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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四章.穷与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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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W”

    孟子的这一句话,世人皆知。

    作为一个心底深处还尚存着些许良知的政客,赵俊臣也一直是这样自我安慰的。

    在赵俊臣眼中,自己虽然权高位重富可敌国,但毫无疑问还属于“穷则独善其身”的一类,毕竟,赵俊臣再是如何福贵,却是连自己的命运与选择都无法掌控——从这方面而言,赵俊臣甚至连寻常百姓都不如。

    所以,在这一句话的自我安慰下,对于三边防务的隐患,赵俊臣只能在不损及自身利益前提下,给予了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

    赵俊臣明白,这些帮助已是自己如今的极限了,若是力度再大一些,引人侧目之下,或许就会危及自身了。

    然而,真的是如此吗?

    看着徐文清离去的背影,赵俊臣的心中,终究还是有所不安。

    明知道三边防务一旦出现了纰漏将会意味着什么后果又会是何等的可怕严重,但自己却没有尽力改变,这让赵俊臣心中充斥着一股愧疚感,迟迟无法消散。

    三边各军镇的隐患,是如此之多又如此之大,令人触目惊心,只是小修小补的话。真能抵御住蒙古骑兵的侵袭吗?往些年固然是勉强抵御住了,赵俊臣也常常借此安慰自己。但若是今年出了万一呢?在这个时候,又岂能能报着侥幸心理?

    若是边关被破。赵俊臣如今的诸多谋划与算计,又还有什么意义?

    难道,到了那般时候,赵俊臣依然还是借着这一句话来安慰自己,然后从一个大jian臣大贪官,变成一个大奴才大汉jian?

    早已经有了决定的事情,如今真正的做了,赵俊臣反而心中开始忐忑了起来。

    ……

    当许庆彦送走了徐文清,返回书房的时候。看见赵俊臣的脸色阴沉不定,带着些许矛盾与犹豫。

    这种表情,许庆彦已是许久没在赵俊臣的脸上看到了。

    不过,如今的许庆彦,在赵俊臣的刻意历练之下,终究是成长了一些,见赵俊臣这般模样,不仅没有像从前一般急不可待的开口询问,反而默默的站在一旁。一言不发,没有任何的打扰,只是让赵俊臣一个人静静的考虑。

    良久之后,赵俊臣也终于拿定了主意。

    “庆彦。你暗中组织一支商队,等到南巡之后就派他们去蒙古草原一趟。”赵俊臣吩咐道:“借机打探清楚蒙古诸部落的虚实与相互关系,并详细查探一下蒙古各部落今年的草料粮食牛马的收成情况。若是那边今年有了任何的天灾**,造成了欠收与损失。就马上通报于我。”

    如今,季节尚且还是春末。而草原民族的侵袭,则一向是秋收之后。

    这给予了赵俊臣静观其变的缓冲时间,也让赵俊臣拥有了足够的时间去探查与准备。

    第二天,早朝之上,情势愈加平稳。

    眼看着南巡即将开始了,德庆皇帝如今正是兴致勃勃满怀期待,百官们也是非常知趣,任谁也不会在这个时候破坏德庆皇帝的雅兴,否则只会自讨苦吃。

    于是,这一天的早朝,百官皆是无事禀呈,好似天下太平一般,而德庆皇帝也只是与众大臣们讨论着南巡的事情,如此一来,朝堂上自然是一副君臣和睦其乐融融的架势。

    然而,在众人之中,太子朱和堉却是一直紧锁着眉头,与早朝的气氛格格不入。

    原因无他,昨天整整一个晚上,在太子府中,不断有太子党官员求见太子朱和堉,并劝谏朱和堉收回成命暂且不要改革商税,否则就会如何如何……

    如此劝谏之间,每个人皆有一番大道理言之凿凿,虽然全都被太子朱和堉驳回了,但此时回想起来,朱和堉的心情依然有些烦闷。

    在下了早朝之后,眼见着一部分太子党官员依然是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好似还想要劝谏自己,太子朱和堉索性不再理会他们,没有在宫中停留,而是直接回到了太子府中。

    事实上,太子朱和堉返回太子府,也不仅仅只是为了躲避那些有不同意见的太子党官员,他确实是有事情要办理。

    经过了近些日子以来的历练,虽然是屡遭挫折,但太子朱和堉终究还是有了一些实干能力,甚至还明白了“要办事先调查”的道理,所以在今天早朝之前,他已是派人去户部索要了一些相关账簿,准备趁着这几天时间了解一下明朝商税的具体情况。

    ……

    却说,待朱和堉回到太子府中后,发现户部的账簿已是拿来了,然而,朱和堉还没来得及翻看,就听下人禀报,称都察院左都御史吕纯孝求见。

    都察院是太子党官员的大本营与集中地,而吕纯孝这些年来帮着朱和堉管理都察院,尽心尽力劳苦功高,更是朱和堉的左膀右臂,一直深受朱和堉的重视。

    如今,听说是吕纯孝求见,朱和堉自然是不会不见,连忙让人请吕纯孝进书房谈话。

    不过,当吕纯孝进入书房之后,还没来得及说话,朱和堉就已是当先开口道:“吕大人,你不会也是来劝我改变主意不要再改革商税的吧?若是如此,就不必开口了,我意已决。是绝不会改变主意的。”

    昨天晚上太子府里的诸多热闹,吕纯孝也曾听闻了一些。在叹息一声后,却是说道:“太子殿下。无论其他人是否转变了主意,但下官依然是支持您的,下官这次求见,也并非是为了求您收回成命,而是想将一位大才介绍给太子您,此人虽然年纪尚轻资历尚浅,但才华心智皆远胜下官数倍,而下官也相信,太子您若是有了此人辅佐。接下来的商税改革,必然可以事半功倍,减少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听到吕纯孝这么说,太子朱和堉稍稍安心了一些,接着又对吕纯孝所说之人大感兴趣,并问道:“哦?究竟是何人?竟是让吕大人如此推崇?”

    “正是前太子太师何明何老前辈的关门弟子本科殿试的第二名榜眼人称江南才子的赵山才!”吕纯孝一脸郑重的回答道。

    “赵山才?就是那个在我离京审办‘南巡筹备舞弊案’期间,通过你提醒我不要把案件牵连太广的那个赵山才?”太子朱和堉目光闪动着,叹息道:“此人确实有大才,当初我却没有听从他的建议。所以父皇他也对我的办案结果颇不满意,认为我不知轻重不识大体,险些酿成了大祸,最终还训斥了我一番……”

    然而。话虽然这么说,但奇怪的是,在太子朱和堉的神色之间。竟是不见任何的后悔之色,只是顿了顿后。又说道:“难得我这般固执,但他却依然想要为我效力。看来这个赵山才不仅才智不俗,更还是一位正直忠贞之辈,实在难得,仅凭这些,此人就足以倚重,更别说他还是何老太师的弟子并得到你如此推崇了!嗯,快快请他进来吧。”

    随着太子朱和堉的吩咐,没过多久,赵山才也被人领到了书房之中。

    进入书房后,虽然面对太子朱和堉,但赵山才并不见任何的局促不安,反而在行礼之后,就抬头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太子朱和堉,似乎想要看清楚太子究竟是怎么样的人。

    面对这般有些失礼的举动,太子朱和堉却没有生气,反而同样在打量着赵山才,见赵山才气质不凡,亦是面带欣赏的连连点头,并笑道:“你就是赵山才?我早听说过你,今科的殿试,状元原本应该是你的囊中之物,可惜周素文是周尚景的孙子,而周尚景不仅权势极大,更还是三朝老臣,连父皇也要给他一些情面,最终却是委屈你了……”

    说到这里,太子朱和堉摇头叹息一声后,又说道:“还有,记得在我离京审办‘南巡筹备舞弊案’的时候,你曾通过吕大人提醒了我许多事情,事实证明你的看法都是正确的,而我最终却没有采纳你的建议,希望你不要怪我。”

    见太子朱和堉如此表态,赵山才却不由愣了。

    原本,赵山才以为太子朱和堉是一个性子固执倔强刚愎自用之人,心中也早已经做好了准备,但此时无论是察言观色,还是言语行为,都证明太子朱和堉并非似想象中那般固执,不仅没有责备赵山才的无礼,反而十分干脆的承认了自己的过错,甚至还对赵山才主动表达歉意!

    这绝不应该是一个顽固倔强之人的行为!

    赵山才再次打量了太子朱和堉几眼后,目光一动,突然问道:“太子殿下,恕学生冒昧的问一句,若是可以重新来过的话,您在审办‘南巡筹备舞弊案’期间,是否会改变主意并听从学生的建议?”

    朱和堉沉默片刻后,终于答道:“恐怕不会,我依然会抓捕每一个涉案贪官,绝不让他们任何一人逃出法网!这个世界上,时过境迁,风云变幻,江山易主,改朝换代,可以说什么都会改变,但有一条道理却不会变,那就是贪官污吏们的祸国殃民!对百姓对朝廷,贪官越少越好,所以,我又怎能放过他们!?”

    听言,赵山才眉头一皱,道:“太子殿下,您难道不觉得自己办事过于急切了?许多事情,您现在以储君的身份去办,是事倍功半阻碍重重,待您日后登基再办,则是事半功倍水到渠成,我知道您眼里容不得沙子,但有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又何必现在去做?将来再办。岂不是一样的?暂且容忍,才是帝王应有的肚量!”

    这般直截了当的指责。若是换一个人,怕是会当场勃然大怒。赵山才也知道这一点,但他依然这么做了,却是在试探朱和堉的心性与底线。

    然而,朱和堉依然没有动怒,只是反问道:“赵山才,你可知,我是父皇的第几个儿子?”

    赵山才微微一愣后,答道:“据学生所知,您是当今陛下的第五子。”

    朱和堉又问道:“是啊。我只是父皇的第五子,在我前面,还有四位兄长,这太子之位,本来也轮不到我坐,但你可知,为何最终是我成了太子?”

    赵山才沉吟之间,答道:“据学生所知,陛下的大皇子在出生后就被立为太子。但他在多年前就病逝了;而二皇子继任为太子之后,没隔多久就因为‘失德’被废,如今正被囚禁在中都凤阳,三皇子幼年早折。四皇子在成为太子之后亦是因病去世,所以您才成了太子储君。”

    朱和堉点了点头,说道:“是啊。若不是这么多的意外,这储君之位本也轮不到我来做。却也正因为如此,我自幼就以为自己只会是一位闲散王爷。并没有学过帝王心术,实际上,就是到了现在,我也不想学它。”

    说到这里,朱和堉的目光停留在赵山才的脸上,说道:“自六岁起,我就跟着肖太师学习四书五经道德文章,按照父皇的话来讲,肖太师他把我给教呆傻了,虽然我并不如此认为,但成为了太子之后,我还是跟着你师傅何老太师学过一段时间,他教我的正是帝王之术,当时我问何老太师,何为帝王之术?何老太师说,所谓帝王之术,就是权谋制衡之术妥协容忍之术,揣测人心之术,赵山才,你是何老太师的关门弟子,你觉得何老太师的这句概括是否准确?”

    赵山才点头道:“何师的这句概括,自然是正确的。”

    太子朱和堉却说道:“然而,因为何老太师的这一句话,我就没有再用心学习帝王心术了。”

    赵山才微微一愣,问道:“为何?”

    太子朱和堉叹息道:“因为,我亲眼见过大哥二哥与四哥他们在学习了帝王心术之后的种种变化!原本,他们与我一样跟着肖太师学习,性子也与我相差不多,但学了帝王之术后,却皆是在短时间内大变模样,变得猜忌冷漠也失去了最初的原则,在他们眼中,那些贪官jian臣们也是可以容忍的,甚至是必须存在的……”

    苦笑摇头间,朱和堉又说道:“我不认为这种改变是好事,也怕自己变成他们那样,把容忍妥协渐渐养成了习惯视为自然,到了那个时候,我也就不再是我了,即使成为了皇帝,一味沉溺于帝王心术,怕也不会是一个好皇帝。所以就没有再学,反倒是我七弟因为好奇而学了一段时间,不过何老太师却因为他不是太子而不愿意教他……

    最终,估计何老太师也觉得我为人固执吧,没过多久就辞去了太子太师之位,让我觉得自己颇是愧对于他,如今看你依然愿意辅佐于我,显然何老太师他也没有怪我,所以我很高兴……”

    说到这里,朱和堉微微一愣,又摇头道:“看到你之后,总是会不自觉的想起何老太师,却是把话题扯远了,你刚才问我,为何办事总是急切,明明可以等到继位之后再做,却总是迫不及待,最后则往往是事倍功半……

    其实,你说的这些我也清楚,但你若是和我一样经历过皇储变迁,就应该会明白,任何事情,只要你觉得是正确的,那么办这件事情最好的时机就是现在,因为世事无常,谁也不知道未来会怎样,我虽然贵为储君,却也同样如此!

    也许一些事情,你认为应该暂时隐忍,却不知隐忍着隐忍着,你已是把隐忍视为习惯,再也没有了当初的魄力,又或者隐忍了没多久,就发现自己再也没有去做这件事的能力了。

    像我那几位皇兄,皆是如此,他们当初何尝没有大志向?但在隐忍之间,或是意外过世,又或是渐渐失去了魄力并且因此而逐渐堕落,当初的大志向,却因为没有过任何行动,皆是成了过往云烟,后人也压根不会记住他们……

    孟子曾说过,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但我却觉得,若是真有兼善天下之心,又何必在意穷达?力量有大有小,总有自己能做的事情。更何况,何为穷?又何为达?我如今身为太子,难道还不是达吗?若是只有成为了帝王,才敢去做那些正确的事情,那这天下世人,岂不是人人都应该独善其身?人人都没有作为?那么这大明江山,又还有何人主持公道?

    所以,有些事情,并没有时机好坏,所谓隐忍所谓时机,都只是自己给自己找理由不作为罢了,固然,我有许多事情是办的急切了些,看似结果也不好,但若是不作为,又怎知结果就是好的?只怕未必!即使事倍功半,但只要有任何的好结果,无论大小,又何必纠结付出的多少?”

    听到太子朱和堉的这一番言论,赵山才默然无语。

    虽然赵山才的口才颇佳,可舌战群儒,但此时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原本,赵山才只以为太子朱和堉刚愎自用,虽然麻烦,但赵山才总算还有办法,刚愎自用之人,只是觉得自己的观念与办法不会出错罢了,只要让他们真正的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终究还是会改的。

    而太子朱和堉,却是明知道自己的方法是错的,但他却依然坚持!

    因为,他认为自己的错误方法,或许会带来麻烦,但也会带来好的结果!

    因为,他拥有着帝王不应该拥有的价值观!

    由此,赵山才发现,辅佐太子这件事情,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更加麻烦。

    然而,不知为何,听了太子朱和堉的这一番话,赵山才竟是没有任何的退却,对于辅佐太子朱和堉这件事情,也没有感到任何的后悔。

    只是,却不知道这一番话被赵俊臣听到之后,会做何感想。

    事实上,赵山才与太子朱和堉见面的消息,很快就被赵俊臣得到了消息。

    赵俊臣虽然并不知道赵山才与太子朱和堉究竟说了些什么,但为了防止赵山才辅佐太子改革商税,赵俊臣却很快就有了回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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