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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舆论清议

    京师一处小屋外,电闪雷鸣,乌云浓郁得仿佛天空之中洒下了海水一样多的墨一样。轰隆一声,雷声传来了,哗啦啦的雨滴落下,将这白日的光辉遮蔽,整个天空失去了光亮,让大地陷入了昏暗之中。

    此时屋内,一灯如豆,灯光摇曳着左右闪躲,仿佛在躲避那个沉闷得透着阴郁的声音一样。

    “必须让朝廷明白,加税这种事情,绝不能推行下去!”屋内很有些昏暗,一个沙哑带着阴郁的声音响了起来,这赫然便是那日出现在演乐胡同私人会馆里的举人王卓如,也是保定府的大家族。

    屋内还坐着许多人,他们按照从宫中衙内传出来的新潮方式围坐着议事。

    所谓新潮方式便是一处圆桌,众人围绕着圆桌坐着议事。

    屋内门窗紧闭,又逢屋外电闪雷鸣,屋内的气氛颇为有些诡异。

    这让坐在首座上的高尔俨心里很是不舒坦,但听到王卓如的号召,他还是道:“这一回,不能让朝廷上的jian臣得逞。优免士大夫,这是太祖时传下来的铁律,谁反对,就是与天下士人为敌!”

    高尔俨是天津卫人,是个年岁五十的老者,气度雍容,保养得体,长期养尊处优的生活让高尔俨有一种天然上位者的气息,又因为曾经担任过科举考官,地位清贵,是以被推举成了这一回回忆的会首。

    要说这高尔俨,那可不是寻常人。

    他少年时即应童子试,郡邑皆夺冠。督学左大人,看到高尔俨的试卷后惊喜地说:“此宰相才也。”天启七年,二十三岁的高尔俨乡试中举。崇祯年间高尔俨进士及第,授翰林编修。同馆蒋德瞡特别欣赏高尔俨器识宏远,特赠以手评、两本书。去年,高尔俨服孝期满回朝。被任命为礼闱分校官。

    在原定历史上,高尔俨因为服丧刚满没有就任。后来甲申国变,李自成攻入京师,高尔俨亦是没有殉节,而是跟着投降了顺朝。后来清军入关,高尔俨又被李若琳的举荐入清朝为官,授秘书院侍讲学士。七月升礼部右侍郎,以礼制、文教、风俗、干得十分尽心。后来一路升官加爵,干到了礼部尚书,太子太保,保和殿大学士的官职。

    眼下高尔俨刚刚回京,还只是一个翰林编修的身份。朝中虽然已经有友人活动要给高尔俨一个职位,但朱慈烺即位后谁都不敢妄动,短时间高尔俨也估计拿不到好位置。

    如此一来,高尔俨身上进士的身份便格外重要。

    因为,按照规矩,未仕进士优免田最高可达三千三百五十亩。

    当然,这可不意味着高尔俨手中就只有这么三千余亩田地。身为天津卫少数的几个高官,这会儿不多买田地什么时候买?自然是家中田地上千顷,豪富一地。至于高家的税收是不是只能优免三千亩地,就是天津卫上下知道了,又有几人敢严查?

    可要是朝廷真的要对进士收取田赋,那便意味着局势大变了。到时候,没了免税条例挡着,有多少田全都要交田赋。那可不是多收个三五斗的事情。而是每年至少要上缴巨额的田赋。

    比如北直隶在万历年间的时候是49,256,836亩地,需交税粮598,622石,平均税率0.012石/亩。而按照大明的规定,民田的税率是每亩0.035石,一石153.5斤。这个斤不是后世500克的斤,而是明代594.6克的一斤。按照大明的平均亩产,一亩田全国平均下来是2.6石,也就是三百九十斤的样子。一亩田就得缴税约莫五斤粮食。

    对于老百姓而言,大明的田赋显然是极低的。

    但对于高尔俨这样的大地主而言,这个田赋就是太多了。毕竟,人家本来是一毛不拔的呢。

    若是让朝廷严厉执行田赋收取,那便意味着高家总共十万亩地比起此前不交税,往后每年要多交五千石粮食,按照市价,这得值至少一万两银子。

    这世道,一万两银子都足够一支整编团一个月的军费了。按照最低标准算在后世这也是千万软妹币的价值。

    而且,这一切还只是计算了田赋。如果再将丁税、各类摊派都算上去,到时候实际上的税赋还会翻番,甚至更多。

    马克思曾说过:资本如果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它就会铤而走险;如果有百分之百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人间一切法律;如果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它就敢犯下任何罪行,甚至被绞死的危险。

    对比曾经只需要几百两银子打点关系就可以免去税赋,以后每年要支出上百倍的银子,这换任何一个人上来,都能感觉到冰冷冷的痛。

    自然,按照马克思的说法,这上百倍的利益,就足以让他们冒着绞刑架的风险去践踏人间一切法律,犯下任何罪行。

    对于一群守财奴而言,再没有比保护自己土地更有动力的事情了。

    这时,屋内另一人轻咳一声,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此事若拦不住,诸位乡绅之位亦是难保。胥吏下乡,遗祸无穷。百年基业,一朝倾覆。诸位,都想想法子,我们不能无动于衷了!”

    众人纷纷看过去,发现了这是屋内一个年轻男子,梁清标。显然,这一场回忆也是老中青三代都有。老者便是高尔俨,中年人就是王卓如,年轻的就是这梁清标了。

    比起前面两人,这梁清标的地位显然也不低。

    首先,这梁清标比起其他人而言更加豪富,乃是真定府另一处豪族代表。因为,他是梁梦龙的曾孙。

    至于梁梦龙是何许人也?

    梁梦龙已经过世了。他字乾吉,号鸣泉,北直隶真定,乃是大明兵部尚书,阁老,最近的时候还追谥了“贞敏”二字。梁氏原本就是山西蔚州之巨族,明洪武初年为避战乱徙至真定。至七世梁梦龙时,其家族大显。嘉靖三十二年中梁梦龙进士任顺天府丞、河南副使。治理黄河决口有功。隆庆时巡抚山东,迁右副都御史,巡抚河南。明神宗初为户部右侍郎、兵部左侍郎,总督蓟、辽、保定军务,坚持抗击后金,加兵部尚书,后遭弹劾,去官,在真定家居19年卒。追谥贞敏。为官颇享清名,人称“梁阁老”。

    换后世,这就是国防部长加北京军区司令再加******委员的官儿。

    到了梁清标这一代的时候,梁氏虽然没有再出现过梁梦龙这一级别的高官,但依旧是真定府的豪族,

    尤其是梁清标,更是京畿一地的明人。无他,去年崇祯十六年科举放榜的时候,中进士的就有这一位,现在可是在职的翰林院庶吉士。有些同学不明白翰林院庶吉士的意义,但若是说一句口头禅就有人能明白了。

    那便是:非翰林不得入内阁。

    也就是说,这梁清标未来可是冲击内阁大学士的角儿,地位最是清贵无比。而且,比起老的那一位高尔俨,梁清标这才二十五岁呢。

    换后世,一个二十五岁的中管干部,在政策研究室里任职,随时有机会就能外放正厅级市长厅长,甚至转为部委高官,谁不艳羡?

    但这一回,在职的梁清标也着急上火了。

    无他,百年以来,梁家购置的土地可是数千顷之多。开枝散叶下来,梁家数百口人都格外在乎这些田赋。若是没了官绅免税的特权,梁氏宗族内部的财政问题就要出娄子。

    是以,梁清标也不顾自己的前途,这一回亲自赤膊上阵了。

    “是啊。这一回看样子朝廷是认真的了。”有了这三位挑头,屋内众人都是议论纷纷了起来。

    “要是太上皇在位时,那倒也不怕。朝廷下的政令多了去了,就是三饷加派的时候,也加派不到咱们土地上。可眼下这一位皇帝可不是好对付的啊。获鹿镇一战,遵化一战,那都是杀了个尸山血海。这一回……要怎么处?”

    “不管怎么处,都得想个法子给这加派的事儿拦住。”

    “拖延计?”

    “祸水东引?”

    “唉,这世道好了,怎么圣上还折腾起来了。真是……定然有jian臣在啊!”

    “正是,有jian臣啊!”

    屋内闹哄哄的,各个都在想着法子。一开始众人齐心协力说得还算有些调理,只是后来越说越时离谱,甚至有人都说起了要是李自成在的时候会如何。

    但很快,又有人说起了李自成的拷掠追赃之事。

    这下子,众人又转为长吁短叹。

    见此,高尔俨、王卓如以及梁清标都是恼了。

    “诸位若是再拿不出一点实际的,这会,不开也罢!”梁清标年轻气盛,当下就怒道:“都是些虚头巴脑的事儿,有何用处?”

    屋内顿时一静。

    但梁清标的话语却是震动了不少人的心防,王卓如缓声道:“我看大家亦是彼此都有堤防。如此,我先说一个。此事,老规矩,策动清议。我已经联络了京师广评的侯青先舆论造势,在报纸之上发表议论,煽动民意。”

    见此,高尔俨道:“诸位既然想不出法子,那么也得有人出人,有力出力。这一回,我捐五千两。”

    “好,我也捐三千两。”

    “我也捐!定然要将这乱命按回去!”

    ……

    京师广评编辑室里,刘一和纳闷地拿着这一封信:“这个活,你也要接?”

    “自然是要接。不仅是这一回润笔之资太厚,更是……官绅之税朝廷也要收,这是自毁长城,徒增帝国之乱啊。简直是自废武功,让大明生乱给了贼人喘息之机。”侯青道:“所以,于公于私,这活儿我都得接!”

    说着,侯青从刘一和的手中接过了信封里足足面额五百两的恒信钱庄银票放进了自己怀里的内兜里。

    “行吧……不过,流传出来的消息,也只是对官绅田地征税,这要怎么办?”刘一和又问。

    “放心吧,我京师广评这一张嘴……难道还掀不起风议?”说着,侯青道:“一和,你要是果儿里面吃出一条虫来,会如何?”

    “倒霉啊,吃了一条虫!”刘一和纳闷了:“问这做什么?”

    “那就说明,一和兄不适合做编撰啊。报纸报纸,若没人买,那就是废纸。岂能这么写,为兄你在想想?以你天赋,不当如此啊。”侯青笑道。

    “果里的虫子,此乃天兆,以示不详!”刘一和绞尽脑汁,想了一段。

    “有意思有意思!果然,以一和兄的本事,这才是正常水平嘛。”侯青笑着。

    刘一和谦虚几句,被这夸赞得弄得有些奇怪,转而刘一和又好奇了起来:“若是以侯贤弟的本事那要如何说?”

    “嘿嘿……一会儿,刘兄见了这京师广评的新报刊就知道了!”侯青微微一阵傲然。

    ……

    “拷问朝廷良心,三饷既罢,缘何又向忠良收新税?”

    “卖报喽,卖报喽。火热出炉的新鲜京师广评!”

    “卖报卖报,拷问朝廷良心,三饷既罢,缘何又向忠良收新税?”

    京师里,一片热火朝平。而角落里,一个头发新剃的汉子拦住了一个卖报童,道:“给我来一份。”

    看完上面头条,这汉子顿时一阵惊喜:“这一回,我要立功了!”

    七日后,盛京。

    孝庄太后轻轻放下了这一份报纸,重重松了一口气:“这明国要内乱了。我大清,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要给官绅一体纳粮,那朱慈烺是生怕天下不乱,生怕不给我大清啊!”

    闻言,大政殿上的索尼、鳌拜以及苏克萨哈等人纷纷凑上前去。最终,孝庄太后将报纸给了代善,代善看了一眼,便笑道:“找官绅收税,这朱慈烺可终于是自乱阵脚了一回啊!我大清的气数,还早得很呢。待我大清缓过气来,那大明定然也是内乱一片,给我大清留了处处机会了!”

    “明人内乱,就是我大清的机会!”

    “且看那小儿猖狂几时!”

    “待明国一乱,这天下自然尽入大清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