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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记事:第三章 12 弄桑叶,零用钱

    第三章12

    弄桑叶

    这几天我火柴盒里蚕宝宝的卵有点发黑了,再过一两天小蚕宝宝就要出壳。害得我三日两头跑新城皇庙花鸟市场,但小贩说桑叶还要过几天才能上市,因为蚕宝宝还没上市。刚孵出的小蚕宝宝一天不吃桑叶饿不死,它们靠吃卵的壳能活上一、两天,但时间一长就不行。

    昨天我们几个到太仓路淮海公园后门,扒在围墙上,看看里面的桑树是否长出了嫩叶。那两棵高大的桑树是某些养蚕人粮店。在平时买三分钱桑叶(一分钱五张)够几条蚕宝宝吃一个礼拜了,也犯不着花三分买门票到公园里去偷偷摸摸地弄。但现在不行,再弄不到桑叶,孵出来的上百条小蚕宝宝就会饿死。至于到公园弄桑叶,不能算偷,不必在心里和自己过不去,再说我们是出了钱的(买了门票)。叶子是有寿命的,再说刮风下雨就能放倒很多嫩叶,命再长,活到秋天也就到头了。没听说过秋风扫落叶吗,我们只是把秋风提前了一点。

    在公园弄桑叶不能爬树,目标太大,用弹弓弹是最佳方案。这只有德明干得了,他的弹弓最好,水平也最高。我们知道德明的小舅是个神射手,德明的技术就是他传授的。弹弓不是枪,没有准星,弹起来全凭感觉,真功夫不是一天两天能练就的。那只弹弓就是他小舅送的,它弹死过无数的麻雀和其它小鸟,当然还有鸽子。他说这只弹弓粘满了他小舅的仙气,他弹起来十分顺手,因为它战果磊磊。不过在我看来,它杀死过无数生灵,应该说它是一只很不光彩、劣迹斑斑或者是罪孽深重的弹弓才比较合适。当然,德明还用过它来弹过冤家的玻璃窗(为此没少挨揍)。

    下午小组结束后,我、小黄和德明一起来到淮海公园。大铭被他奶妈逼着做功课,出不来。路上把一切都计划好了。我和小黄出钱买了门票,一进门,就直奔那两棵桑树。公园里春风荡漾,空气清新,但近黄昏,游客稀少。我和小黄在桑树的前后两头“放哨”,德明干活。

    德明从兜里掏出小石子,拔出插在后腰上的弹弓。只见他拉开弹弓,像一个技艺娴熟的射手,稍微瞄了一下,就开始连射。小石子一颗颗地飞了上去,小桑叶一片片地飘了下来。十分钟不到,我们已经收获了好多嫩叶,这些可以吃上五、六天。“德明,不要再弹了,这些够了!”我担心被纠察看见。

    “再弹几下,不然九分钱太不划算了。”德明一面回答,一面继续弹射。

    “妙呜。”小黄那边传来了一声猫叫,这是有危险的信号。德明利索地将弹弓插到后腰上,我也迅速地将装有桑叶的小袋子藏进了上衣,然后我们三人若无其事地朝着来人走去。他们是公园的纠察,在做关门前的例行巡逻。为了这九分钱,我们还要爬爬公园的小山,再兜上一圈,然后在亭子里坐一会儿。

    我们这里许多男孩都养过蚕宝宝。不过大多数人养了一两年就没兴趣了,很少像我们,养了四、五年还是热情不减。我们从幼儿园就开始养了,那时幼儿园为了培养我们对小动物的兴趣,除了每年秋天去西郊公园观赏动物,还要养些蚕宝宝、小蝌蚪、小金鱼和小乌龟,有一年还养了两只小兔子。

    蚕很便宜,花几分钱在新城皇庙的摊头上就可以买好几条。行情是这样的:最小的,大约有一公分长,身体还有点发黑,一分钱买四、五条;一寸左右的,一分钱买两条;再大一点的,一分钱一条。管理也很方便:一个装鞋的纸盒可养二十来条,每隔一两天把蚕粪倒出来,桑叶吃完了就添几张,一点也不麻烦,而且它们很干净。缺点就是不好玩,情趣不大。所以很多人养了一、两次,知道了怎么回事后也就没兴趣了。

    每隔一星期左右,蚕宝宝就蜕一次皮,每蜕一次皮,就长大许多,身体就变得白一些。脱了四次皮后,当身体变得白里有点发青时,它们就要开始吐丝作茧了。这时,只要把事先用棒冰棒头扎成的三角架放到盒子里,它们就会爬上去,在里面作茧自缚了。

    大多数人养蚕就到此结束。他们把蚕茧剥下来,玩玩看看,几天后就扔在一边,不再理会它们了。如果这时他们在养小麻雀,不少人就把茧里的蚕蛹拿出来喂小麻雀,那营养是相当丰富,是鸟儿们的高级食品。

    我的做法是这样的:等蚕全部作好茧后,把盒子清理一下,铺上一张草纸,在盖子上戳几个通风和透光的洞,不要去动茧子,把它放在大橱顶上让蚕蛹变化。到时候蚕蛾就会咬破茧子钻出来。它们不会飞,雌雄蚕蛾打雄(交配)后,雄蛾就死去了;雌蛾产卵后不久也会死去。到了明年开春,这些卵就会孵出小蚕宝宝来。

    在公园的小亭子里,我们决定了那些小蚕宝宝们的去处。小黄,德明和大铭各十条,再给丽华小弟十条。我自己留二十条,其余的都将陆续地拿出去和别人换桑叶(一条换三张)。这样在整个养蚕过程中我就不必再花什么钱了。

    小黄又提醒我,这次去江湾乡下玩别忘了他。这是我早就答应他的。

    “德明,以后有机会我也带你去。”我知道他也很想去。

    “我没钱。”他面有难色地说。

    “钱你不要但心。”我赶忙安慰他。我知道,我们四人中他的零用钱最少。

    讲到零用钱,那主要是父母和长辈给的。有的家庭零用钱是固定的,每个月或每个礼拜几角到一块的都有。有的家庭是不固定的,要买什么东就向父母要。小黄和大铭从来不愁零花钱,他们家有钱。我手头则有些紧张,而德明的状况就更糟些。

    只要是正当的要求,我讨起钱来就理直气壮,而我妈一般都会满足我,如买书、看电影、游泳和买体育用品等。到现在我家已有成套的(破除迷信小丛书),(小朋友),(儿童时代)和(少年文艺)和其它小人书籍。很小的时候她就带我们去SH自然博物馆,现在印象已淡薄,只记有入口处几条大鲸鱼标本。看了一场蝌蚪找mama的动画片,她便给我买了五分一只大青蛙,五分一只大口瓶(玻璃水果罐头瓶),还花了两角钱买了一本只有四页的青蛙彩图画册(在当时那是很贵的)。

    如要买零食和其它的东西,给钱的时候就不那么爽快了,全靠我的脸皮和磨功。再要多拿,那只能靠自己想办法了,我们常用的手法有克(剩)和扣。

    比如说洗澡吧,离我家不远的普安路上的日新池,底层便宜的是一角五。我们就向父母要一角五,然后就到在济南路上的一家浴室,只要一角。这样洗一次澡就能克下来五分钱。再说理发,一般理发店要一角五到二角五。我妈给我一角五,我就到对马路的“兰香里”服务站去理,他们只收一角钱,这样五分钱又进了自己的腰包。这时如果弄堂里来了个挑剃头担子的老头,就再能省下两分,叫他剃个头只要八分,因为他不洗头。

    再说扣,这种方法不少孩子都用过。当大人差你去买东西,你把小找头扣下来归自己。如给你一角钱买两根油条,两分钱找头就当走脚钿。

    短斤缺两也是一些人的惯用手法:大人要你买一毛钱的东西,你只买了八分,两分钱就归了自己,但这种手法有时会被戳穿。有一次,张妈要德明去买一斤上好的红酱油(两角七分一斤),德明却买了两角四分一斤的。张妈把酱油瓶一晃,连瓶塞头都没打开就知道他耍了花招。但德明还另有高招:每当家里来了客人,他就会当着客人的面大声地向张妈讨零用钱。这种方法通常是很奏效的,因为张妈死要面子。还有,张妈叫他做家务,常常会赏他工钱。当然,要是德明闯了祸、功课做得不好,张妈就罚他做家务,这是白干的。

    而我的手段有些与众略为不同:我是先向阿婆借,让阿婆去向我妈讨。后来我妈告诉阿婆,不能给我垫钱,要钱直接向她要,她要先问问清楚。这么一来,我这条财路就断了。不过,我的办法层出不穷,因为我肯动脑筋,所以钱总是有的。

    德明也借钱,而且看人头借。首先向他大哥借,数额一般不超过五分,那是有借有还,下次不难。但大哥要收利息,也就是叫他干点零活,所以说大哥是他的小银行。有时他到期还不上,便奉上自己收藏的香烟牌子、玉石品等抵债,这跟上当店也差不多了。向他二哥借,是只借不还,多借少还,能拖则拖,能赖则赖,因为二哥脸皮太薄。每次向德明讨债总是红着脸,低声下气,好像欠债的不是德明而是他自己。最后二哥没办法,只能请张妈出面,从下个礼拜的零用钱里扣。德明从来不向四弟五弟借,而是赤裸裸地要他们进贡。五弟人小零用钱少,对三哥是服服贴贴,一个礼拜就象征性地收一分。四弟读书好,零用钱比德明还多,得一只五分张妈还有额外奖励。德明气不过,就收他三分一个礼拜,也就是一只大饼的铜钿。四弟不服气,一天他仗着张妈也在,问德明凭啥收他钞票。德明小眼睛一瞪,二话没说上去就是后脑一记:“弄堂里有人敢欺负你吗?”四弟摇摇头。德明再朝他屁股上一脚:“你有事体还不是阿哥帮你摆平(按现在的话来讲就是在收保护费)。”见张妈没动静,四弟就不敢再响了。

    这时公园关门的铃声响了起来,我们带着战利品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公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