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官家要...要驾崩?
吕公绰,字仲裕,已故名相吕夷简的长子。此时五十五岁的他,与四十六岁的二弟吕公弼一起,被并称为吕家双凤,和宋氏兄弟宋庠宋祁一样,是少见的都能官居高位的两兄弟。 更让人无语的是,吕家一共兄弟五人,除了老大老二此刻已经发迹,年纪稍小老三吕公著和老四吕公孺也不是凡人,分别在神宗朝和哲宗朝权知开封府,老三吕公著更是继其父之后吕家再度拜相之人,时称吕氏之荣。 一家子当官当到这份儿上,也是没谁了... 开封府中,尽管只有五十五岁,但却老态尽显的吕公绰正在听张班头的回报。 坐在他下首的开封府推官郑则宁听完,捋着胡须怒道:“这分明是那小子避重就轻的托词!” 吕公绰根本不理他的茬,问张班头道:“你说那孩子和曹家有些关系?” 张班头恭谨道:“是,小人去问话的时候,曹府大管事也在,那宅子本就是曹家借给那位小郎君的。” “呵呵,自打圣人进宫为后,曹家这些年一直蛰伏不出,这是静极思动了?”吕公绰不知是在问旁人,还是在自顾自说话。 郑则宁道:“下官刚刚得知,那曹府叫曹正的大管事,今日来开封府办了一份户籍,姓刘名珞,年方十四,正是那个少年!” 吕公绰饶有兴趣道:“哦?那少年原籍何处?” 办理汴梁的户籍,要么是新生儿,要么是迁籍,类似迁户口,原籍的户口自然就要注销掉,也是要在开封府报备的。 当然,走关系落籍的,没有那么些个麻烦的流程。 郑则宁眼帘低垂道:“并无原籍。” 吕公绰对这些蝇营狗苟的事不想多问,他以严明肃然伫立于官场,却也不是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的迂腐之人,那等人也做不到权知开封府的高位。 人有七情六欲,又有父母妻族,还有知交好友,求全责备得来的,终只是阳奉阴违罢了。大宋开国之初,另有一位吕姓的相公,太宗曾直言:“吕端大事不糊涂”。 这句大事不糊涂,道尽了如何才能成为高官的真谛! 吕公绰不知在想些什么:“落籍、借宅...有意思...” 郑则宁提醒道:“吕公,辽商那边...” 吕公绰闷声哼道:“什么辽商?一群走私的辽人罢了!雄州本有榷场,他们不用,偏偏暗中到汴梁来做买卖,本府就算要治他们一个走私之罪,何人能置喙?” 见郑则宁欲言又止,吕公绰叹了口气道:“本府也知晓,能绕过雄州,从北朝一路把货物贩到汴梁,宋辽两国的官员、武将都少不得牵扯其中...郑推官,那辽商有什么身份?” 郑则宁嗫嚅道:“下官...” 吕公绰挥挥手,不耐烦道:“别说你不知晓之类的话,徒增笑耳。” 这话说的够直白,你们的破烂事儿我不问,但我问事情的时候,你们也最好不要忽悠我! 郑则宁一个激灵,忙道:“据说,是北朝前楚王的族人...” “楚王萧孝惠,死了快十年了吧?”吕公绰疑道:“未曾听闻他有什么有能耐的子孙,如何能有这般势力?” 郑则平道:“吕公,北朝皇帝耶律宗真先是在耶律洪基六岁时便封其为梁王,不等他十二岁,又加尚书令、总理北南院枢密使事、进封燕赵国王。去年,耶律洪基年满二十,更是一举成为天下兵马大元帅,知惕隐事,掌管皇族一切事务,并且正式开始参预朝政...” “等等等等...”吕公绰扶额道:“这和那萧家有什么关系?” 郑则平解释道:“萧家虽然子嗣不旺,奈何萧孝忠有个女儿,据闻颖慧秀逸,娇艳动人,更难得的是还精通诗词音律,为北朝誉为第一女才子!又闻耶律洪基见过那萧观音之后便寤寐思服,放言非萧氏不娶...” 吕公绰这才明白:“这是有人见耶律宗真一门心思捧儿子,开始借萧氏讨好耶律洪基了?不过...”老头儿话锋一肃:“就算他辽人要捧耶律洪基的臭脚,又与我大宋何干,别忘了,这是汴梁城!” 郑则平苦笑道:“可辽人一本正经的把状子递到了开封府,咱们总不能不闻不问,过场还是要走的...那辽商今日递完状子又去了四方馆,可见与辽使亦有往来,下官担心,开封府一直不动,辽使会不会在见官家时借机提起此事?” 自檀渊之盟后,宋辽双方进入了相对和平的时期,两朝除了因为特殊事件会互派使臣外,新年、中秋、皇帝生辰、太后生辰等,也都会派出贺使。南北遥遥千里,贺使又不是去打仗,一路上悠悠哉哉,更像是公派旅游,一来一回起码两三个月,往往这一批贺使还没走,下一批又到了。是以汴梁城中几乎一年十二个月都有辽使在四方馆住着... 吕公绰想了想,对郑则平道:“那便后日审理此案,郑推官你主审,本府旁听。”又对张班头道:“你明日再去跟那孩子说一下此事,然后去州桥那边找些愿意作证的百姓,让他们后日来开封府。” 张班头连连点头应下,郑推官则问道:“辽人那边呢?” 吕公绰起身看着他道:“辽人?后日一早叫个衙役喊他们来过堂不就行了?” 郑则平看着施施然出去的知府大人,下定决心只要这位在开封府一天,就绝不收辽人的好处! 郑则平兴许都没有领会到吕公绰的意图,但俗话说流水的开封府官,铁打的差班衙役,张班头几十年来见过多少形形色色的上官?吕公让他提前一天去告知刘珞,不是去传个话就算了的,而是要把他吕公绰开封府一哥今日的态度传达给刘珞——老子我是挺宋人的! 同时还有另一个意思,你还有一天时间,能找证人就找证人,找不到证人就去找串供的人,我就只能帮你这么多。 当然,这话没法明说,至于刘珞能悟到多少,就看个人造化了。 张班头第二日一早到开封府点了个卯,转头就到了刘珞府上。 刘珞热情的接待了张班头,听完张班头的话,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他一个刑事案件的被告,既不拘押,也不监视居住,反而提前一天告诉他明天要开庭,这不就差跟他明说要么赶紧找关系要么赶紧跑路么... 刘珞先是请张班头向吕公表示诚挚的感谢,然后又让周侗取来一贯钱,向张班头表示了物理上的感谢。
前脚送走张班头,后脚刘珞就让周侗去曹府,把刚才张班头的话对曹正再说一遍,自己则拉住准备去找铜匠的老黄一起出门,后面只听到黄大娘的叫声:“小郎君放心,奴家让小茹去把铜匠找来家里等着!” 真是太周全了,刘珞看着老黄,心想这么优秀的媳妇儿咋就看上你了? 额,脾气除外... 州桥的热闹,不分早晚。 除了晚上有整个地球上最具人气的夜市,州桥本身也是重要的南北交通要道,故而从天亮有人活动开始,一直到深夜夜生活结束,喧嚣一刻不停。 刘珞寻了老黄以前摆摊旁边的一个食铺,自己点了一碗鲜rou馄饨,一笼鲜rou馒头,老黄勉强点了一份汤饼和一笼炊饼,两人就这么吃将起来。 刘珞趁拿起醋壶的功夫,悄悄对老黄说:“一会儿你我演一场戏。” 老黄懵逼道:“小郎君,何谓演戏?” 刘珞一口馒头差点噎死,只好说道:“就是...配合我,少说话,懂不?” 老黄很诚实的摇了摇头:“不懂...” 刘珞没招了,说道:“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就哭,哭的越惨越好!” 老黄这就快哭了:“咋哭?俺哭不出来咋办?” 刘珞开始给他讲哭戏:“官家可好?” 老黄点头:“好呢!官家最是心慈,经常免了俺们的赋税,听说自己都吃不上rou呢!都说几千年以来,对俺们穷人最好的就是当今官家了!” 刘珞翻了个白眼,赵祯节俭是不假,但要说吃不上rou可太扯了吧?也不知是谁造的舆论,过了呀! “那你待会儿就想,想着官家得了病,要驾崩了!” 老黄屁股一歪,差点没坐地上去,小郎君怎么敢说这么大逆不道的话! 刘珞怕他再跟自己掰扯下去更进不了戏,是以也不等他,直接起身对他深深一拜,大声道:“黄老丈,前日是小子连累了老丈,今日特地在此跟你赔不是了!” 老黄顾不得想七想八,吓的赶紧起身,一把扶住了刘珞,慌道:“小郎君这...这是做什么?” 两人这一番动作,吧食铺里吃饭之人的注意都吸引了过来,有认识的指着老黄小声道:“这不是卖汤饼的黄老汉吗?” “是呢,不知道那位小郎君是什么人,怎么好像在给黄老汉赔礼?” 刘珞无视那些人好奇的眼神,接着演道:“前日小子一番冲动,打翻老丈的汤锅,烫伤了辽人,如今辽人状告到开封府,明日小子就要过堂受审。此事乃是小子一人所为,必不会说出老丈,但怕就怕辽人无耻,非要牵扯出老丈来,到时累及老丈,小子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一边说,刘珞一边开始哽咽,不过好在他弯着腰低着头,旁人也看不出他脸上实无半点过意不去的表情... 有知道那晚事情的,一脸恍然,也有不知道的,就大声吆喝起来: “那少年,什么烫伤了辽人,什么开封府受审,说清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