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ct. 154. 黄铜药秤(2)
客房。 廷献率领两名内侍入内。高医正见他面色凝重,忙起身迎接。廷献温言道:“高师父,在下是奉夫人之命来转达官家口谕的。”高医正忙整衣跪下道:“请尊使宣谕。” 廷献正色道:“官家对夫人说,高医正不远千里专赴京师为先帝治病,虽未奏功,也有苦劳;特赐内府绢帛五十匹,金珠十斛;领赏之后,可即归乡。” 高医正欣然道:“臣领旨谢恩。” 廷献放下宣谕的架子,近前笑道:“高师父,恭喜你立马可以如愿回家了。收拾行李要多长时间?需不需要在下帮忙?” “啊,不必不必。不瞒尊使说,老朽早将行李收拾妥当了,就等着陛下的这声令下,立马就要走人呢。” “既如此,在下已经备下快马轩车,陛下所赏赐之物也尽皆装在了车上。趁着天光大好,在下这就亲自送高师父出城吧。” “那怎么敢当呢?尊使是陛下和夫人跟前事奉的人,尽管忙大事去,不必为老朽费心了。” 廷献笑道:“送是一定要送的。否则,少时夫人问起来,在下无法交代。” 高医正道:“那么,我去向……” 廷献保持着笑容:“高师父,赶路要紧,别的事就不必多想了……” 高医正忽然明白了什么,一时怔住了。片刻,他叹了口气:“……可是,倘若我就这样走掉,连道别都……” “高师父可以留一样物事,也是个念想……”廷献和缓地提醒道。 “也罢。”高师父叫僮仆拿过捆好的包袱来,重又打开。可巧面上正放着一杆黄铜小药秤。这小药秤是配制精细药方时用得到的上佳工具,做工十分精巧,刻度精准,刻痕内填朱砂,大小两个秤砣都以黄金制成。 高医正将黄铜小秤端端正正放到几案上:“……那就把这个留给姐儿吧。烦请尊使对她说:师父归心似箭,不忍与她当面告别,只能将此物留给她。望她保重,平心如秤,常得安稳。请她恕师父简慢,后会有期。” “好的,在下一定原话转达。”廷献谦恭道。 高医正挎起自己的褡裢,又招呼两个僮仆:“拿上包袱,走,咱们回去啦!” 别院。书房。 朱雀在摆弄着算筹,口中念念有词。府里的人一下子走了好多,尤其是主人家全数入宫,让她这个客居者顿时感到心里荒凉。荒凉之上,还有惆怅。算数或制药,都可以帮助她克服这种荒凉感。 承璋在擦拭着书房中的一应陈设。通常这是琉璃的活儿,可是今天承璋让琉璃去干别的,他自己来伺候书房。 “诶……”朱雀对着承璋的背影,唤道。承璋正自提心吊胆,冷不丁被朱雀一唤,倒吓了一哆嗦。“姐……姐儿……叫我?” 朱雀蹙眉道:“你这是怎么了?发什么呆呢?” “没有啊。小人在细看这瓷瓶上的花纹,心里正说,怎么能描得这么好看,姐儿就叫我了……” “嘁,呆子!”朱雀嘲笑道,“……诶,你说,翚娘她们这会儿在宫里干嘛呢?” 承璋苦着脸道:“小人哪里知道?小人对宫里的规矩又不熟。不过小人想着,左不过就是在祭奠先帝吧?目下宫里最大的事,也就是这一件了。” “唉……”朱雀叹口气,怔怔道,“廷献已经跟着翚娘去了,你呢?承璋,你想进宫么?” “我?我伺候姐儿呗。姐儿进宫,我就进宫;姐儿在府里,我就跟着在府里好了。” 朱雀奇道:“你愿意跟着我?为什么?跟着我能有什么前途?跟着翚娘不是更好?” “那……话也不是这么说的。左右小人都是被分派到姐儿房里了,自然要忠心事奉姐儿为上。何况,跟着姐儿,其实还自在些呢。大姐儿那里,总归规矩要严整些。” 朱雀看着承璋,眼中有了一点泪光:“承璋,荣华富贵,对你都不重要么?” “咳,姐儿这话……小人活在这世上,不过就是图个温饱安稳罢了。什么荣华富贵,那不是小人应该希求的,小人也没那福分消受……” 两人正说着,廷献在门口告进,拜礼如仪。 朱雀不由揶揄道:“哟,瞧瞧这是谁回来了?……廷献,如今你也是宫里的大执事了,快起来吧,别拜我了,我可当不起。” “姐儿……”廷献苦笑道。 朱雀收起了玩笑,淡然道:“你不好好在宫里伺候着翚娘他们,怎么又回来了?” “姐儿,是夫人遣小人回来见姐儿的。” “……她让你见我做什么?” “夫人命小人传语姐儿:日常只礼不拜,夫人已经请下了恩典,剩下的请姐儿自行定夺。” 这当儿承璋插话了:“廷献,你这话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啊?” “这是夫人的原话,我也不懂。夫人说,姐儿懂就行。” “那……夫人要姐儿定夺什么?” 廷献不理承璋,转向朱雀道:“姐儿,小人已经备好了车马,何时动身入宫,待姐儿示下。” 朱雀默然良久。君怜居然真的可以为了她去做如此为难自己、为难官家的一件事!君怜居然做到了!君怜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姐儿?……”廷献见她不语,便小声试探道。 “廷献,你不用老在这儿跪着逼迫我,先起来吧。不是说由我定夺么?你总得容我再想一想。”朱雀竭力镇定道。 “是。”廷献依言起身,又画蛇添足地分辩道,“……不过,小人并没有逼迫姐儿的意思。” 朱雀不接这茬,瞥他一眼:“我要去看看我师父。” “小人陪姐儿去。”“我也陪着去!” 客房。 人去室空。 空气中尚留有丝丝缕缕的药香。 朱雀呆呆看着桌上的黄铜小秤,不敢相信师父已经不辞而别。 “这是怎么回事?我师父是什么时候离去的?没有人看见么?!” 廷献的内心在剧烈地挣扎。自打送高师父出城至郊亭,他已经挣扎了一路,可是却没挣扎出一个结果。从理智上,他知道自己什么都不说是最好的,高师父留下黄铜小秤不辞而别,这就是对朱雀最大的暗示;可是从情感上,他知道自己至少应当将高师父的临别赠言转告朱雀。 由于他的暗中阻挠,害得他们师徒二人没能当面辞别,他是有愧的。何况,很有可能,这就是他们师徒今生最后一次相见的机会-最后的机会,他却生生破坏了它,他更是有罪的。但他不恨自己的愧和罪,他恨自己的无情。他不该这样对待榷娘子。 可是,在他的心中,却有着比这更重要的事。他为了达成那件更重要的事,只能牺牲掉别的-别的人,别的事,如果有必要,也可以包括他自己。 “姐儿,眼下府里人手少,我们……我们都没看见……”承璋嗫嚅道。 朱雀拿手捂着脸大哭起来。 廷献与承璋对视一眼,脸上尽皆变色。承璋的眼神中带着责备,很显然,承璋已经明白了一切。廷献头皮发紧,受托需要转告的那些话,这下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姐儿……”“姐儿……”两个人忙上前安抚。 朱雀痛哭一回,忽然收敛声气,将泪水一抹,抬眼问道:“我师父离开,一定是得到了官家的口谕。是谁负责回来宣谕的?你们把他给我找过来。” 廷献忙道:“是小人。” “那你怎么会不知道我师父何时走掉的?!” “小人……小人是不知道……小人先去的姐儿那里……”廷献垂目,低声道。 “你是说,我师父没有得到官家的口谕,就自己偷偷跑掉了?” “小人不敢这么说。” 朱雀抹着不断涌出的泪水,勉力控制着情绪:“你们出去,我要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待会儿。” “是。小人就在外面候着。”“小人也在外面。姐儿有事,呼唤一声小人就进来。” 两人退出。房门紧闭。忽然传出一阵伤心的哭声。 良久。哭声渐歇,转为呜咽。 良久。呜咽渐歇,不闻声响。 良久。 良久。 良久。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 朱雀出现在门口,容色平静,颜面上已经毫无泪痕。 廷献与承璋忙趋前候命。朱雀也不看他俩,只向院中一展眼,冷然吩咐道:“收拾行李,入宫。” - - - - - - - -------------------------- 【朱雀主题-魏晋风流】 - 锦绣文章芳菲口, 神仙人物自风流。 贵揖草莽能倾心, 平交王侯不低头。 - (借自本书作者少作《锦绣》) - - - - - - ------------------------------------------------------- 碎碎念:*^-^*求推荐,求票,求评论,求打赏,求收藏,求转发,求粉,各种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