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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记事:第三十一章 102 冬天来了, 落叶,惆怅

    第三十一章102

    冬天来了

    送走了五谷丰登的秋天,冬天就迫不及待地来了。北风一吹,马路上到处是落叶,就像在地上铺上一层金黄的地毯。我脸上的皮就会绷得紧紧的,变得粗糙起来,手和脚的皮肤也会因寒冷和干燥而开裂,有时脚上还会生“冻胙”(冻疮)。昨天阿婆叫我去烟纸店买了三分一盒的小蛤俐油(一种防皲裂的油脂,装在蛤俐壳里),这样涂上一个礼拜,皮肤就会光嫩起来。一个冬天两、三盒就够了。

    秋天转凉的时候(大约在开学后),新城游泳池的票价就降到了五分一场,这样一直可以游到国庆节。价钱是下来了,但池水有点刺骨的冷(那时国庆前后天气是相当冷的)。只要一停下来,人就要嗦嗦发抖,牙齿上下要打架。我从(十万个为什么)中得知,鸭子冬天在水里不怕冷的奥秘就是因为羽毛上涂满了油脂。我就学鸭子,往全身涂上厚厚的一层蛤俐油,一擦就是一盒。果然,我身上的水珠就像鸭背上的水,滚来滚去。上岸后抖抖身体,再用手一抹,身上的水就全去掉了。可惜的是,这蛤俐油保暖的效果并不明显。这样试了没几天,游泳池也就关门了。

    德明用蛤俐油的时间要比我晚得多,他说他皮肤自己会出油。小黄用的比我们高级,是“友谊”面油,而大卫搽的则是“百雀灵”面油。这两种油一角二分一盒,都有香味,德明便笑他们,说这是女人用的。

    海伦用的和我们不就一样了,是一种叫雪花膏的东西,她有一大瓶,是人家送给她mama的礼物。每天吃好中饭擦好脸,阿婆就用一点雪花膏在她脸上抹上几个来回。雪花膏一涂,她本来就白白的脸蛋就更白了。阿婆讲,一白遮百丑。海伦不漂亮,那雪白的小脸却给她平添了几分俊俏。

    说来也怪,SH的冬天明明是干燥寒冷,有时忘了擦油皮肤会开裂。而丽华的爸妈却说SH的冬天是又湿又冷。听说他们的老家在海边啊,怎么会觉得这里潮湿呢。SH虽然有个海字,但离海边还有一大段路呢。我想大概是他们的房子整年晒不着太阳,又紧靠水龙头,水气重重,一到冬天就阴冷潮湿。

    今天小组时大家都为这次作文伤透脑筋。也不知道周老师是怎么想出来的,要我们写一篇有关冬天的作文。一年四季,春华秋实,夏天有那可爱的暑假,冬天是最难写的了。望着作文簿,我们脑袋发胀,眼睛发直,手脚发硬。我们对写作文充满了厌恶,但对好分数也没有半点好感。也就是像德明说的那样,拿五分又不能当饭吃。所以对于我和德明,做作业的烦恼和痛苦,远比拿好分数的快乐和幸福大得多。

    时间还未到德明就理好了书包。每当他文章写不出,他就会出花头精:“现在我们出去兜兜马路,尝尝冬天的味道,文章就不难写了。”

    丽华当场就训起他来:“不想读书就明讲,不要找借口。”

    我是必需打圆场的:“书怎么可能不读。德明这样做是有他道理的,上次我们在雨里走了走,(春天的小雨)不就写出来了吗。”

    丽华把小嘴一噘:“你们走吧。我不管你们了。”我知道她也没有心思了。

    叫了大铭,我们便去享受冬天了(多年以后才弄明白,这就是体验生活)。

    我们往南走,到了复兴路便西行。现在是天寒地冻的时节,悟桐的落叶轻轻地躺在马路上,满地金黄。除了落叶,地上还有不少枯枝,树上已经没有多少叶子了。梧桐的残枝败叶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哗哗地随风摇晃。阵风吹来,一片片树叶四处飞扬,有的朝我们身上乱扑,有的在地上翩翩起舞。德明看见一张特大的梧桐叶飘然落下,便弯下腰去捡。我猜他大概又想起了斗树梗子。他在地上蹲了一会儿,突然问我:“阿巍,你看。怎么地上的落叶大多是叶子的反面朝天。”

    “也许是碰巧吧。”我不以为然。

    “不对,不是碰巧。”他眼睛盯着几片正在落地的叶子。我们发现那几片叶子落地时也全是反面朝天。我拾起一张叶子往天上一扔,落地后还是反面朝天。他们都试了试,竟是同样的结果。看来这不是偶然的,必定有其中的奥秘。

    “阿巍,(十万个为什么)里讲过吗?”

    “好像没有。反正我知道这叫叶落归根。”

    “我就知道你是万包全书缺只角。你再去查一查。”

    “写文章都来不及,哪有闲功夫去考虑这些。这对那催命的作文有什么关系吗?”

    “当然有。我就要写一篇落叶的文章。你们看,只要几场春雨,梧桐树上就会冒出绿绿的叶芽。几天的功夫,就变成生机勃勃、绿油油的梧桐叶。没到严夏,那梧桐叶便长得比巴掌还大。在烈日当头的日子里,那茂密的叶子给人们带来了荫凉和宁静。深秋初冬,叶子转黄、落下。虽然现在枝头不再有绿叶,生机全无,但这是为了来年的发芽,更是叶子对人们的关怀,还阳光于大地,给人们以温暖。等树叶掉光了,春天就向人们招手了。就像哪个人说过的,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想不到德明的那篇(落叶)竟得了五分(周老师给他修改过),还上了校榜。丽华再也不敢小看他了。

    讨论好落叶,我们便继续西行。马路上行人寥寥无几,有的衣着单薄,有的大衣裹身,人人缩着脖子,个个脚步匆匆,非常的冷清。只见一个老头孤零零地坐在门前,头戴一顶破帽子,脖子上绕着一条旧围巾,耳朵上是两只翻毛的皮耳套,也不顾清水鼻涕从两个鼻孔里滴滴答答,正慢条斯理地拣着小菜呢。我觉得他有点可怜,他怎么不到屋里去做事呢,外面多冷啊。天冷风大,我们几个都把手插在袖笼里,这样暖和些。

    德明说冬天就要兜这样冷清的马路,心情就会和平时大不一样。

    我们就这样毫无目标地走着,竟不知不觉到了茂名路上的文化广场。德明说他一次也没有进去过,也不知道里边是什么样子。我告诉他们文化广场现在漂亮多了。几年前我来过一次,那时的它简陋得多,它没大门,只用几个巨大的棉帘子挡挡风。在SH文化广场是最大的演出场所,每一排有一百多个位子,有六十多排,后面还有拾级而上,水泥砌成的看台。不过,它的椅子不像电影院那样每人的座位都有扶手隔开,而是一长条木椅子。听我小叔说,碰到人多,文化广场可坐一万多人。

    那年冬天是小叔带我来看马戏团表演。我们坐在门边上,那刺骨的寒风从棉帘子的缝缝里钻了进来,冻得我是嗦嗦发抖。最后一个节目还没看完,他拉起我就走。出了大门他叫我快跑,我问他为什么要跑。他告诉我是马戏团的老虎逃了出来,我一听,便拼命地跟他跑。但我哪里跑得过小叔,他是SH市中学生百米和跳高冠军啊。他嫌我跑得慢,便挟起我跑了起来,挟得我浑身骨头痛。跑了没多久,他把我放了下来。只见一辆辆电车在等着发车。上了车,我还不时地回过头去看看老虎追上来了没有。

    听了我的故事,他们都在笑我傻。这哪里是老虎逃出来,分明是他想赶上头班电车,要是脚头慢,十部电车开完都挤不上。

    暮色渐浓,我们才往家赶。不知是风大还是别的什么,大家都沉默不语。

    不多时,只见路边有一个卖馄饨的小摊,简易的锅灶里柴爿在有气无力地闪着火焰,锅里冒出阵阵热气,那鲜美的馄饨香味和着猪油葱花香扑鼻而来。一闻到那诱人香味,我和德明的肚子一起咕咕地叫唤起来,我们无法抗拒这香气的诱惑,加上走累了,便停下了脚步。空空如也的口袋明确地告诉我们:只能看看。那老头一边在下小馄饨,还一边包。水滚了起来,小馄饨下去,只一会儿就浮上水面,像一朵朵盛开的花,那是可以吃的花。他左手拿了一张皮子,比普通的薄一点,右手用一根小竹片,从一个堆满rou酱的盘子里抠出一点点rou酱(量跟一泡麻雀屎差不多),往皮子中央一刮,随手一捏,你还没看清楚,一只小混饨就包好了。

    两个吃客坐在长板凳上正吃得香呢,墙边停了两部脚踏车,看样子是他们踏累了,吃碗小馄饨可以暖暖身子、点点心。想不到这两个人杨树浦一所中学的英语老师,而家却在徐家汇,每天要斜穿整个SH他俩经常在这个柴爿馄饨摊吃碗混饨加加油,歇歇脚再上路。

    “要吃小馄饨明天上太平桥,现在回家要紧。”听大铭这么一说,我们只得往回走,但我肚子叫得更响,两腿无力,双目无神。我们有气无力地往家走,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我望着那阴沉沉的天,眼前那万木凋零的景像,想想有那么多不顺心的事,读书又这么辛苦,睡觉前还有那篇难写的作文,再摸摸口袋里一分、两分的小角子。突然,我心里冒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有点像悲伤一样的感觉。和我一样,德明说他也有一点凄凄凉凉的。小黄和大铭说他们也有那种莫名的伤感。

    虽然现在的寒冷还谈不上刺骨,但眼前的一切顿使我们感到家的温暖,大家不由加快了回家的脚步。一想到家,我们就把那一大堆烦心事都通通抛到了脑后。

    第二天,我把自己的感觉告诉了晓萍,她说这就是冬天的诗意。后来,在林媛那篇(冬日)的大作里,我们找到了能确切表达我们感受的两个词: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