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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麒麟阁(三)

    今代麒麟阁,何人第一功?

    麒麟阁原建于西汉未央宫,因汉武帝刘彻狩猎麒麟而得名。甘露三年,匈奴归降,汉宣帝刘询追忆往昔有功之臣,遂命人绘制大司马霍光、张安世等十一位功臣画像,悬挂于麒麟阁中,让世人敬仰供奉,以为人臣荣耀之最,史称麒麟阁十一功臣。

    当今天子于深谷之中修建孤城,又于孤城之内设立此阁,同样名为“麒麟阁”,究竟有何深意?

    “小钧还好吗?”上官无伋一边用着晚膳,一边问朱载垕。经过半个月的风餐露宿,她今晚的胃口相当不错。晚宴简单而精致,皆是她喜爱的菜式,可见主人十分用心。

    朱载垕从侍女手中接过汤羹,亲自端到她的面前,微笑道:“他很好,就是淘气得紧。整日吵吵闹闹的,总想出宫玩去。幸而有明叔在,偶尔可以带他去店铺逛逛。”

    “别说小钧了,你自己不也偷跑出来了?来就来吧,也不把小钧带来。我倒真蛮想他的。”

    “小钧也时常念叨着你,还总说要拜你为师哩!”

    “拜师就不必了,但指点几招还是可以的。也不指望他将来成为绝顶高手,最起码要比他父皇和笨蛋爹爹强一些吧?”

    “这是自然。盟主神功盖世,小钧若能得您指点,必定远超我们兄弟。”

    无论是出于何种情感,能让当今圣上如此恭维的,这世上恐怕也只有她一人了。可上官无伋却偏偏不领这个情,冷哼道:“有这闲情拍马屁,还不如跟我说句实话呢!你这次到底干嘛来了?”

    “这个问题我已经回答过了。”

    “作为皇帝,不惜抛下朝政、跋涉千里,就仅仅只为了见我一面?你觉得我会相信吗?”

    “这是事实。”

    “行!就当你是来见我的。现在人也见到了,你打算何时启程回京呢?我想让鹤心随你一起回去,顺便去看看冥王和小钧。”

    “你不是决定让鹤心在梅岭照应吗?”

    “那是没办法的决定。冥王怕我闯祸,非让鹤心跟着,我也不好拒绝。可此行凶险难料,鹤心的武功又稀松平常,让他独自在梅岭等候,我实在有些不放心。还是让他去京城吧!嗯......就说你身体不适,路上需要有人照应,让鹤心带领一路人马随行护驾。这样一来,冥王也就无话可说了。”

    “是让明叔无话可说,还是让我无话可说?”朱载垕微笑道,“盟主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你说是担心鹤心的安危,其实是想让他一路上监视我吧?”

    上官无伋故作不解:“监视你干什么?难道你回去的路上还有其他事要办?”

    “没有。”

    “那不就得了!”上官无伋耸了耸肩,“鹤心应该已经办完事,此刻就在谷外等候。我现在就给他传信,让他明日正午前赶来麒麟阁。等他一到我们就启程,你往北,我往南,咱们后会有期。”

    她说着便起身要走。

    “这么快就吃饱了?”朱载垕讶道,“听明叔说你喜欢菜rou馅的包子,我特意从京城带来一位点心师傅,他做的包子可是天下一绝,不先尝了再走?”

    上官无伋冷哼道:“什么包子!你不过想拖延时间,好让我改变主意罢了。我才不上你的当!”

    “盟主多心了。”朱载垕温尔一笑,转头吩咐侍女,“送上官小姐去歇息,再让陆统领半个时辰后到议事厅等候。”

    “是。小姐请。”

    “这么晚还召见陆承风?”上官无伋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再过一个时辰就到亥时了,你不该早点服药休息吗?有什么事不能等到明天再说?”

    “我要见的不是陆承风,而是盟主的得力干将。这件事原本不急,无奈盟主明日便要启程,我只好连夜召见了。”

    “你找小四到底什么事?”

    “不过闲聊几句罢了,用不了半个时辰。又有陆承风在场,盟主大可放心。”

    “既是闲聊,我旁听一下也无妨吧?”上官无伋的眼珠滴溜溜一转,居然又坐了下来,“正好,我突然又想尝尝你说的包子了。干脆你把人叫到这儿来,让我一边吃一边听,如何?”

    “当然可以。”

    朱载垕笑着向侍女使个眼色,后者忙施礼退下。片刻之后,陆承风便奉召而来,她的小跟班紧随其后。这小子显然知道厅内坐的是何许人,早已收起了往日那谄媚的笑脸,规规矩矩地低着头走进来,颤颤巍巍地跪下磕头,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

    “你就是传说中的小四?”朱载垕饶有兴趣地打量他,“你的真名叫什么?”

    小四俯身低头,不敢仰望,毕恭毕敬地回答道:“回禀皇上,小人自幼双亲亡故,无名无姓。只因旧主人名为邰哲峙,所以小的便取名小四,为的是叫起来方便,也显得亲热些。”

    “你的旧主人现在何处?”

    “回禀皇上,小人不知道。”

    “是不知道还是不能说?”

    “回禀皇上,小人既不知道,也不能说。”

    “如果朕一定要你说呢?”

    即使小四低着脑袋,上官无伋也能感觉到他的脸已经皱成了一团,只听他可怜兮兮地答道:“那就请皇上赐小人一个全尸吧!小人本就长得丑,要是死前再缺胳膊少腿的,就是做了鬼也讨不到媳妇了。”

    朱载垕失笑:“你放心,朕不要你的命,也不关心你旧主人的下落。朕叫你来,是要给你一个论功封赏的机会。你可愿意为朕效力?”

    “皇上厚爱,小人本不应辞。只是小人已经誓死追随大小姐,恐怕......”

    “你担心你家小姐会反对?”朱载垕看了上官无伋一眼,微笑道,“你应该明白,她能给你的,朕都能给。可朕能给的,她却不一定能给得起。”

    “回禀皇上,小人的确不愿意。但不是担心大小姐反对,而是因为这是旧主人的托付。而且......”

    “而且什么?”

    “请皇上恕小人死罪,小人才敢说。”

    “说吧!”

    “皇上方才所言并不全对。小人真正想要的东西,大小姐可以给,可皇上却给不了。”

    “哦?是什么东西?”

    “是信任。”小四顿了顿,又补充道,“既是旧主人的信任,也是大小姐的信任。”

    朱载垕就这么静静地注视着他,脸上始终带着一丝温柔而迷人的笑意,看不出内心的想法。片刻,才轻笑道:“你的确很聪明,从一开始便清楚地知道朕想听什么。”

    “皇上夸赞,小人愧不敢当。”

    “朕可不是在夸你。”

    “啊?”小四摆明了要装傻到底,一副惊恐万分的模样,“小人愚钝,曲解圣意,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他一边求饶,一边捣蒜般连连磕头,动作还真到位,每一下都碰地有声。

    “够了!”上官无伋不耐烦地一挥手,吃到一半的包子正好砸中小四的脑袋,怒喝道,“你小子耍什么花枪?皇上问你什么,你就老老实实地答什么,少给我耍宝贫嘴,听到没有?再敢东拉西扯,耽误皇上休息,我揭了你的皮!”

    “是!是!”

    小四连声应诺,果然趴在地上不敢动弹。

    朱载垕闻言而笑,只是笑容刚一浮现,就吃了她一记白眼,只好收起笑容,徐徐道:“上官盟主提醒的是。时候不早,朕便长话短说。当年先帝创立圣邪盟,钦点上官小姐为盟主,朕与景王皆为圣邪盟一员。朕有麒麟阁,景王有冥王座。如今景王已将冥王座交付上官盟主,而朕却毫无表示,心中实在过意不去。所以朕打算把麒麟阁并入圣邪盟,由上官盟主统领。”

    上官无伋一愣。

    这个决定实在出乎她意料之外。

    所谓圣邪盟不过是嘉靖一时兴起想出的玩意儿,她这个盟主更是名不副实。听到朱载垕与陆承风如此称呼,她也权当是朋友间的消遣,一笑而过罢了。至于冥王座与麒麟阁更是有着天壤之别。冥王座是朱载圳一手创立,想要将它送给谁,都是他的自由。而麒麟阁乃天子所有,包括阁主陆承风在内,皆属朝廷辖制,岂能由她一介平民统领?

    这未免太过荒唐。

    她先用询问的目光看向陆承风,想要从他身上得到答案,但后者却神色如常,似乎早已知晓一切。于是她又看向朱载垕,不知这位皇帝究竟有何用意。

    然而真正让她吃惊的还在后面。

    “小四,”朱载垕依然不急不慢地道,“朕今日叫你来,是有件事要你去做。只要你能做到,朕便封你为麒麟阁功臣,许你世袭侯爵,永享富贵。”

    上官无伋与小四同时一震。

    世袭侯爵,永享富贵,这可是开国功臣的待遇!君无戏言,即便是皇帝,也不能对臣子轻易许诺,何况是如此微不足道的小四。

    小四终于抬头偷偷瞥了眼皇帝,似乎想要确认他此话的真实意图,沉思了片刻,才低声问道:“皇上要小人做什么?”

    “上官盟主正为朕办一件大事,即日便要远行,朕希望你能跟随上官盟主左右、尽心辅佐,最重要的是确保她的安全。”

    小四看了眼同样吃惊的上官无伋,半信半疑地问:“只是确保安全?”

    “不错。”朱载垕的目光也落到她的脸上,漆黑的眼眸朦胧而迷人,“无论事成与否,只要上官盟主平安归来,朕今日的承诺便可兑现。”

    “你......”面对他的温柔与关切,上官无伋微微变了脸色,眼中却没有感动之色,反而多了一丝难以抑制的愤怒,连声音都变得冰冷,“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当然。今日先由陆统领为证,待回京之后,朕会即刻命人拟下旨意,交由礼部封存。”

    “我问的不是小四!”上官无伋就这么直直地盯着他,眼中的怒意不减反增,“什么叫‘无论事成与否,只要平安归来’?难道你从一开始就认为我会失败吗?”

    朱载垕淡淡一笑,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不愿强求。”

    “若不强求,我又何必来此?若不成功,我又何必回来?难道你认为我会更看重自己的性命吗?”

    “我希望你会。”

    “你......”

    上官无伋正要反驳,陆承风突然开口道:“皇上,您该休息了。微臣送您回房吧!”

    朱载垕微微颔首,站了起来。

    不知是否交谈太久,他显得有些疲惫,洁白如玉的面颊也失去了仅有的一丝光泽与温度,犹如晶莹无暇的雪花,完美而冰冷。当这张面庞映入眼帘,上官无伋不由地微微一颤,眼中的愤怒之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深深地悲伤与担忧。

    她终于不再追问,静静地目送君臣二人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