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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三十、自作孽,不可活

    上元节后,因紧急取销休假的军令,将士大多已猜到了北境有变。

    军队开拨,离家短则半年内,长则数年。

    有些人生大事,需在出发前办了

    正月十七,军令报到前一天,秦胜武迎娶折燕儿。

    虽成婚仓促,但当日宾客的规格却近年来淮北少有的高标准。

    楚王夫妇在婚礼现场待了一整日,王妃身为秦胜武表姐,亲自和胜武嫂嫂康玉兰充任了男方接亲的‘迎娘’。

    折燕儿这边父兄都不在身旁,和折燕儿胞兄折彦文有结拜情义的陈初便担任了女方送亲的主宾。

    折燕儿从王府出嫁,出门时按照风俗,楚王以兄长身份将折燕儿背出了府门。

    因他这个重量级送亲人员的存在,折燕儿进秦家的当日,吴宴祖、彭于言、二郎小乙这些胆大包天的家伙都没敢闹新娘。

    成婚翌日,秦胜武便脱去喜服,重着戎装,由折燕儿陪着去了蔡州军衙报到。

    一时间传为美谈。

    秦胜武等一众休假河北驻军北上后,陈初在蔡州多停留了几日。

    原计划于三月底成婚的二郎和蒋茜,也将婚事提前举办。

    正月二十二,两人大婚。

    二郎是栖凤岭二代中第一个成婚的,娶的又是淮北军中旧厢军系大牛蒋怀熊的女儿。

    两小只自打阜昌八年便是蓝翔学堂同窗,幼时打打闹闹,见面就互呛,却不料最后竟喜结连理。

    二人算的上青梅竹马,又有利于淮北军内部融合.这桩婚事,整个淮北高层、各自父兄皆乐见其成。

    可谓承载满满祝福的天作之合。

    是以,当日宾客盈门,淮北有些头脸的人物几乎都到了现场。

    杨家宅子在城西十里,一处叫做星落庄的地方。

    早年间,大郎在城内杏花巷置有一座宅子。

    但杨开山夫妇和田地打了半辈子交道,住在那遍铺地砖的宅子里浑身难受。

    阜昌九年,大郎妻子聂容儿又在那宅子里小产,差点丢了性命,自那时起,也不愿再留在这伤心地。

    同年,在聂容儿外公管培元劝说下,大郎拿出所有积蓄,管培元又给他添了一部分,在星落庄建起这栋内外五进深的院子。

    当日巳时,陈初携猫儿抵达杨家。

    得悉兄弟来了,大郎特意带着聂容儿及独子平安出来拜见。

    杨平安今年五岁,生的虎头虎脑,壮实的很,和其父肖似。

    “怎没带稷哥来啊,以后也需让他们小兄弟之间多往来,免得淡了咱们几家的情谊。”

    大郎抱着儿子笑成了花儿。

    自打当年一事后,聂容儿母子常年待在寿州大郎身边,是以两家人近年见面机会不多。

    一旁的猫儿听了,笑着替陈初答道:“阿瑜今日布置的一百个大字稷儿尚未写完,待他完成功课,晚点随玉侬过来。”

    “这么小的年纪便有了功课呀?”聂容儿平日稍显冷清,但面对猫儿的时候,却始终挽着她的胳膊,言语间透着股亲近。

    也是,当年那毒妇趁大郎随陈初在外征战,差点害了她的性命,幸而得王妃深夜来救。

    说王妃是她的救命恩人一点不为过。

    两人说几句话,见陈初和大郎说起了正事,聂容儿上前将平安接了,抱在怀里。

    杨平安待在爹爹怀里时,一本正经,可一到聂容儿怀里,马上抱住了娘亲,哼哼唧唧道:“娘,娘,孩儿饿了.”

    “方才喊你吃早饭你不吃,现在又来怄人!”

    聂容儿说是这般说的,却还是抱着儿子转去了后头给儿子寻吃食。

    看起来很平常的一幕,但陈初却能瞧出,猫儿明显松了一口气孩子不会掩饰,平安在爹爹跟前老老实实,却敢在娘亲面前要这要那,说明平日里聂容儿待他极为亲善。

    母亲待孩子亲善,说起来是天经地义的事,但杨家情况特殊。

    陈初夫妇都知晓,这孩子并非聂容儿所出.阜昌九年那回,聂容儿小产,对身体损害不小,自此再未有过身孕。

    转年晚春,杨家便有了平安。

    为给大郎留面,兄弟们从不主动提起杨家后宅这场龌龊,但当初猫儿可是亲耳听那女人说过自己已有了身孕

    由此不难猜,平安其生母是谁。

    如今见聂容儿疼爱平安,猫儿自然欣慰,毕竟,孩子如果被嫡母记恨,便注定了一辈子艰难、家宅也难以安稳。

    巳时中,陈家兄弟联袂来贺。

    “柳川先生,昨日密报已看了吧?”

    耳听陈初说起公事,猫儿主动退出了花厅,并随手带上门,且不忘嘱咐一句守在外头的丫鬟,“暂时莫让人打扰。”

    这幅摆明了妇人不掺和军政的态度,让陈景彦频频颔首。

    “看到了。”陈景安捋须一笑,却也有些无奈的说道:“元章手里这帮人,是真能、也真敢折腾啊!弄了这么一个烫手山芋.”

    在场的陈景彦和大郎,只大略知晓金国有变,却不明白‘烫手山芋’说的是甚。

    陈景彦和大郎都是淮北核心,陈初也没打算瞒他们,便解释道:“咱们金国暗桩,这次不止带着完颜去了榆州,还带来一位‘贵客’呢”

    “贵客?”

    “嗯。”陈初也不卖关子,径直道:“丁未被掳走的大周皇帝,柴极”

    “嚯!”

    “啊!”

    大郎和陈景彦同时露出一副惊悚表情,但前者明显更兴奋一些,不由道:“哈哈,这下热闹了!周国以孝道治天下,咱们若是让柴极颁一道旨意,命柴崇禅位,他会怎样?哈哈哈”

    陈景彦却没露出任何笑容,甚至没忍住指责了大郎一句,“天真!国家社稷,即便两人是父子,那柴崇也不可能因一名废帝的旨意让出千里江山!”

    “我自然知晓,总能恶心一下他们吧。”

    大郎不服,碍于陈景彦是陈初的丈人,才没有太过强势的反驳。

    陈景彦却道:“那不是无故树敌么?而今有陈伯康坐镇淮南,两地默契,才使我淮北可一力应付金国。若周帝知晓柴极落入咱们手中,且打算用他生事,周国说不得会狗急跳墙。金国未平之前,不可刺激周国”

    ‘金国未平’,在几年前还是不可想象的事,看来,河北路一场大胜,确实给了齐国文武极大的信心。

    陈初却知道,河北阜城一战,靠的依城而守、最大发挥了天雷炮的作用,再加金国对这种新式武器毫无防备,才不小心损了主将,导致一溃千里。

    下回再开战,他们自然不可能再傻乎乎的站在城外等着被炮轰。

    所以,陈初比较认同陈景彦的话。

    “此事,咱们暂且不要声张,先将柴极圈养在蔡州左近,待榆州一事有了结果再做打算。”

    陈初一开口,此事也等于有了结论,陈景彦随即道:“元章准备何时动身去往河北?”

    当今,最不便的就是通讯问题。

    没有即时通讯手段,待在大后方根本无法指挥瞬息万变的战场。

    更遑论局势复杂的榆州。

    陈初此去,最少也要留在紧邻金国南京路的河间府,才能及时协调军统、作战部队、官员,将分属各部、权责不同的几方拧成一股绳。

    “正月二十五动身,柳川先生随我一同启程,留在东京居中调度。”

    说到此处,陈初看了看陈景彦和杨大郎,又道:“我与柳川先生一走,淮北便仰仗两位了。此去河北,距离淮北千里不止,我部甚至有可能深入金国南京、榆州,彼此联络必然会有延迟、不便。届时,若遇紧急事,两位可自专。遇意见相左时,大郎需以陈经略意见为重”

    “是!”大郎起身,郑重抱拳道。

    恰此时,院外一阵鞭炮齐鸣。

    前来报信的下人却被丫鬟拦在门外,陈初听动静便猜到了因由,便转头对外问道:“可是二郎将茜姐儿接回来了?”

    “回王爷,二夫人的喜轿已到了府外,太公唤大郎出来迎接。”

    杨家下人在门外喊道。

    若只蒋茜进家,未必需要大郎这位大舅哥在府门迎候,但对方送亲的队伍中有东京都统蒋怀熊,于情于理大郎都要出府迎接。

    陈初闻言,哈哈一笑,道:“走,咱们同去吧。免得蒋都统为难他那毛脚女婿”

    午时初,杨家门外鞭炮声大作。

    小乙、吴宴祖、彭于言等小辈拦在府门前吵嚷笑闹,端是热闹。

    便是在杨家深处的第五进后宅也隐约可闻。

    杨家人丁不旺,平日三进宅院足够居住,即便今日待客,也只是将第四进收拾打扫了一下,接待女宾。

    久不住人的第五进稍显荒凉,和前头热闹的景象天壤之别。

    鞭炮吵嚷邈邈传至五进西跨院内,一间外头挂了锁的偏房,房门猛地被人从里往外推了几下,一阵‘咣咣咣’的门板磕碰声响。

    正攀在院内假山上往前院张望的丫鬟月珠听到动静,三两下爬了下来,一脸怒容的走到房门前,斥道:“你又发甚疯!”

    话音刚落,房门又一次被大力往外推,却被外头铜锁限制了开合,只打开一条三指宽的门缝。

    却见,门缝内猛地凑近一张因久不见阳光而显得苍白的脸,脸上带有谄媚笑容,“月珠,今日怎了?可是府里有喜事?震郎要纳妾么?”

    “休要胡扯!老爷和夫人恩爱的很,哪有心思纳妾!今日是二郎娶妻呢!”

    月珠说罢,屋内那妇人明显一怔,隔了半晌才喃喃道:“二郎都成婚了.”

    “废话!二郎已过弱冠,成婚还不应当么?”

    月珠没好气道,妇人片刻失神,忽然扒着门板兴奋道:“月珠,求你去找震郎说一声,今日府内大喜,我这做嫂嫂也得给弟媳些见面礼吧!你去找震郎,放我出来一日,我绝对不捣乱!”

    “呸!你算哪门子嫂嫂!二郎的嫂嫂是我家聂大娘子!”

    月珠原是聂容儿贴身丫鬟,聂容儿常年在寿州,杨大婶又没有管理大宅子的经验,便把月珠留在了蔡州大宅,协助婆婆管家理事。

    妇人被月珠训斥后,默默垂泪道:“今日来的宾客,定有我徐家人吧。月珠求你寻上我伯父徐知事,我要与伯父见上一见。”

    “徐知事?”

    月珠迷糊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徐榜徐知府,“徐公早已就任蔡州知府了!”

    “啊?”妇人一愣,随即一脸惊喜.当年她被圈禁时,徐家的大腿徐榜才不过是一名刚刚到任不久的蔡州七品知事,如今竟做了一府父母!

    这条消息像是让她看了见一丝希望,妇人突然有了底气,“你快去找我伯父来!杨震欺我数年,我要找娘家人为我做主!”

    不料,月珠完全没有被她这知府伯父吓住,反而嗤笑道:“知府算甚?老爷如今领寿、宿、泗三州军事,为一地督抚!平日便是徐知府见了他,也要客客气气的!再说了,你徐家当年知晓了你谋害夫人,早已对外宣称你得急病死了。徐贞儿,我实话与你说,此刻便是将你带到徐知府面前,他也不认你这个侄女了!”

    “.”

    徐贞儿张着嘴巴,半天没说出话来。

    月珠话里的信息很多,其一,娘家已将自己放弃了;其二,伯父、夫君,或者说当年随陈初从桐山出来的那批人,如今皆是风光无限.

    知府、督抚,这些职位在当年莫说是她一个女子,便是对徐家顶梁柱徐榜来说也是一个可望不可及的高度。

    一时间,徐贞儿满心悔恨。

    当年,她可是拿了一把天胡开局的牌面啊!

    王妃做媒,将她说与了杨大郎,若两人好事就此定下,她一来是出自桐山五家中的徐家,又是大郎正妻,如今她在淮北妇人中的地位,大概只在猫儿之下.

    人算不如天算,当年她自视甚高,嫌弃大郎家贫拒绝此桩婚事,若此事就此打住,也不影响她一世衣食无忧。

    偏偏后来她见大郎起势,又主动倒贴了上去。

    一来一回间,她不但失了大郎的敬重,也丢了原本应属于她的官家大妇的地位。

    至此,还不影响她随着大郎享一世风光,直到后来做下那件事.

    好悔,好恨!

    徐贞儿坐在地上,望着仅有一线的阳光,忽然爬起,疯狂拍打房门,叫道:“你唤震郎来,我知错了,求他让我看一眼平安吧”

    “休想!公子如今被夫人教养的极好,若被旁人知晓有你这么个恶毒娘亲,他以后还如何做人、还如何继承老爷衣钵!”

    “不!那是我辛苦怀胎十月诞下的孩儿,你们不能抢了去!你们让我母子骨rou分离,不得好死”

    提起儿子,徐贞儿愈加疯狂,可叫骂一通后,却又哀哀哭了起来,“月珠,好月珠!我求求你了,你带平安过来,让我看一眼吧就看一眼,我往后日日为你诵经祈福.求你了.”

    月珠却连一个字都不信。

    当年,夫人被这毒妇下药,危在旦夕之时月珠欲要出府找大夫,却被徐贞儿带人拦了下来,将月珠打了个半死,休养两个月才能下地。

    心中有气又有恨,月珠说话自然不会好听,“徐贞儿,你莫要不知好歹!以你做下的事,任在谁家都逃不过被打死!老爷夫人没有打杀你,已属世上难找的心善,你若再生事,便饿上你两日!”

    “哈哈哈”

    徐贞儿忽地疯狂大笑起来,隔着门缝死死盯着月珠,一字一顿道:“好一个心善!他心善会将我关到这屋子里六年?他若心善会夺走我的平安?他正是恨我,才不杀我,要我日日夜夜悔恨!杨大郎,你比我还要狠.”

    提到大郎,徐贞儿彻底癫狂,边撞门边大喊道:“杨大郎!你还我平安,杨大郎,你一个破落逃户也敢欺我,还我平安,还我孩儿”

    这番动静闹的不小,月珠唯恐惊扰到前头的宾客,连忙将守在院门外的两名粗壮婆子唤了进来。

    房门一开,徐贞儿便猛地往外冲去,早有准备的婆子怎会让她如愿,拦腰将人扑倒。

    “将人绑了,堵上嘴!免得这疯婆子发癫,冲撞了宾客!”

    月珠一声令下,粗壮婆子便将徐贞儿往屋内拖去,徐贞儿双手死命扒着门槛,转瞬间又从怒不可遏的疯癫状态变回了让人生怜的大哭,“月珠,让我见一见平安,让我看一眼.”

    在她手上吃过大苦头的月珠转过头不看她那可怜模样,犹自道:“自作孽,不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