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死者之灵（二）
在梅里医院长长的病房走廊里。 “喔！哦！老人家您小心。”为了躲避行人，机器人护士差点弄翻自己端在胸前的护理托盘。 “对不起，对不起。” 奶奶接到学校的通知就匆匆赶到了医院，她心急如焚，一听说阿缘晕倒了，那可要了她的命啊。 409号病房，一名男医生正在给机器人护士交代护理任务，刚做完全身检查的阿缘还在昏睡中，周老师和绮丽也守在这里，满心担忧。 “体重95公斤，先补充3000毫升定制营养液。” “已记入。”机器人护士回答。 “每两小时一次RC机能监测。” “已记入。” “患者家人到了再通知我。” “好的。” 医生交代完任务后打过招呼正要出门，奶奶提着保温盒刚好赶到。 “小缘！我的宝贝啊。” 奶奶一进门眼里泪光光的，“怎么会晕倒呢？” “您是患者的家人吗？”医生问。 “对，我是孩子奶奶。” “患者秦缘的奶奶，对吗？” “嗯，是的。” “奶奶，别担心，患者只是身体虚弱体力不支导致的暂时性昏厥。”医生看了看手上的检查报告，“有稍微一点贫血。患者平时的体重就是这样吧？” “一直是这样的，小时候就......有点胖胖的，最近一两年稍微更胖了点点。”奶奶手指比划着“点点”。 “嗯，明白了，虽然患者这个年龄看起来……偏胖，但没有查出营养过剩或其它健康问题。所以—— “只需要在医院补充点营养，再休息一下，大概就可以出院了。” “哦，那怎么还没醒呢？”奶奶焦虑的样子，额头挤出好些皱纹。 医生看了一眼病床上的阿缘，“很正常，需要一个过程，一会儿补充营养后应该就醒了。” “我也是说，最近两天上学他都吃得很少。”奶奶把手里的保温盒放好后走到床边，抓着阿缘的手，心疼死了，“看，都瘦了。” 医生离开了，机器人护士去取药了，周老师和绮丽还在一旁。 “你们是，小缘的老师和同学吧？” “是的，秦缘奶奶，我是秦缘的班指导老师，周老师。” “我是秦缘的同学，奶奶。” “唉。”那绮丽讨人喜欢，奶奶不由得多看一眼，“谢谢周老师，还有同学，多亏你们一直守着小缘。” “您也别太着急，医生刚才给秦缘同学检查过一遍了。”周老师说。 奶奶听老师也说阿缘没什么问题，她这会儿也就不那么着急了，只是盼着阿缘快点醒来。 但说，阿缘在学校晕倒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龅牙的那里。作恶的王飞翔和他的跟班们听闻缘胖子又晕了，慌得不知所以，连忙联系了龅牙。现在估计几个人正贴着一堆创口贴躲在某个地方，急如热锅上的蚂蚁。 龅牙没闲着，他趁他的学校也在欢庆冬季联赛战旗大会，一个人溜到了梅里医院。 此刻的龅牙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件医生白大褂，带着口罩，游走在医院的走廊里，寻找着409号病房。 “那可不，那会初二呢，个子就快一米八了，反而高中个子不怎么长了，尽长rou。 “要是在家晕倒，我这老太婆也是没法抱得动了，不比小时候那会儿小小的可爱。” 周老师和绮丽，一个班指导老师，一个班长，对阿缘家的情况是略知一二的，秦缘自幼无父，mama好像又管不了事。听奶奶一边说，两人只能以笑带过，免得提到老人的伤心处。 “对了，老师，小缘在学校有没有调皮惹老师生气呀？” “没有，秦缘是一个很安静的孩子，几位老师也没提过他有调皮之类的事。什么早退、旷课、迟到也从没有过，很有纪律的，值得表扬。”周老师十分肯定。 “是的......秦缘这方面挺好的，他很安静的。”绮丽也补充道。 “估计是太胖了……哈哈，所以安静吧。” 奶奶是很开心的，好歹自己孙子听话，更没学坏，是个大家口中的好孩子，但她知道阿缘的长短优缺，那可是一手带大的。 “小缘就是学习上不够，还有运动方面什么的。”她无奈地摇摇头。 周老师笑着安慰说：“才高三，还有时间。” “不过上个周末他已经在开始锻炼了，躲在自己的房间练了两天。”奶奶欣慰地笑了，转而又满是疼爱看着阿缘，“这不，就开始吃得少了......唉，何必呢......” 奶奶轻轻摸着阿缘的额头短发，心里像有千言万语，“要是家里能多一个人管管，小缘肯定各方面都会很优秀的。 “这孩子，也不容易。” 绮丽看着奶奶又喜又忧的，年轻的眼神无处安放，也说不上什么宽心的话，倒是周老师能接上一两句不至于让奶奶独自担忧。 在病房门的观察窗后总有个人影来回晃动着，引起了绮丽的注意。 “是医生吗？” 门开了，是机器人护士推着护理车进了病房。 “各位患者的亲属，好友，我是护士艾诺，护士号093，现在准备给患者秦缘输液，麻烦各位将病床两侧的过道腾出来哦。” 几人连忙离开病床，给护士腾出地方，方便护理小车推到床边。 “那好吧，奶奶，小缘同学应该很快就会醒了，我们也先回学校啦。”周老师说，“小缘的病假我已经提交了，等他休息好了再回来上课。” “唉，麻烦周老师了。”奶奶招呼着，又注意到绮丽，“还有这位小缘的同学......还不知道怎么称呼呢？孩子。” “叫我绮丽就好了，奶奶。” “好的，再见，孩子。” 机器人护士艾诺利落地挂好了输液袋，理好了输液管，将软管针头瞄准了阿缘的静脉，极为精准地扎了进去。 “绮丽......” 绮丽跟着老师刚走到病房门口，她似乎听到了阿缘的声音。 “老师，我还是先在这里晚点再走吧，担心秦缘奶奶一个人忙不过来。” 老师回头看了看还未醒来的阿缘和一旁忧心忡忡的奶奶，一笑，“好吧，请假批准了。” “嗯。”绮丽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留下，有必要没必要的好像不是重点，她就是直觉要留下而已。 “下午必须回学校，秦缘同学醒了也记得通知我。” “是，老师。” 老师离开了，绮丽又回到病房。 “你不是回学校吗？孩子。” “在这里再陪陪阿缘，怕您忙不过来......我和老师请假了。” “唉，这孩子可真暖心。” 机器人护士艾诺做完护理也从病房出来离开了。而鬼头鬼脑的龅牙正躲在409号病房外不远处的杂物间门口，四下张望着，等待着，心里琢磨着。 他不确定，是想看看阿缘是否真的活着呢？还是想确认那个活着的人是不是阿缘？一种莫名的好奇驱使着他……与生俱来。 在梅里127号街区的一幢老旧小房里。 一个全身瘫痪的中年男人半躺在单人床上，他戴着鼻氧管，氧气管连在床边的氧气罐，吃力地呼吸着，每一下都带着浑浊的杂音。 这间卧室在一楼，常年闭着窗帘，很是昏暗。这是男人自己要求的，他知道自己时日已不多，更喜欢这种昏暗。 一阵微弱的滴滴声响起，男人慢慢转动脖子，盯着声音的来源，氧气罐的指示器。 他张着嘴艰难地，才从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呼叫声。 “哎……” ...... “知道了，费先生。” 那是一个老款的家庭护理机器人，移动起来总是发出吱吱的像鸟儿碎叨一样的摩擦声，它晃晃悠悠的，抱着一瓶新的氧气罐来到床前，打开了自己胸前的小照明灯，熟练换下了刚好用完的氧气罐。 “换好了，费先生。” 它看着自己的照明灯在房间里漫射出来的光线下，男人把一口龅牙的嘴合上，又眨了眨眼，才晃晃悠悠地离开。 男人继续吃力地呼吸着，好像稍微好一点......他睁着眼睛望着昏暗的某个地方，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409号房患者的家人，请到医生值班室来一下……” 听到医生的呼叫响起，阿缘奶奶问： “这是叫我吗？” “嗯，奶奶您去吧，我在这看着呢。” “好。” 很不巧，奶奶出门没几分钟，整层或许是整个医院就响起了火警警报声。 绮丽赶紧到门口查看，有医生正在房间门口喊：“快！一起都帮帮忙。” 在不远处的杂物间正围着几个机器人护士，还有医生，以及渐渐聚集的患者和家属，一股不大的浓烟从杂物间漫出。 “同学，一起帮帮忙，应该是起火了。” 绮丽看了一眼门口那医生，那医生又转身去了旁边病房门口呼叫。奶奶还没回来，要是真的发生火灾，阿缘怎么办？ 她看了看还在昏睡的阿缘，轻掩了门，决定去看看。 “都别围观，安保人员马上就到。”杂物间门口的机器人护士正维持着秩序。 绮丽挤过去仔细一看，杂物间里并没有什么明火，全是浓烟，但拦不住好些人陆陆续续围了过来。 “别担心，各位患者和患者家属，安保人员快到了，我们也已经联系了火警，别围观了，回自己房间，都散了吧......”机器人护士继续劝道。 奶奶正从围观人群的另一边回来，她正要经过围观人群，看到绮丽也在，一边挥手，一边赶路，没注意从后面赶上来的安保机器人，直接被安保机器人的后腿根绊到，人一下就失去了平衡。 绮丽眼疾手快，冲过去扶住了快要倒下的奶奶。一旁的机器人护士也伸出了手臂托在了奶奶将要摔倒的下方。 “注意安全，老人家。” “哦，差一点。”奶奶着实吓了一跳，她站稳后，可心地看着绮丽，“咱家小缘要是像你一样灵活又苗条可就好了。真是个大胖小子！” 奶奶险些摔倒，还这么说笑，绮丽也是服了。 “都回房间吧，大家！只是一般的问题，安保员很快就可以处理好，放心吧，都回去吧。”值班室的医生也已纷纷赶到。 在杂物间门口嘈杂一片，阿缘奶奶险些摔倒时，穿着白大褂的龅牙趁机溜进了409号病房。 他走到床前，这是他目睹阿缘被机械人嘎咕折磨并杀死后，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着阿缘，他忍不住看了又看，光线比较暗，有些近视的他，不得不弯着腰凑近了看。 千真万确是缘胖子，胸膛还有力起伏着的大活人。 龅牙陷入了诡诞的迷思之中，他完全想不明白，缘胖子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简直是超自然事件。但眼前的不是什么替身，也不是幻觉……他壮着胆，伸出手想要摸摸看。 就听见一阵咔咔咔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龅牙转头一看，一只黑色的猫正立在床边。 那是饿鬼芬伦，正对着龅牙咔咔地嗑着嘴，发出凶猛的低吼，猛力地摆动着尾巴。 龅牙确定这就是早上巷子里看到的那只黑色狮子猫，那本就诡异的样子，此时站在死而复生的缘胖子身上看起来更加的恐怖了，就像是传说中死者的化身。 龅牙啥也没想夺门而逃，差点撞上刚回到门口的奶奶和绮丽。 “这医生，跑那么快干嘛？” 奶奶很疑惑，连忙和绮丽进病房查看阿缘的情况，倒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只是绮丽刚站到床前，就有一道黑影从床下嗖地窜出了房间，那黑影动作快到根本看不清是什么。绮丽有被吓到，但她一句没提，或许只是自己紧张产生的幻觉。 “唉！小缘醒了。” 奶奶激动地喊了一声。 晚上7:00。 各中学下午放学后已经一个多小时了，龅牙才回到家，梅里127号街区的这幢老旧小房里。 “我回来了。” 龅牙喊这一声，和往常一样自然是没人回应的。 “我买了你爱吃的麻烧饼和酱泥糕，马上热好了给你。” 他放下书包，书包沉沉地砸在客厅的茶几上。然后朝厨房和客厅通往一楼客房的过道望了望，黑漆漆的，灯也没亮。 “也不吭一声，这笨机器人！不知道死哪去了。早知道就不修你了，直接把你换掉！” 龅牙嘀咕着，提着一袋子食物朝厨房门口走去。 “你回来了？” 这声音...... 龅牙一步冲到厨房门口，打开了客厅和厨房的灯。 “薛，薛格尔......” 大高个，肌rou男，龅牙的狐朋狗友，一个贼船的混蛋，那晚在哈兹洛49号街区参与环卫机器人电池盗窃的共犯......薛格尔，谁知道他干过多少坏事，这个嘴角有凹疤，脸上还刻着刺青，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的......不良青年。 “我和老大一起来看看你们。” “你和......” 龅牙丢下了手里的食物袋子，冲进了漆黑的过道，跑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一楼客房门前。 双眼红光的嘎咕正坐在床边，用他那闪着寒光的机械手划拉着龅牙父亲的头。 “哎.......”龅牙的父亲喉咙里发出残断的嘶声。 “一个多可怜的男人，生不如死。”嘎咕的声音让这间客房都在震颤。 护理机器人呢？ 龅牙转头一看，昏暗的楼梯下，那破铜烂铁的机器人头都被扭掉在了地上，趴窝在门外的休息坞站旁。 妈的......龅牙要逃，转身就被薛格尔用匕首抵住了脖子。 “不要你老爹的命了？”嘎咕问道。 龅牙说：“不要在这里......我，只是去拿氧气。” 龅牙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着薛格尔跷在茶几上的两条腿，别提有多反感，一双满是泥尘的硬头短靴更是让人......想提刀砍下去！ 嘎咕则不停地踱着步子，踱了好久，“那晚让你们去收尸体，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最近，我们被条子查得紧，要理一理那天哈兹洛49号街区的事，免得扯到一起，扯大了。”薛格尔说道：“嘎咕老大不相信我说的，毕竟我也不知道所有的事，所以要亲自问问你。 “你可要仔细地说，不要胡说——八道。”薛格尔阴狠地看着龅牙。 嘎咕又看着薛格尔，“闭上你的破嘴，让他自己说。” 嘎咕自己杀了人，却让龅牙和薛格尔去收拾现场......龅牙敢怒不敢言，这一朝上贼船，真的是...... “快！闪开！别压死你。”薛格尔穿着机械骨骼猛地抬起翻倒在地的环卫机器人，一把把它推到了路边，撞在马路牙子上，甩了一句，“不然还要给你收尸，哼。” 扶起的环卫机器人经过龅牙一番捣鼓，表面上看起来就像是发生了一起意外碰撞。 “要通电吗？”龅牙问。 “你是傻货吗？通电尸体就被发现了。” 光线很暗，借着机械骨骼上的小探灯，两人看着不远处阿缘的尸体，可实在是惨不忍睹。地上的阿缘就像一摊死rou，整个上半身都散架了，扭曲到一团，到处都是血，黑乎乎的......腥臭的味道越来越浓。 “我去，妈的！真是够了。” 薛格尔上前看了一眼，嫌弃得退回到环卫机器人旁边，脱下了身上的机械骨骼，丢在龅牙面前。 “你来吧，穿上这个也能搬得动。我去透透气。” “你又要跑？”龅牙看着薛格尔溜之大吉的背影，厌恶极了。 上了贼船啊，且行且看......龅牙在环卫机器人旁边，只能硬着头皮穿戴骨骼准备，他埋着头绑固定带，无意中看见有两个红色的光点在阿缘的尸体边打转。 他定睛一看，黑暗中那两个红色光点下似乎张开了一张血盆大口，三两下就把阿缘给吞没了。 龅牙吓坏了，想要跑，结果刚穿上的脚部外骨骼绑带就挂在了环卫机器人上，他啪一声摔在了地上。 一转头看，那两个红色的光点正对着他，亮得比嘎咕的双眼红光更耀眼，就像烧得火红的碳栗子，而那张腥红大口感觉随时都要张开将他吞下一样，他吓得闭上了眼睛。 “啊——” 再睁开眼时，什么都没有留下。 “不见了？” “好像地上只剩一点点血渍，的确是看不太清楚。”龅牙回答。 嘎咕下一秒就伸出机械手一把摁住了他的头。 “你想用这种骗人的话忽悠我？！我可是唯物主义的坚定拥护者！” 嘎咕的机械手越捏越紧。 “那尸体能去哪呢？后来......的确是没找到尸体啊，也......也没有看到有相关的新闻报道。”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凭你这样说我怎么相信你？”嘎咕说道。 “我知道我知道，他......这两天还去......学校了。” 嘎咕没松手，反而又加了力，“你们这些人类，就会编故事。” “千真万确千真万......确！现在他人就在医院......在医院！我可以带你去......看。” “哼，话倒是真的。”嘎咕确认了龅牙的眼神没有撒谎，松了手，“但怎么解释呢？这不符合科学，不合逻辑啊！”嘎咕烧脑了，用机械手哐哐地砸着自己的脑袋。 龅牙说道：“有......有一只猫，特别奇怪，黑色的，今天早上我看见它跳出来攻击打缘胖子的人，上午在医院我也看到那只猫了，感觉就是周五那天晚上我遇见的那个东西。” “鬼扯！！能吞人的猫？到底是个什么？”嘎咕的机械手停在自己脑袋边。 “一个死人就那么活了，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东西也跟着一起来了，这谁能知道，或许是死者之灵什么的。”龅牙说。 “嗤！简直是天方夜谭！”薛格尔无法相信。 “猫？死者之灵……有意思啊。”嘎咕自语着，“那——他还活着......他现在是什么呢？” “不知道，我不知道缘胖子现在是什么。那晚上明明看见他被你杀——” ”嗯？！”嘎咕又用机械手捏住了龅牙，但这次是龅牙的下颌。 “乱说话，就得小心你的舌头和眼睛。” 龅牙被捏得痛到歪嘴斜眼的，口水都流到了嘎咕的手指上。 “恶心的人体体液。” 嘎咕瞬间松开了手，赶紧甩了甩，还扯下一面窗帘把手指擦了一遍。 “给我盯着他，确保他暂时不会惹麻烦。” 他哼哼笑了两声。 “否则......下一个就是你......的老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