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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搅局者

    一公顷一元。㈠

    胖大富商、七爷以及李香君都在迅思考着这个价钱到底划不划算。

    客观来说,这个价格显然是厚道的。虽然单位用的不是银两的两,而是元,但大家都知道这其实和一两银子的两一样。元是恢复宝钞以后的货币单位。一元,一开始是一个银元。后来为了让银元加强宝钞的信用,便废除了原本宝钞使用的单位贯,改成了元。

    一个银元便是市值一两银子,公允的说,一两银子一公顷土地,委实是一个十分低的价格了。

    要知道,一公顷土地可足足有十五亩呢。

    这年头,物价飞涨的时候,一石米都有涨到四两银子的时候。而一亩地,全国平均产量就是三百斤,也就是两石半。

    辽东虽然是关外苦寒之地,可去过辽西的人都知道,那是一个肥沃之地。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肥沃的黑土地不仅是后世共和国的长子,也是一个重要的粮仓。

    这个年代,辽东能繁衍百万户辽民,自然也是一个优越的农业区。辽东之地纵然比不上肥沃的江南田地,却也可以比你华北大部分良田了。

    更何况,辽东也是有上好水浇地等各色上等地的。对比江南之地,一亩地要价十两银子不止,辽东这里却是一两银子十五亩,岂不是一百五十倍的差距?

    不管是正说,反说,侧面说,这个起拍价,完全都算得上是公允了。

    只是……

    拍卖场内,却忽而起了一个怪异的声音,冷笑一声,道:“这么廉的地,还真是怕卖不出去啊。”

    众人侧目一看,有些交游广阔的就认出了这是来自福建的一名海商,名作卫苍。

    卫苍一副鹰钩鼻,脸上少rou,看起来有些刻薄,肤色黑,身上带着淡淡的海腥味,迥异于在场的许多商人。

    在内地讨生活的商人惯常是面上含笑,一副和气生财的模样。

    但卫苍那眼神对视过去,仿佛碰上了一柄短匕一样。众人感受着卫苍身上的气质,竟是觉得像一个悍匪多过于一个富商。

    大家心中虽然这么想,却是没有一个人敢这么说。新皇登基以后,海禁重开,海上贸易更加繁荣。国内但凡算那么一号人物的大商家基本都伸了一脚进去。

    而这一位卫苍,便是与这颇为有厉害关系。

    因为,卫苍来自福建,也就是泉州府。

    这年头生意做大了,没有哪个身上不是没有背景的。大部分人都是寻一个朝廷官员,但显然也有一部分不一样。比如这个卫苍就是后者。

    因为,卫苍其实也只是一个代理人罢了。他的背后,就是在南洋之上赫赫有名的郑芝龙。郑芝龙虽然身上也有一个水师将领的名头,但懂行的人都知道这些人在海上俨然一方霸主,实际上独立于朝廷。

    “这位兄台,看来是不看好这辽东的地?”那七爷闻言,转过身去,他恰好就在卫苍的隔壁卡位之上。

    场内微微陷入了一阵寂静。

    台上,不少恒信拍卖行的人都看着田英琦。大家都看出来了,这卫苍是来砸场子的呢。

    但田英琦却只是浅浅一笑,竟然任由场下议论酵。

    大家一听七爷问话,纷纷都安静下来,方便听两人议论。

    “如何能看好?大家伙都是生意做老了的人,也不是手头就剩下那么几个铜子穷疯了的,脑子么,自然得清醒一些。我卫苍几十年东奔西走,从来就只看到过好货人人争抢,就没见过这等便宜有好货的事儿。真碰上一个敢打着物美价廉牌子的,不是那东家没带脑子,就是带了黑心窝子,等着咱们跳坑了去啊!”卫苍悠悠的说着,

    “话糙理不糙……”七爷心中默默给了一个评价,也是思索了起来。

    的确,这世上很少有那么多便宜可以占。如果真觉得便宜好占,往往就是藏着各种各样的陷阱。

    别说什么这年头民风淳朴,见钱眼开,起歪心思才是正常人的想法。毕竟,这个年代大多数人实在是太穷了。

    转念一想,大家似乎也都重新开始考虑起了这辽东的土地。

    另一边,那个胖大富商微微有些不服,道:“就这么点车轱辘话,谁不会说?卫苍,别人怕你,我宋二可不怕你。”

    “二哥漕帮里打下的威名护身,当然是不怕我。不过嘛,二哥你这会能在这恒信拍卖行,用的可不是公家的钱,是自个儿的银子吧?既然是自个儿的,那就多听我一句劝。”卫苍语调怪异的道:“可别到时候吃了亏,才想起来,还有这一个路数呢。”

    “哼,你要真好心实意,倒不如直接说点真章的。”自称宋二的痴肥胖大富商冷哼一声,话语倒是缓和了积分。

    “田掌柜会前说得千般好,万般顺。的宣传纸上也是心思费劲,左夸右赞,看得人血脉贲张……哼,但哪怕那辽东的地真有千好万好,但给我卫苍一句话,这辽东再好,那也只是朝廷一纸还辽令下才有意义的虚物。”卫苍顿了顿,嘿笑了一声。

    宋二与七爷闻言,都是眼皮子一跳,嘴角一抽,纷纷觉得这卫苍说话还真是阴阳怪气。好好的一件事,还扯什么血脉贲张,难道他们是在逛青楼?

    卫苍的不靠谱很快就打住了,只听他忽而低声道:“诸位不如想想,朝廷这些年吹嘘过的话还少了不成?到时候战事不顺,保住辽西都是焦头难额……当然,未来的事情都说不准。可……我就说一个准的。辽东虽是丢失的国土呢。就算大多数的辽东百姓在鞑子的屠刀之下已经死光,可无可否认的是,的确还有不少辽东遗民在。眼下官军举兵收复,却忽然将辽东的地卖了。大家说,这要这些辽东遗民怎么说?那些道学先生要如何看?”

    众人对视一眼,纷纷想起了这个茬来。

    七爷听了,也是不由感觉心下一冷:“的确是这么个意思,就换句话吧,咱的货被山贼强了,官军冲过去把山贼杀了,反倒是把货据为己有,这算哪门子道理?黑吃黑?”

    “所以呐,这地买了,不说上头万一还有人怎么办。就是那些苦主拿着底气要来闹,诸位觉得,这麻烦是那么简单能消的吗?就算朝廷挺着,可大家伙千里迢迢去了辽东,那就是独在异乡为异客。主客移位,又揣着一身的银子,在辽东那战后目无王法的地方,碰上那些没杀绝的鞑子,被夺了地的汉人……哼哼……”卫苍轻哼一声,忽然觉得自己正大光明了起来。

    不管怎么说,朝廷这么做的确是不那么妥帖的。

    屋内微微一阵寂静。

    大家伙听了卫苍的话,纷纷都陷入了沉思。

    原本的热情纷纷就此退却。

    的确,辽东的地要买,还是有很多说头的。

    第一道顾虑大军收复是否顺利已经说烂了就不提了。

    哪怕千辛万苦等到大军收复辽东,大家伙拍卖的田地也都入账,可后续的麻烦,似乎远不是原本想的那么简单呢。

    一考虑到那战乱过后的残破辽东隐藏的危险,这些富商们纷纷都有些心中畏怯。

    当然,也有几个不怕死的,目光闪烁,猜测着风险有多大。

    但无论如何,大家购买的**就这么被卫苍给压了下来。

    这里生的事情虽然挺起来极多,其实也就是一阵子的事情。田英琦台上刚刚将辽阳的土地介绍完,即将开始第一个标的的拍卖。

    众人都对田英琦漠视台下的负面议论纷纷担忧又无法理解。

    吴巧儿更是心中百转愁肠,心道:上一回也是有几个客商在山西砸场子,那一回,还有几个军官出手相助呢。可这一回,又能有谁相助?不管怎么说,人还是得自立。碰上这种坏种,就是得教训回去才最妙。只是委实不懂,干娘何以这般沉默放纵?

    天字号拍卖厅里,气氛尴尬的沉默了下来。

    田英琦仿佛没有听到卫苍的话语一样,自顾自的介绍完了辽阳第一批等级为优良的沿河水浇地。显然,这等田地,就是江南也是等闲寻不到的。是最容易打出开门红的优良上品。

    但是,田英琦介绍以后,却并没有等到计划中应该有的热切询问声,或者急欲拍卖的的紧张。

    大家非常平静,甚至可以用冷漠来形容。

    这无疑是商家不会喜欢的气氛。

    卫苍坐在台下,舒服的躺在座位上,摸着身下的布艺长塌,给身边一个青年男子笑道:“大木啊,别的不说,京师里,这生活上的讲究可是一等一的。你看这长塌,怎么做的这般松软呢?让人躺在里头,都不想起了。”

    说着,卫苍身子慢慢的滑了下去,形似后世的葛优躺,样子颇为惬意。他看着场内的平静,更是说不出的有成就感,脸上带着的笑容也微微多了几分自傲。

    他这一回搅局的任务,完成的可是比想象之中的要顺利呢。

    被称呼为大木的是一个二十上下的年轻人。大木也不是他的名字,而是表字。

    不仅如此,这个表字的来历还是十分不凡呢。因为,这是江南名士,江浙名儒钱谦益的给他取的。

    “苍叔喜欢,咱们回去的时候买几套便好了。听闻,是名作沙之类的东西。就是耗功极重,旬月不出百副,要不然,我倒是想采买一些回去,卖到西洋,又是一处利事。”大木说笑了几句,随后微一沉吟,叹了叹气,道:“苍叔,我在想,咱们有必要这般做么?收复失地,那是多好的事……”

    “哈哈,大木还是年轻呐。年轻,真好呀。可你想想你父在福建的地位,想想咱们的身价富贵从哪里得来,你就不会纠结这一点喽。”卫苍幽幽的说着,自傲之情也是少了几分。

    没错,他们这些人赫然就是福建郑芝龙的手下。

    而卫苍身边的那个年轻男子更是不凡,直接就是郑芝龙之子郑森。

    郑森在南京时侍从钱谦益,因为郑芝龙知道这大明声势最大的就是东林一系。可这些年风云变幻,东林被吸收的吸收,瓦解的瓦解,复社更是因为走上了朱慈烺的对立面彻底影响力消解,连复社四公子都是投降的投降,归乡的归乡,更有侯方域这等几乎人间蒸的。

    故而,郑森在南京游学一段时间以后,便奔赴京师,此刻就是在温习京师大学堂的预科考试。

    不少学子从各地而来,却无法通过京师大学堂的入学考试。在朱慈烺亲自干预之下的入学考试完全是后世那一套,有文科有理科,总之绝不是八股文战场里走出来的学子能适应的。郑森天赋虽是不错,却也只能从头开始。

    比起郑森是在此游学,无疑,卫苍此来的目的就复杂许多。

    就如不少恒信拍卖行员工心中所想一样,他此来,就是搅局的,通俗一点,砸场子来的。

    其实,说起朱慈烺与郑芝龙,也不是没有过交道呢。

    当然,这样的交道说起来就有些难听了。

    独立于东南沿海地区的郑芝龙曾经在朱慈烺海上扩张的时候闹过一些别扭。龙江船厂出来的飞剪船飞驶向日本,却不交过路费的行为激怒了郑氏集团。他们义愤填膺,都想着要让朱慈烺付出代价。

    朱慈烺东渡朝鲜的时候,他们甚至还派出人去辽东,试图寻找找回厂子的机会。

    他们很快就明白与大明帝国皇帝做对的代价又有多大。

    这个场子,又是多么难找回。

    亲眼见证了朱慈烺奔袭入盛京壮举的郑芝豹回了福建以后就再也不提找场子这回事。只不过,伴随着官方开放海禁,无数海船奔上大海。朝廷与郑氏集团的冲突也就越来越多。郑芝豹虽然没动手,却有不少人暗地里开始下手。

    当然,结局有好有坏,只是后者占据大部分。一系列的挫败后,郑氏集团开始反思,更开始研究要如何应对帝国的复苏。

    到了而今,眼见还辽令已下,辽东就要光复以后。郑芝龙急眼了,他要砸场子,搅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