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文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三生桥上七世雪在线阅读 - 第52章 惊鸿(7)所谓故人

第52章 惊鸿(7)所谓故人

    废弃的洞穴中堆放着些许坏损的兵器,像是铸造失败而被人丢弃于此地的,岳小风掏出火折子,急促地吹了口气,便得一束火光照亮四周昏暗。

    莫叹雪揩了几把被夜雨微微打湿的袖管,转头再看向一旁的岳小风,却只见他半边身子都已被淋得精透,随即讶然脱口道:“方才不是撑着伞呢,怎么淋成这样?”

    对方不说话,只是憨憨地笑了两声,用脚拨楞着地上凌乱的砂砾土石和落叶枯枝,勉强划出一块儿平整地之后,才掏出方才一直护在怀里的糖饼,小心翼翼递给了她。

    糖饼没有湿,却已经完全冷了下来,想来也在情理之中,陈家铺子距离风陵山甚远,此一个来回也要小半日。

    “那你岂不是比武大会结束了,便直接去寻这糖饼去了?”她这才恍然反应过来。

    “我猜你会喜欢。”岳小风看着她道,眼波温和如水。

    她一边咬着糖饼一边回说:“你这个人真奇怪,总是说些糊里糊涂的话。”

    但事实却是,她一点也不糊涂,仿佛过往三年只是被人从中剪断,待寻到那断口稍稍一拼凑便可恢复如初。

    岳小风偏头反问道:“可你还是跟我出来了不是么?”

    她不再说话,只是坐于地上,看着外面愈加猛烈的风雨。

    “我同你讲讲我的那位故人吧,白姐姐。”对方忽然开口道。

    莫叹雪下意识地应声,亦如从前他在身后声声唤着自己“白姐姐、白姐姐”一般,然而片刻之后,等她忽然反应过来,抬眼看对方此刻正直勾勾盯着自己,脸上不禁一片火辣蔓延开来。

    “我是说,你讲吧。”她慌忙掩饰着。

    岳小风先是顿了顿,继而才在刚刚的失神回醒过来,缓缓开口道来:“文渊十七年冬,那个时候我才只有七岁,我似乎是生了一场大病,对于以前的事情怎么想都想不起来,只隐隐约约记着我是在一个破庙里,我又冷又饿,感觉自己快要死过去了,直到我遇到了她。”

    这段故事莫叹雪是记得的,那一日伏明发狂,迫使她不得已要去做那茹毛饮血之事,结束之后途径一处破庙,本欲在里面稍作歇息,却不料正撞见一个七八岁的孩童。

    他蜷缩着窝在一方破烂草席之上,寒冬腊月身上却只有几片脏污不堪的碎布,整个人瘦得好像就只有一把骨头,皮肉之上几处大的伤口已经开始腐烂,甚至有蛆虫在其上蠕动。

    岳小风继续努力回忆着:“当时我只看到一个人影,在我的眼前闪过,然后我似乎就睡过去了,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离开了那座破庙,到了逍遥宫,当时我尚不知道逍遥宫是什么意思,只看到四周有很多漂亮姐姐们,她们围着我指指点点,再然后她就出现了,那些人便向她施礼,叫她宗主。”

    在他的描述之下,莫叹雪的思绪也随之倏然飘远。

    “她问我叫什么,可我怎么也想不起来,然后她便给我起了个名字,叫岳小风,她总是小风、小风地唤我,我也一直跟在她的身后叫她白姐姐。逍遥宫本是不欢迎男子的,可是大家看我那般可怜,又加之她们的宗主事事照拂着我,我竟也过上了从前想都不敢想的日子。”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忽然一笑,眼角晕染开一片苦涩。

    “她教我识字,也教我武功,还带我去过很多地方,别看她在外人面前好像威风凛凛的,其实她有时候也像个孩子,嗜甜,尤为喜欢陈家铺子的糖饼,每次都说如果我练武练得好,便奖励我去吃糖饼,可她知道我分明是不喜欢吃的,这么说无非是为了满足自己,却还是乐此不疲。”

    岳小风说着说着忽然停了下来,转头来看莫叹雪,似要得到一些什么回应。

    撞上对方的目光,她连忙闪躲,只低头尴尬回说:“那你这位故人,可还真是幼稚呢。”

    岳小风苦笑了一声,又说:“彼时她长我八岁,任谁也不会觉得我有资格说她幼稚,可她那个人,真的很傻,傻到以为能以一己之力救下整个逍遥宫,结果最后却是进了皇家天牢,你看她多傻,总以为自己天下第一,总以为没人能动得了她……”

    他娓娓说着,眼睛却好似镀上一层薄薄泪光,又好像秋雨而过的田野,湿漉漉地飘荡着哀伤。

    莫叹雪从来不知道旁人会如何评说当年的自己,诚然那时她是清醒的,盘算着自己二十年的寿命所剩无几,索性便拼上自己的性命去换逍遥宫上下活着,怎么算,这都是桩值得的买卖。

    “她当时就把受伤的我死死地护在身后,我看见那些箭雨之中,她一个人奋力地挥舞着剑,她的身上满满的都是血,就连脸上也被划开了好长一条口子,我想再站起来去帮她,却被她死死按住,然后便只能眼睁睁见着她被那些人带走……”

    他的声音微微哽咽了几下,怔怔地盯着她看了片刻,终又转过头去。

    莫叹雪于是再看不到他的脸,却见他抬肘似乎在做擦拭的动作,待他再次转回身来,火折子的光亮下,他的眼眸也愈发明亮起来。

    她那时以为岳小风还小,什么都不懂,却不知他想了这许多事情,甚至还一直念念不忘。

    当年她把他捡回逍遥宫之时,问他姓甚名谁,父母何在,他只是一直摇头,就连别人为他处理伤口时,他也只是紧咬着牙,未见一声哭响。

    那般情景看了自让人心疼不已,而旁人不知的,却是莫叹雪的感同身受,人如浮萍无所归依,所谓家人无处可寻,流落于外不知姓名,世间只此一人漂泊之苦,她自是知道的。

    而她不知道的,却是那六年相伴,竟能让岳小风惦念至今。

    活了太久,世事如过眼云烟,人会渐渐习惯遗忘,所以她从来都不擅长铭记,也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如此深刻地被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