟夫人对公子的印象还是蛮好的,心里不由得乐开了花,琢磨着下一步去请哪里的媒婆来保媒。上次的肯定不行喽,若是这门亲事成了,那就算花了大价钱也都值了。正盘算着,只见孟府的侍女已经领着三小姐出来了。她面若银盘,柳眉杏眼,朱唇不点而红,绝对的标致美人儿。 “见过公夫人。”公子娘笑得是合不拢嘴啊,连忙上前搀起。 只见那三小姐眼睛一转,便看见了一边站着的公子,心中猜测他便是这位公夫人的儿子,于是亲自奉茶一杯递给他:“公子请用茶。” 公子笑着回礼:“多谢。” 三小姐笑盈盈地略一颔首,轻轻转过身去。就在她转身的一刹那,眼睛扫过公子的脸,一瞬间她看见了人生中最恐怖的一幕。只听到“啪嗒”一声,茶碗在地上摔得粉碎。她几乎是一瞬间便脸色苍白如纸:“眼睛……”紧接着两眼一翻白,向后一仰,晕了过去。 “名儿!”孟夫人等人都吓了一大跳,连忙跑过去,又是掐穴位,又是连呼带叫地去请大夫。 折腾了好久,三小姐才悠悠转醒,而她醒过来的一瞬间便哇地大哭了出来,只喊道:“眼睛,眼睛。” “你的眼睛怎么了?”孟夫人连忙去看她的眼睛。 谁知道三小姐摇摇头:“公子,公子的眼睛。” 此时的公子正站在一边帮着端茶倒水,一听到三小姐提眼睛,他立马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几乎是一瞬间的本能,他连忙将脸背了过去。可是,他娘却急切地问:“儿啊,你眼睛怎么了?” 公子不回答只是别过头。 “公子啊,你的眼睛到底怎么了啊?”三小姐一哭,孟夫人也开始抹眼泪了。 “呼……”公子深深呼了口气,他闭上眼,用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对她道,“蹲下,千万不要出来。”紧接着他睁开眼,转过头一笑。 “娘,没事,没事,你看……” “啊……”公子娘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孟夫人转头一看,也吓了一跳,几乎是后退了好几步。只见公子的两只眼睛里各有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裳的女子,头发披散搭到脸前,双手张牙舞爪地要伸出来一样。在场的所有人都被这场景吓呆了。 公子尴尬到极点,心中暗暗咬牙:“曦!” “曦!”对着铜镜,公子气愤地质问她,可是曦完全一副不在乎的样子,摆弄着新买的衣裳的裙摆。 “你太过分了!” 过分?一听到这个词,曦瞬间也怒了:“我帮你吓走你的相亲对象错了吗?反正你也是一辈子不娶的。” “你……”公子气得说不出话来,“谁说我一辈子不娶了?” “你自己说的。”曦白了他一眼。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公子气道。 此话一出,曦愣在了当场,原来他一直是这么想的。 接下来的三天,曦一直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就算公子闭上眼轻轻地叫她,她也依旧不搭理。公子索性不再叫她,任由她去了。接着又过了两个星期,公子和曦还是没有和好。而公子开始听从父母的话不断地相亲,大概过了小半年的工夫,公家向一户姓黄的人家的小女儿下了聘礼。 拜堂前的第二日。 “曦?” 曦还是不理。 公子心中有愧,但他还是决定以实情相告:“我要娶亲了。” 曦终于浑身一颤,转过头来,嘴角咧开看不出情绪的微笑。 第二天清晨,公子睁开眼,阳光照在脸上,他伸了个懒腰,一愣,忽然感觉好像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他突然心跳如雷鼓,飞快地闭上了眼。眼前是一片漆黑,那个黄色的身影不见了!曦不见了! 公子开始惊慌失措起来。“曦?曦!”他闭着眼拼命地呼喊,但是眼前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曦,你不要吓唬我。” “曦,你快点儿回来。” “曦,你回来,我不要娶亲了。” “曦……” 曦,看来如果想让你回来,就只剩一个办法了。 这一日,大喜的日子。 鼓乐、礼花、娇小貌美的新娘,唯独缺了一样,新郎。 吉时已过,新郎还不出来,外面的人纷纷猜测,逃婚什么的说法一时间传得沸沸扬扬。 公子的爹娘派人四处去找新郎却怎么也找不到,眼看面子就要不保,公家无可奈何,只得找了个相貌与公子还算像的本家亲戚骑着高头大马,风风光光地去接新娘。 因为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娶亲的吉时又是千万不能错过的,于是特意安排了好马,那马还有些野性没有驯服,所以跑起来疾驰如奔。当娶亲的队伍经过一个小岔路口的时候,转弯处突然飞快地冲出个人影来,直直奔着马车撞了过去。只听到“砰”的一声巨响,紧接着是勒马的“吁”声混合着马的嘶鸣声。 一个满脸是血的男子从车轮下面被人七手八脚地扯出,众人看着有些眼熟。 “哎……”有眼尖的人一眼认了出来,“哟,这是新郎官啊!” “哎,怎么回事啊?” “公子,公子!” 如果这世上还有什么办法能让曦回到自己身边,公子能想到的只有让一切从头开始。 数年前的那天,他匆匆忙忙地从媒婆家里逃出来,也是这样,被一匹高头大马狠狠地撞倒在地,此时便像是前世的场景重现。公子虚弱地睁开眼,眼前围着很多人,表情都很是惶恐,浑身的疼痛让他的视线渐渐开始模糊。公子闭上眼,在眼前无边的黑暗中焦急地寻找起来。 回来吧,像从前那样出现在我眼睛里。 清晨的曦光破开阴云洒满街巷,透过眼帘,他能感觉到那种温暖和光亮,鹅黄,像曦的裙角,可是这一次曦终于不会再出现了。 “呼……”公子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血潺潺地从额头上流下,糊住了脸颊,眼角有些湿润,“曦……” 三 “吃茶。”对面的男子双手捧起茶杯,递给七叶。 “唉,”七叶叹了口气,“为什么最近总是听到这种悲伤的故事?” 八两淡淡笑了:“其实并不悲伤。” “无论遇到什么,你都笑得出来。”七叶无奈道,“只是我做不到。” “能讲出来的悲伤其实都已经烟消云散了。”八两看着她。 “原来你这样想。”七叶也笑了。不过就在她笑出来的那一瞬间,忽然觉得八两身侧突然闪过了一个阴影,一条长长的白绫夹着劲风而过。还没等她多想,八两已经将她一把从座位上拉起。 “砰!”一把长刀擦着她的身子插进了她刚刚坐过的那把椅子上。 “谁?”七叶被扯得差点儿栽倒,脸色惨白,惊呼道。 茶楼里的宾客先是发呆,后是惊叫,紧接着是一拥而散。 “哎,还没给钱!”慕容姑娘起身要拦,但是人们一转眼就蜂拥而出,根本拦不住。八两摆摆手:“算了。” 不到半刻,茶楼里便只剩了他们三个人,连伙计们也都逃进了后房。七叶受惊不小,连忙往四下里看过去,却是什么也没看到,她伸手去拔那椅子上的长刀,可是用力拔了两三次都没有拔出来。 八两也没有拔出来。那不过是一把再寻常不过的长刀,没有什么标识,而且刀口划痕不少,也有卷刃,应该是把老刀。 “或许只是意外。”八两安慰七叶道。 “或许。”七叶惊魂未定,深深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