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云游（四）

    君卜子皱着眉，看着一脸哀戚的草儿。他是带着自家徒儿出来历练的，不是来做慈善的，带着草儿成何体统？再说了，他一个大夫活了大半辈子，干的都是治病救人的活儿，需要什么丫鬟奴婢？于是君卜子想也不想的就拒绝了。草儿却固执的跪在那里不肯起来。

    莫辛澜看着草儿，心里却是有了想法。这个年轻的女子看起来温婉却性格刚强，而且很是聪慧，看她将王家收拾的整齐服帖，又将自己婆婆的后事打理的井井有条，就知道是有几分本事的。自己家的药材基地发展起来后，需要的正是这样的人。

    于是她给君卜子说了自己的意思，收下了草儿。当然，君卜子很明确的表示，那是莫辛澜给莫家收的管事之类的，却不是他君卜子的丫鬟。草儿也点点头，她只是想有一个去处而已，跟着谁都无所谓，而且，这个小男孩看起来小，但是有主意，而且更有人情味一点。当然，莫辛澜是不知道草儿是这么想的，不然指定会抛弃她以往沉静的风格，送给草儿三个字：呵呵呵。

    在桑元村住了十来天后，草儿跟着君卜子师徒两人离开了桑元村。走的时候，草儿还有点不舍，最后看着莫辛澜眼里意味不明的神色，她狠狠心，转过头去，率先走出了桑元村。莫辛澜点点头，这是一个有情有义的女人，却也是一个狠得下心来的女人，可堪大事，以后好好培养，一定是莫家管事里的第一人。

    就这样，草儿跟着君卜子师徒两人也开始了长途跋涉的生活。

    在途中，和草儿熟起来之后莫辛澜才得知，草儿原名叫顾芳草，一个挺有深意的名字。在她三四岁的时候，被家里扔了，至于为什么被扔掉，顾芳草想了十几年也没想明白，现在她却是连家人是谁都记不清了。

    顾芳草被扔在锦州城最繁华的商道口上，大冬天，三岁多的小女孩脖子里挂着一个刻了她名字的小小银锁，只穿着薄薄的单衣，缩在墙角冻得瑟瑟发抖。那时候，初次进城的王家夫妇，第一眼看见她就生了怜意，将她带回了家。

    原本顾芳草是作为王家养女的。王家只有一个儿子王福生，王家夫妇想要一个女儿，但是奈何命中没有这个福气，所以在捡到顾芳草后，就把顾芳草当做亲生女儿来疼。顾芳草自幼聪慧懂事，也孝顺，很得桑元村人尤其王家夫妇的喜欢。王福生却是个性子懦弱自私还有些阴暗的人，自从顾芳草来了他家，他就觉得是顾芳草抢走了他的一切，不仅私下里咒骂顾芳草，甚至还会偷偷组织一切小孩子欺负她。而这些，顾芳草从来没有给王家夫妇说过。

    后来顾芳草十岁的时候，王福生在外面惹了命案，自己跑了，王家老爹就替儿子背了人命。王家老爹在那场人命官司里丢了命，王家妇人也落下了病根子，而王家原本还有些宽绰的家底，在一瞬间，全部被掏空。

    到顾芳草十五岁出落得亭亭玉立的时候，王福生又回来了。没有愧疚没有关怀，他对他娘说的第一句话是：我要娶了草儿。顾芳草自然是不愿意的，王家妇人也不乐意，王福生便天天在家里砸东西，甚至还想霸王硬上弓，看似柔弱实则性子极为刚强的顾芳草一把刀就逼到了王福生的面前，王福生才怂了下去。说到底，这个男人其实就是个窝里横的软骨头。

    到后来，顾芳草自己觉得王家养了她这么多年，自己的养母也病的越来越重，她要报答他们，便自己提出嫁给王福生。王家妇人不同意，但是听到王福生咒骂“亲娘要断了王家的后”时，她的气势也骤然弱了下去，只是一夜之间老了许多。

    她为王家cao劳了一辈子，不能在这里断了王家的后，不然她无颜去见自己的老伴儿。但是，她也不想毁了草儿这个丫头，自己的儿子是什么样的人，王家妇人早就看透了……

    顾芳草最终还是在十六岁的时候嫁给了王福生，一切简单至极，只给村里少数人通知了一下，就像玩闹过家家一样把这事儿订了下来。半年后，盘龙寨对桑元村大举肆虐，还有驻军的侵扰，苦不堪言，桑元村人能跑的都跑了。王福生又卷着家里借来给他娘抓药的钱再次不见踪影，留下一个新媳妇和自己的娘亲相依为命。

    现在，过去三年了，顾芳草甚至都有些记不清王福生长什么样了。

    至于恨么？顾芳草不恨，不恨抛弃自己的家人也不恨王福生。是家人抛弃了她，但是是养父母收养了她，并且给了她无尽的关爱。而王福生，他是造成王家一切灾难的源头，但是顾芳草却没有资格去指责他，从某种意义上说，她确实是抢了王福生的一切，或者说，王家所遭受的一切，背后还有自己的原因。

    莫辛澜很欣赏的看着眼前平静却有血有rou有情有义的女子，她似乎是在讲别人的故事一般，淡然无波的将她那些欢乐幸福和苦痛磨难一一描述了出来。虽然莫辛澜不太赞同她报恩的方式，不过在这个封建社会中，顾芳草这样的女子，确实难得。这样的人，要么无心，要么坚韧。莫辛澜清楚的知道，顾芳草是后一种。

    三个人又重新穿梭在了重重密林中，据君卜子说，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在双峰岭的背面。双峰岭上有一个著名的匪窝，叫盘龙寨。这是顾芳草告诉莫辛澜的。盘龙寨虽然在一年前就不sao扰百姓了，但是它之前经过的地方，像是毒液侵蚀一般，再也长不出鲜活的生机来，一如锦州，一如桑元村。

    林子有点密，莫辛澜担心会有什么大家伙蹦出来，他们应付不过来，毕竟古代的森林都是保存的相当完整的，在这里，什么东西都能看到。君卜子却告诉她，有大白在，不用担心。

    莫辛澜有些惊奇，大白不是在槐树村那边的大林子山里吗什么时候跟到双峰岭这边来了？

    君卜子解释说，大白可以在五里之内捕捉到他的气味，然后一直跟着他。他出门那几天不是一直在大林子山里，就是去采药顺便给大白打了招呼，然后他们从人行道上赶路，大白自然是在深林里前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