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8 众望所归 (二合一)
面对沈忆宸为何不救治的质问,冯正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不过最终没有说出话来,仅是低着头不敢对视沈忆宸的目光。 “好,你不说,本官来问别人。” 看着冯正避而不谈,沈忆宸径直走进一间住满了伤员的帐篷。 帐篷的面积并不大,用后世单位换算也就十几平方的样子。可就这点空间,硬生生挤进了十几个伤员,除了过道外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血腥味、草药味、腐臭味,等等气味扑鼻而来,远比外面闻到的要浓郁的多。 此刻帐篷内还有一名身穿布衣的老者,见到一身官服的沈忆宸进来,他满脸诧异的呆立在原地,就连基本的行礼都忘记了。 原因就在于从去年末福建动乱以来,未曾有过任何一名千总以上级别官员,亲身来到帐篷内探视过伤员,更别说眼前这名年轻人,还是一名文官! 文贵武贱,武官都不愿意来这种污秽之地,文官怎会进来? “这位长者,你是大夫吗?” 沈忆宸看了一下对方衣着打扮,以及身上还背负着一个药箱,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随军大夫。 听到这句询问,帐篷中的老者才反应过来,赶忙朝着沈忆宸行礼道:“草民随军大夫孙世泽,见过大老爷!” “孙大夫,毋需多礼。” 沈忆宸摆了摆手,这种情况之下,他没心情在乎繁文缛节。 转而问道:“孙大夫,如今福州三卫驻地有多少伤员,他们是否有过妥当的医治?” “大老爷,这个……这个……” 孙世泽不知道对方身份,面对这种棘手的问题,压根就不敢回答,同样又不敢拒绝。只能支支吾吾,想要敷衍过去。 先有冯正避而不谈,现在孙世泽又闪烁其词。伤员惨状都摆在眼前了,别说找出个负责人,就连真实情况都没人敢说。 一股无法言喻的憋屈感,压在沈忆宸的心头,他带着愠怒说道:“福州三卫将士们为国奋战,就算死,也得战场上马革裹尸,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屈辱的死在草席上!” 说罢,沈忆宸转身面向帐篷外,此刻闻声而来的福州三卫将士们,已经里三层外三层的牢牢堵在帐篷口,想看看这位突然出现的陌生文官,到底要做一些什么。 听到沈忆宸这句话后,许多士兵们脸上浮现出愤慨神情。 没错,自己手足弟兄为国征战,没有死在战场上面,却要绝望在这帐篷里面等死。 早知如此,死国可乎? 望着这一双双好奇愤怒的眼睛,沈忆宸高声道:“本官乃左春坊大学士沈忆宸,奉陛下之命提督福建军务!” “我不知道你们是否听说过我的名字,但今日我可以告诉诸位将士,本官治下绝不会让你们遭受欺辱薄待,有任何委屈不满,现在通通可以诉说出来!” 沈忆宸就不信一个偌大的军营,没人敢向自己说出实情。 斩钉截铁的话语传递到帐篷口军士的耳中,他们用着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望向沈忆宸。 这种眼神并不是他们不知道沈忆宸是谁,相反如雷贯耳!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那个传说中爱民如子,体恤将士的状元公,会这般突然的出现在自己眼前。 “左春坊大学士沈忆宸,是指状元公吗?” 一名卫所士兵,用着不确信的语气问了一句。毕竟什么左春坊,什么大学士,这些官职对于目不识丁的士兵而言,根本就分辨不清什么职位。 但状元及第跟沈忆宸这个名字,普天之下无人不知! “能到福建提督军务,并且还叫沈忆宸的,除了状元公还能有谁?“ “我有山东的远方亲戚,他家书中说过沈提督赈灾济民,救了百万苍生性命!” “何止是赈灾济民,我还有湖广都司的弟兄,听闻过沈提督是真把咱们这群丘八当人看,从不侮辱欺压手下兵卒。” 为何文人要追求立言、立功,除了青史留名外,还有当代声望受人敬仰! 哪怕这群福州三卫的将士,从未见过沈忆宸,更别说在他麾下任职。可善待尊重将士,赈灾济民治水的声望,依旧口口相传,福建卫所无人不知。 这便是立功众望所归! 确认了沈忆宸身份后,有一名脸上带着刀疤,满脸络腮胡的壮汉站了出来,向他行军礼道:“沈提督,卑职乃福州左卫把总孟大,求提督为我等弟兄们作主!” 看到终于有人站出来了,沈忆宸算是松了口气,他走到孟大的面前,托起对方点手臂说道:“有事尽可畅所欲言,本官一定会还你们个公道。” “好,卑职信了沈提督!” 孟大很清楚说真话的后果是什么,可他愿意为了军中手足弟兄,把身家性命赌在对沈忆宸的信任上。 就算自己豁出去这条命,至少能救更多弟兄的命。 “卑职举报福州中卫指挥使窦毅中饱私囊,克扣卫所将士军饷,很多弟兄家中已经揭不开锅。” “并且窦毅贪功冒进,导致福州三卫数次出击死伤惨重,还缺少药草得不到医治,只能在这窝棚中含恨等死!” “如果不是考虑到家中还有高堂妻儿,吾等弟兄说不定早就反了!” 本来孟大举报福州中卫指挥使窦毅,站在门口的冯正等卫所军官,心里面还算有点准备。 毕竟卫指挥使窦毅这大半年平叛下来,简直是搞的天怒人怨,如果不是他搭上了福建右布政使宋彰的线,一同给京师的王振送了钱,恐怕早就被人上疏弹劾。 可偏偏孟大最后多了一句嘴! 不管你是处于愤怒也好,口不择言发泄也罢,哪有在朝廷“钦差”面前,公然宣称要反的? 这句话出来,让冯正脸色瞬间变了,沈忆宸万一要追究福州三卫谋逆之心。那接下来的平叛对象,就不仅仅是福建贼军,还有这群卫所军士! 孟大虽然没什么文化,但还不至于愚笨,激动之下话说出口后,他也意识到问题严重性。 谋逆之言不是小事,孟大立马下跪向沈忆宸认错道:“卑职失言,还请提督恕罪!” 不仅仅是孟大下跪认错,帐篷门口的福州三卫士兵,也纷纷帮着求情道:“提督,我们弟兄绝无反意,孟把总他说错了!” “孟把总向来口无遮拦,提督莫往心里去!” “小的求提督饶过孟把总这回!” 听着这铺天盖地的求情声,沈忆宸把目光放在了孟大身上。能看出来此人在军中威望不错,能获得众袍泽的信任跟支持。 “起来吧,你们没错。” 沈忆宸平静的回了一句,丝毫没有把谋逆之言给当回事。 没错? 这都没错吗? 听到沈忆宸这句话,很多人都有些不相信自己耳朵,换做福建布政司任何一名文官,恐怕孟大得当场被拿下。 沈提督居然说没错? “朝廷不公,上官不公,待遇不公,错的为何是你们?” “冯佥事,卫指挥使窦毅何在,带本官过去!” 想要让福建三卫将士重振士气,彻底信服,光靠着立功声望是不够的,还得做到赏罚分明。 窦毅既然是罪魁祸首,那就要承担起应有的惩罚,付出应有的代价。 立威,不仅仅只有欺压一条路,还有心悦臣服! “提督,要不借一步说话?” 冯正已经看出来沈忆宸准备问罪窦毅,可对方不知道的是,指挥使背后的大靠山是王振。 这就是为什么,一路下来各路人马面对询问都支支吾吾,没有一个人敢挑明真相,还得靠底层的孟大豁出性命举报。王振权倾朝野的威势,已经不止于京师,地方官府卫所同样惧怕颇深。 “冯佥事,如今你受本官节制,当知道什么叫做军令如山!” “讨价还价这种事情,本官不希望再出现了!” 后世有一句名言,叫做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这句话放在明朝依旧适用。 前面冯正各种避而不谈,沈忆宸都没有拿出上官身份强迫他。但现在情况不同,当着福州三卫将士的面,要是做不到言而有信的话,来日如何领军! 立信,便是督军之本。 看到沈忆宸忍耐已经到了极限,可这一次冯正没有退缩,他咬牙走到对方面前,低声告诫道:“提督,窦指挥使背后是王公公!” 虽然冯正自认担不起尽忠职守四个字,但他始终认为自己没堕落到同流合污的地步。沈忆宸是个好官,他的到来不说能改变大局,至少能保证福州三卫的弟兄们,多了几分活下去的希望。 正因如此,冯正不希望沈忆宸去得罪窦毅背后的王振。等朝廷派下一个提督军务的大臣过来,大概率是不如沈忆宸。 明白了冯正阻拦的原因,沈忆宸脸色缓和了许多,至少可以证明一点,这个卫指挥佥事不是王振的人。 “无妨,你带路便是!” 沈忆宸仿佛没听到“王公公”三字一样,依旧让冯正带路。 “末将遵命!” 该劝阻的都做了,冯正认为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既然沈忆宸无惧王振执意要拿卫指挥使窦毅问罪,那便只能由他去! 很快冯正转身前面带路,沈忆宸跟在他的身后,围堵在帐篷门口的福州三卫将士,自动往着两旁退让留出一条道来。 而且随着声势越来越大,吸引过来的卫所军户,远不止开始的那上百人。沈忆宸穿行在两道密密麻麻的人墙中,无数张形形色色的脸庞打量着他,眼神中充满了期待。 “状元公,为我们亡故的弟兄讨回一个公道!” “提督,我等弟兄没那么弱,一定能赢回来!” “沈提督,只要能救吾等弟兄妻儿,卑职愿鞍前马后!” “末将愿誓死效忠!” 不仅仅是各种期望,还有着各种承若。 毕竟堂堂七尺男儿,被一群贼军打的丢盔弃甲,多少手足袍泽战死沙场,这让福州三卫的将士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局势败坏如此,非战之罪也! 一路前行,冯正带领着沈忆宸来到了一片单独的营帐面前,用木制栅栏与士兵的营房们给隔开,甚至就连门前守卫的兵卒,衣着都很明显要光鲜亮丽许多。 “来者何人,前方乃指挥使帅帐,无令不得擅入!” 看到沈忆宸一群人过来,窦毅的亲兵护卫们,很尽忠职守的拦在了栅栏面前,不允许外人随意进入。 “瞎了你们的狗眼,吾乃指挥佥事冯正,还不滚开。” 面对窦毅亲兵的阻拦,冯正当即怒骂了一句,然后就准备越过他们进去。 不过就在此时,又有几名身穿锦服的卫所军官,拦在冯正面前说道:“抱歉冯佥事,窦卫司正在处理要务,下令没有他的允许谁也不准进去。” 理论上来说,窦毅是冯正的直属上司,他要是不允许人进去,冯正硬闯就算是违逆上官,军法可以从严处置。 见到这一幕,沈忆宸明白该自己出面了,只见他走到这几名锦衣卫所军官面前,拿出朝廷下发的提督军务令牌,冷冷说道:“本官乃福建提督沈忆宸,现在正在奉命视察军营,让开。” 沈忆宸? 听到这个名字,拦路的几名亲卫军官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作何抉择。 “滚开!” 沈忆宸没有过多的废话,怒喝一声当即让苍火头跟武锐等人,把拦路的窦毅亲兵都给撞开,并且众人都把手放在了刀柄上。 身份互换,沈忆宸才是目前福建布政使司的最高军事长官,挡路者违逆! 相比较窦毅这群亲兵,成国公朱勇派来的武锐等亲卫,那才是真正跟蒙古人,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 不出手则已,一出手身上那股杀气锐不可挡,加上沈忆宸的上官身份,这下拦路的亲军没人敢做出任何的反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沈忆宸直奔指挥使大账。 还没等靠近帐边,沈忆宸就听到了从里面传来的女人靡靡之音。这下他的脸色可谓是阴沉无比,所谓的处理要务,就是在军营中狎妓吗? 站在大帐门前,沈忆宸并没有直接进去,而是反手从武锐的腰间抽出一柄长剑。 剑光凛凛,倒映着沈忆宸那张冰冷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