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文小说网 - 历史小说 - 明末微官在线阅读 - 第五章 囊中羞涩无闲日

第五章 囊中羞涩无闲日

    清晨的一缕阳光明晃晃地照在沈重脸上,鸟儿在四处欢唱着,脸上一层露水凉涔涔的,沈重心不甘情不愿的醒了过来。

    懒洋洋地起床收拾整齐,出了竹屋伸个懒腰,信步走到竹林,随手撕下一枝新鲜的细竹条,将一头儿放在嘴里咬扁,使劲地刷着牙齿。走到泉眼处,用竹筒接满了水,灌了一大口,不顾被凉得发疼的牙齿痛快着漱口,然后低头对着点水的蜻蜓喷了过去。

    随后蹲下,将脸浸入水中,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呼出一口长气。也不擦脸,重新生了火,将昨夜未吃完的米饭倒入笋汤桶中,在火上热着。一边等着,一边拿了刀将毛竹皮削成条,编了几个簸箩,抓了一把米,走到几处草籽茂盛的地方,做了三处捕鸟的机关。再回来从车里,拿了几张网,在不远处的竹林边、榧树林里一一挂好。

    回到火堆的时候,汤饭已是热好了。就着昨日的烤鱼,嚼着嫩笋,大口大口吃着汤饭,开始了美好的第一天。

    检视了自己的全部家当,沈重苦恼地挠着头。若是像这样简单的生活,支撑个半年没有问题,可要实现昨晚的梦想,无论如何是不够的。不由深恨自己昨日戏演过了头,潇洒的大了点,到了下半场,顺理成章地拿了汤爷爷给准备的钱财,效果也差不到哪儿去,非要一激动求个完美,分文不要的假清高,搞得现在头大无比的想着挣钱,何苦来哉。

    大明朝穷人的钱不好挣,就是费了半天劲弄个仨瓜俩枣,也不过是两天的嚼用。至于开垦土地,大汗淋漓地辛苦耕耘,攒下微薄的积蓄,更是免谈。所以,本着劫富济贫、快速致富的心思,沈重的屠刀当然要宰向富户,而且是男人女人一起宰。

    从现代商业视角来看,大明朝就是一块尚未开垦的处女地:发达的农业却产物单一,主要就是桑棉粮食,缺乏新品种大量的引进和推广,更谈不上“果农畜鱼蔬”的小五位和“官商钱工农”的大五位一体模式;可怜的手工业整体技术及研发能力低下、缺乏产业链式商业化运营水平;还处于萌芽状态的金融行业除了覆盖面小,经营手段单一的钱庄就没别的了。

    再加上封建体制、糟糕物流和信息传递慢的限制,使得大明朝的经济发展速度缓慢。这个年代最挣钱的就是三种,官商勾结发展塞外和海外贸易,玩玩土地兼并,放放高利贷,把弄来的大量金银制成金砖和银冬瓜窖藏在地下,建设人工矿藏,留给万一不争气的儿孙。

    面对如此大好时代,就是沈重,也不枉在中枢锻炼学习了十余年,若是去给皇帝和大臣讲讲课,谈谈建设区域特色的龙头企业,带动当地上下游产业;建立银行平台,搞搞引导性投资和贸易,完成盈利税收、促进工商、便民利民的多头丰收;以利润为纽带,打造东南亚粮食基地,发展海贸海运,回补促进北方经济腾飞,最终实现大明帝国复兴的宏伟目标,估计也能让皇帝和朝廷重臣彻底蒙圈。

    当然沈重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想站在后世巨人肩膀上,在原始农业社会实现现代化,顺便完成个人财富的快速积累,就是白日做梦。即使有实现的可能,要么是在发家致富前饿死,要么是动了中央地方,勋贵官员和大商人的蛋糕后,被人家玩死。

    于是沈重放弃了宏伟蓝图,决定进军娱乐产业。这个时代的人们在打发时间、排遣无聊方面,实在是非常可怜。女人们足不出户,偶尔去寺庙拜拜佛祖菩萨,走亲串友唠唠家常,然后心满意足的回家听听戏,玩玩内宅斗争;男人们要么喝酒吹牛,要么私下攒几首酸涩诗词好在文会上搞搞个人崇拜,要么奉上大把银两追着名妓好四处炫耀自己被某知名jiejie多看了一眼。平日里吃着不新鲜的rou食,喝着加足了料的团茶,读着俗套劝人因果报应的章回体,想起来要多惨有多惨。

    于是经过详尽分析比较,再结合自身当下情况,沈重立即迅速给自己订立了实现目标的三个阶段:第一步,继承发扬前后世茶文化,糊弄本县大户和文人雅士,骗得第一桶金,把竹楼盖好;第二步,进入文学界,躲在小楼内一边过着滋润的小日子,一边抄袭后世的,广泛获取文人大众的第二桶金,把园子盖好;第三步,进军文艺界,构建多品种高层次、集今生后世于大成的娱乐节目,混成个多才多金的文人雅士,然后醉生梦死快乐的生活。

    想到这里,沈重再也坐不住,雄心壮志熊熊燃烧,背起小推车里一个不大的竹筐,采茶去了。

    江南的四月,雨水过后,正是摘菜春茶的好时机。怀着些许阴暗的心里,沈重放着自己山丘的野茶不采,先去周围的野茶林。

    人工养殖的茶树只有半人多高,甚是好采,而野茶林因无人栽培剪枝,多是二三米高,个别的能长到十米。嫉妒的沈重恨恨地瞅着那些人工茶园中低头采茶的妇女,想着日后有钱了就雇佣她们,爬高采摘自家的野茶。

    无奈地走进一处密密宽大的野茶林,便听见一串串少女的笑声,原是周围村落的女孩儿,出来采些春茶好回去贴补家用。沈重过去三年从未将制茶当成主业,不过是从前偶然请定业大和尚尝了自己炒制的茶水,见他爱上便每年随手弄些卖与他换了衣食。定业大师偏爱沈重这炒制的茶叶清香寡淡,又怜惜他年幼命苦,总是多多给他银两,因此沈重不急于时节,无人时方去弄些别人摘剩下的茶叶,今日一心牟利,倒是第一次赶上集中采茶的情况,还都是些妇人少女。

    无奈地摇摇头,用未来美好日子坚定了自己的信念,硬着头皮红着脸咬牙低头走了进去。

    那些少女皆是十三四岁年纪,就是那些妇人也不过三十,正纷纷爬在树上一边采摘一边说笑,瞧见突然进来一个男子,先是唬了一跳,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

    女人们再详细瞅去,却见是位青衫少年,背着一个竹筐,干净乌黑的头发用细绿竹枝散漫柔顺地束在头上,松落的几缕顺着白皙的脸庞迎风而动,直愣愣瞧着地的一双大眼,黑白分明,清澈温和,那比女孩儿还漂亮的脸红红的带着羞意,实是一位形容不出的俊美少年。

    看着沈重害羞得局促不安的样子,天真无邪的少女们一阵笑声,沈重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后悔得壮志雄心悄然飞走,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想着赶快离去。

    一个善良妇人柔声笑道:“小哥是哪家的,叫什么?也是来采茶的么?”

    沈重红着脸,小声答道:“姓沈,家在不远的河边上。”

    另一个妇人也在一旁问道:“这一片沈姓不多,小哥看着倒是面善,你爹娘是谁,说出来看看我可认识。”

    沈重低着头说道:“爹娘都没了,大嫂定不认得。不知道这里有人,我且换个地方。”说完就要转身离去。

    那妇人忙拉住他,说道:“小小年纪就孤苦一人,可是采茶换钱生活不成,真是可怜,将我的拿去吧。”说完便将自己框中的茶叶都倒入了沈重的筐里,沈重未及拦阻,旁边一群女人就跑了过来,把自家的茶叶都倒进了沈重的竹筐中,瞬间就装满了,然后热心叽叽喳喳地问候着,不许沈重推却。

    茶叶的产量并不高,一颗茶树顶多也就采摘一两多茶叶,这满满一小筐应是她们摘了半片茶林的成果,竟是毫不犹豫地给了自己。

    瞧着她们纯粹的善良,沈重冷了两世的心暖暖的,一时羞意尽去,恢复了从容,也不言谢便放下竹筐,爬上了一颗较高的茶树,帮着她们一起采茶,一起聊天。

    这群小丫头片子或是七嘴八舌询问着沈重的根底,穿衣吃饭,读书认字,怕不怕黑,受了委屈苦哭不哭等,真是无所不包,无所不问;或是取笑沈重采茶的笨拙样子,还示范给他如何省力,最好只采头起的苞芽,不可连树叶一把全抓。

    不一会儿,沈重便败下阵来,一头大汗。有个叫小芝的女孩子,还替自己抱不平怨她们欺负人,走过来拿毛巾给自己擦了汗,然后在嫂子们一气儿是不是看上人家小哥、想嫁人的打趣下跑了。

    等到了午时,习惯了一日三餐的沈重饿了,想着回家吃饭,却被大家拦了下来,这个给了半块炊饼,那个递来两根咸萝卜条,那个小芝在自己身边扔下个装满清水的竹筒就又跑走了。

    就这样热热闹闹地采了一天的茶,当天色发暗的时候,大家停了下来,收拾妥当要归家做饭。依依惜别,几个小姑娘还和自己约了明日到北边的野茶林,届时还帮着自己采茶,方才挥手告别。小芝才走不远,又借着装水的竹筒落在沈重那里,跑了回来,匆匆说了句雨后路滑,小心别摔跤就又跑着追着女伴们远去了。

    平平淡淡、简简单单的朴实,装满了沈重的竹筐,也装满了沈重的心,满满的幸福消散了沈重的孤独,似乎又将这个外表云淡风轻,实则冰冷无情的少年拽回了人间。沈重背着竹筐,一路轻笑回家,笑自己当时的尴尬,笑自己当初贪婪的小心思,笑那几个还要帮自己采茶的少女,笑那个小芝,笑自己身后满满的竹筐。

    回到山顶,将平地一角打扫干净,又铺上芭蕉叶,把竹筐里的嫩茶倒在上面,小心抹平,盼望着明天若是个大晴天就可晒干炒制了。

    然后走到早上的几个机关一一查验,两个机关还是原样,另一个却是扣到了。微微提起一点高度,手摸了进去,却是空无一物,想来是赔了大米没捉着鸟。不死心的重新恢复机关,又到树林中碰碰运气,倒是没让沈重失望,两张网上都挂着四五只麻雀,活蹦乱跳地扑腾着。沈重一一取下当场宰杀了,拿到泉水下游处,收拾干净,将头脚和内脏挖个坑埋了,再将鸟穿在竹枝上。回来生了火,又做了竹筒米饭和鲜笋汤,烤熟了鸟rou,美美地吃着。

    今天没有昨日的工作量大,饭后还早,便做了一排竹筒,里面垫上芭蕉叶,倒入了清水,等水开了再倒入竹木大盆中,端着去了半山腰的一处水潭,调好温水,舒舒服服地洗漱干净。

    回来放好家什,在母亲墓前坐了,回忆着今天的点点滴滴,不时笑得前仰后合,最后对着母亲笑道:“儿子今儿闹了好几出笑话,原抱着自己的茶是自己的,别处的茶且先采了才是便宜,没想到却丢了个大脸。在一群女人面前丢了人,让群小丫头嘲笑了一天,又和她们采了一天的茶,聊了一天的闲话,也是难得的经历不是。”

    然后又坏笑道:“看来随了娘的容貌也是好事,她们必是喜欢我,才好心照顾了儿子。对了,那个小芝可能是爱上我了,对我殷勤地不得了,回头给您娶了家来可好。她倒是清清秀秀的长得一脸喜庆,就是脸上的雀斑多些。”

    芸娘自然不会回答儿子的胡话,只是静静地听着,看着她的儿子度过了心机得逞却孤独的第一天,看着她的儿子度过了充满希望又平安喜乐的第二天,定也是盼望着儿子顺顺利利的第三天吧。

    最终彻底安静下来的黑夜,如昨天一样,仍有风,仍有虫鸣,仍有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