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六三章 审判（下）
“本法庭宣判，被告艾伦·巴克战争推动者罪名不成立！”年轻魅魔面无表情的宣判让在场无数安德拉芮市民难以接受，他们不满的挥舞着拳头，大声的控诉着艾伦的种种罪行，眼前这混乱的场面似乎预示着局势已经偏向了人们所无法控制的方向。 而对这一切早已了然于心的那些人心里却是明白的，这其实只是“审判”即将进入下一阶段的前奏。 群情激愤之下，终于有一个拥有足够分量的人站了出来。 “审判长大人！”从前的祭司长，现今的瓦尔哈拉“魂”学院院长恩里尔从陪审席的座位上走下来，年迈的老者缓步走到了法庭的中间。 出于对这位德高望重长者的尊重，不满审判的人们非常默契的安静了下来，静静期待着这位最接近神的老人代表他们就此次审判的结果向年轻的审判长提出抗议。 “殿下常说法理不外乎人情，甚至还曾经拿自己做过不恰当的例子……审判长你也看到了，今天的审判结果显然和市民们的情感预期完全相背！” 深渊之子两碗酒喝一碗倒一碗的说法曾在矮人之间广为流传，频繁的被那些嗜酒如命的大胡子们于酒到正酣的时候拿来当做富足生活的一种重要体现。 恩里尔在这个时候提到安德烈自然不是因为那一句笑谈，法理不外乎人情——是指法律应当符合世人的情感及道德观念。 讲得具体一点，精灵们信奉女神的教条，认为人们在基本需求之外的过多索取会破坏自然的平衡，因此过度的狩猎和砍伐都是被禁止的，安德拉芮也因此而设立了专项法案。在一些人类的城邦之中，领主们也禁止或是限制领民的狩猎和砍伐行为，甚至为此而设置专门的狩猎税和砍伐税。这两种做法看似殊途同归实则大相径庭，精灵们出于道德的禁止是为了维持生态的平衡，而人类的做法仅仅因为那些领主将领地内的出产视作他们自己的私有物。 在魔界，只要不是毫无缘由的杀死自己的同伴，为了食物、仇怨这些理由而谋杀被认为是一种在正常不过的行为。“谋杀罪”这种说法在魔界就像是一个无聊的笑话，替代它的则是仇恨和私下的报复行为。而在嘉兰迪雅，魔界的那一套规则就显得很不合适了。这里生活富足平和，没有人会为了几口食物大打出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才是这里的生活写照。平稳发展的社会环境下，谋杀无疑是一种无法容忍的重大罪行，安德烈将麾下魔族的称呼改为“恶魔”就是希望他们能够抛弃曾经那些不合时宜的野蛮行事方式，融入翡翠河谷这个安稳的新家园。 来自异界的深渊之子始终希望能够将安德拉芮建设为一座各种异族都能和谐相处的城市，除去情怀的部分，大量的异族人口也让深渊之子能够借他们的影响力限制矮人和精灵目前的强势地位。虽然就目前而言，矮人和精灵都是安德烈不可或缺的坚定盟友，但深渊之子也没有打算事事都依赖他们，因为一旦他和精灵矮人之间产生一些理念上的分歧，就很可能成为安德拉芮今后发展过程中的重大隐患。 然而促成一座所有异族都能和谐相处的城市却不是嘴上喊喊口号就能在仁慈女神的见证下完整实现的美妙愿景。首先，这需要一个能将异族们吸引致安德拉芮，并让他们甘愿接受这座城市管辖的基本要素。用现实一点的说法，它就是单纯利益，如果非要换一种更为和谐的说法，我们也可以将其称作“幸福”或者“梦想”。借鉴工业化的生产制度和超出当前文明的新奇想法，深渊之子为聚集在安德拉芮的异族们提供了可靠的经济和物资保障。依附安德拉芮的兽人都认为自己的辛勤工作可以为家人和部族带来更好的改变，地精、梵嘉海族乃至霍比特人都是如此，在这座充斥美好和幸福的城市中他们自觉遵守这里的秩序和规矩。这种放低自身姿态的自觉仅仅因为他们希望通过自己努力工作能够让更多的族人加入到其中来，希望生养自己的家园能够在与安德拉芮的深入合作中变得更加富足。这些人都隐隐约约的看到了安德拉芮的强大潜力，希望这种互利互惠的关系能够长久稳固的维持下去。 除了这些自觉维护安德拉芮秩序的异族，造访翡翠河谷的人群之中偶尔也会出现一些只看到短期利益的投机者。这其中又以与低语森林之间横隔着整片荒原，一年也很难往返几次的人类居多。拥有一定规模的商队自然也希望能够同翡翠河谷这座奇妙的城市建立起稳固的利益关系，但那些因为某些不确定的原因抵达安德拉芮的冒险者们往往就没有这么安分了。 安德烈立法最初的目的虽然并非为了专门针对这些见利忘义的投机分子，只是觉得应该有于是就去做了，就结果而言，安德拉芮数得上数的几次审判却大都用在了对付这些投机者上。 立法从来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如果这些法律将要用于约束来自不同地域拥有不同风俗的各异人群，情况就更加复杂了。 只说深渊之子最初认为十分寻常的婚姻法律，其立法过程就非常不顺。 占安德拉芮人口大多数的矮人和精灵都是长寿种，从小就熟识的夫妻之间相爱经历是绝大多数寻常寿命的种族都难以真正理解的。特别是精灵，青梅竹马的夫妻相恋的岁月能够用“百年”这样的词语来形容，一旦结成夫妻，感情自然深厚。即便偶尔产生一些波澜，精灵和矮人的道德观念也会促使他们维护好自己的婚姻感情。所以，对精灵和矮人而言，设立有关婚姻的律法其实是没有多少必要的。 与之相反，魔族的传统之中则没有婚姻这种概念。朝不保夕的艰难日子里，只要看对眼了就可以找个僻静的地方相互发泄一番，唯独生育后代在魔族看来是一件必须慎重考虑的事情。在这样的背景下，安德烈倒是很希望能够通过婚姻法强行改变部下们曾经的观念，避免类似蕾妮莎那样影响种族关系的事情再度发生。 除去婚姻观念和矮人相似的霍比特人，以及和魔族一样完全没有婚姻观念的地精，兽人们五花八门的婚姻习俗也曾让深渊之子捶胸顿足纠结不已。 狐族和狼人遵循传统的一夫一妻制，对于伴侣十分忠诚；某些豺狼人部族则延续着古老的一夫多妻制，弱小的雄性在部族中没有生育儿女的权利……其中最奇葩的大概要数狮人的习俗——雄性狮人想要迎娶同族的某个姑娘，首先必须得在一对一的徒手搏斗中战胜自己未来的妻子。若是你武艺不过关，那最好祈祷你中意的姑娘同样中意你，甘愿在比试中放水。若还存在其他的竞争对手，那么你的麻烦就大了。除了在比试中胜过自己的意中人，你还得打败其他的求婚者，如果没有这样的实力，那你就只能寄希望于自己的心上人能够力克那些你无法战胜的对手，然后以胜利者的姿态选择你成为她的丈夫。 相比狮人成婚前堪比比武招亲的盛大场合，离婚的规矩就更加“简单粗暴”了——雌性狮人“休夫”只要在一次比试中胜过自己的丈夫就行了。打不过也没事，找个愿意为你出头的雄性将自己的丈夫暴揍一顿，娘家表哥什么的都行。反正比试中放水都是心照不宣的事儿，事后再和自己的表哥“和离”也就是了。 ……总之，最后婚姻法相关的立法项目就这么不了了之了，真有什么事儿再由那些德高望重的长者和祭祀私下去调解吧。 婚姻法可以暂缓，有些问题却不能。最后深渊之子依照“十恶不赦”的原则定下了几条专门针对重大案件的法案： 杀人罪，包括蓄意谋杀，以及误杀罪行。 伤害罪，包括伤人、绑架、诱拐、监禁猥亵等诸多罪行。 掠夺罪，偷盗、欺诈、抢劫等行为都囊括其中。 最后还有存在诸多争议的战争罪。 凡以上几种罪行，受害者为安德拉芮市民的情况下由安德拉芮法庭委派检察官提出诉讼，受害者为外来旅者并且在安德拉芮领地内发生的案件则由受害人本人自行提出诉讼。 说了这么多有跟没有的，现在让我们再次回到审判现场—— “法理不外乎人情”这句话用在此处，是指在人们全都认定被告罪大恶极的情况下法庭却做出了无罪的判罚。 就此僵持在法庭上的被告人掩饰不住自己不安的神色，刚刚得知自己侥幸逃得一命，现在似乎又出现他完全无法意料的变数。 面对魂学院院长的指责，利维娅并无任何慌乱，因为这只是一早就被安排好的“戏码”。 “恩里尔先生您说得没错，法理不外乎人情，法律却不等于人情。”替代失踪领主的魅魔并没有因为自己年轻而露怯，荆棘王冠戴在她的头上，即代表安德拉芮所有市民的认可，“审判是市民赋予吾等的权利，法庭因为信任而得以成立。然而在现有的律法之中，并没有关于推行战争未遂这样一种罪行……或许以后会有，但那也是立法委员会应该考虑的事情。强行给被告定罪仅仅是一种出于仇恨的报复行为，而非公正的审判！因为在大家赋予我的权力中，并不存在给谋划战争未遂者定罪的这样一项！！” “审判长，你的意思是即便被告的罪行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法庭也没有给被告定罪的权力！？”须发皆白的长者此刻因为激愤而面红耳赤，若是安德烈本人在场，只怕都要担心对方身体出问题了。 然而恩里尔此刻怒不可遏的模样并非单纯的做戏，在事前有关艾伦审判的讨论中，他就一直持有罪意见，于是由他引领民意宣泄愤怒也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 利维娅坚持自己的观点，定下的规矩不应轻易做出改变。即使必须做出改变，那也应该按规则来，因为这就是维持法律公正性的基本要素。 年轻的魅魔认为，就算只是从安德烈殿下所主持的针对艾伦·巴克的第一次审判上，也不难看出深渊之子所秉持的态度。 “如果证人拜伦·哈里以及阿道夫·基格里格斯在此提出控诉，法庭可以就艾伦·巴克谋杀以及蓄意伤人的罪行在此进行审判……” “我们现在讨论的是艾伦·巴克有心谋划战争的罪行！是陷整个安德拉芮于危难的重大恶行，而不是什么针对一两个人伤人罪！今天！在这里！判他无罪就会给那些暗地里谋划颠覆安德拉芮的阴谋者一种这样的信息，安德拉芮律法中的那些规矩阻碍这里的人民对他们的敌人做出有罪的审判！！”恩里尔不耐的挥手打断了年轻的审判长，虽然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做得有些过了，但就他目前的状态而言，此刻魂学院院长所展示的愤怒多少具备了几分本色演出的意味。 “或许您是对的，但我仍然坚持自己不具备就谋划战争这一项罪行给被告人定罪的权利！”利维娅手握共鸣水晶从审判长的位置上站了起来，“如果今天为了民众的意愿而做出不符合律法的审判，那么明天上任的审判长就有可能会为了其他的事情做出不符合律法的审判！哪怕是为了殿下，为了安德拉芮也不行！我仅以个人的名义支持对艾伦·巴克做出严厉的处罚以儆效尤，却绝不以审判长的立场在公正的场合中做出有违律法的审判！！” “审判长大人，你的坚持让我敬佩。但为了安德拉芮的未来，艾伦·巴克罪有应得，必须在众目睽睽之下得到应有的审判！”沉着气围观的民众们似乎能够从恩里尔的表情中看出一些什么，一些仿佛做出什么重大决定的决意。“我觉得，法庭上应当不止审判长一人拥有定罪的权利……她慈爱而又无私，她伟大而又公正，她对任何人做出任何审判都不需要他人赋予权利！” 被告人脸色苍白的看着慷慨激昂的白发长者，整颗心仿佛沉入了莫名的绝望深渊。陪审席上的民众们脸上印照着越来越明亮的神圣光华，脸上显露出振奋，却随同恩里尔一同缓缓的低下了头。 ——“因为她是大地众生共有的母亲！”宣告声下，人们的眼神中蕴藏着狂热。 “您的孩子恩里尔·冷杉在此恳请您为这罪无可恕的恶人做出应有的判罚！伟大的嘉兰迪雅陛下！！” 魅魔的身后，碧绿的光华缓缓凝聚成身着翠绿长袍的人形，令人感到放松而又惬意的气息略过利维娅的身侧，女神令人无法直视的神力化身越过年轻的审判长，走到了审判席前—— “我在此向整个世界宣判，艾伦·巴克有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