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紫锦灵雀（1）

    果然一阵“嘎啦”之声响过，石门滑进了石壁，有光亮自里面透了出来。唐靖雨略一打量，迈步进去，左右各有一个石室，光亮即是从这两间石室透出，而一条笔直的廊道尽头，又是一道石门。

    唐靖雨进了左首石室，只见这间石室一丈见方，顶上嵌着一枚夜明珠，光线润泽，将室内辉映的极为透亮。一壁有一个石床，石床之上铺盖齐整，材质均是上乘，不过颜色有些泛白。而床头有一个小包裹，打开之后，赫然是几件襁褓小儿穿的衣衫，花花绿绿的，在这修道的洞府出现，有些触目惊心。衣衫之上，压着一枚小巧而又精致的长命锁。

    唐靖雨心下大奇，又去了对面另一间石室。进去之后，先骇了大跳，只见一个道人端坐地上，头依着洞壁，面朝里首。唐靖雨怀中的怪鸟突然“咕咕”几声大叫，叫声极为急促，唐靖雨伸手按住蠢蠢欲动的怪鸟，忙即躬身道：“打扰道长清修，晚辈实属孟浪！”

    那道人一动不动，唐靖雨再叫一声：“道长！”

    那道人依然毫无反应，唐靖雨绕到对面，只见那道人双目紧闭，脸色灰败，显然已气绝多年。他一手直立胸前，一手虚按小腹，似乎道行极深。只是垂头枕上洞壁，面色惨淡，死状有些古怪，令人十分不解。

    这间石室正面壁上有一个尺许见方窗口，嵌着透明的水晶，光线自外面透了进来，尤足令人称奇。唐靖雨方才知晓，此即已天光大亮。石室靠窗处有一张石桌，两个石凳。石桌之上有笔墨纸砚，墨汁早已凝固干裂。石虎镇纸之下，一叠笺纸，写满了字迹，笔墨淡然，显然已有年头。

    唐靖雨移开镇纸，拿起那叠笺纸，只见上面写道：“贫道平阳，恭列栖云观第十七代观主，惜乎戴罪之身，百死莫赎，修真之道，误入邪途，悔之晚矣。如今苟延残喘，更无颜面见列宗，垂死于此室。尝言人之将死，其言也悲；鸟之将死，其鸣也哀。贫道常修术数，却不甘天命，每每欲以人力挽之，惜乎天意难违，功败垂成。如今袖占一课，略知日后渊源，方不揣冒昧，拜书于足下，还请善事之。”

    唐靖雨心下惊奇，这笺纸最后语气，似乎专门写给自个，实在是不可思议。莫非冥冥之中，真有天意，看其言辞沉郁，悔恨悲苦之意溢于字里行间，果真如此，那可决不能负其所托。

    唐靖雨接着往后看，“贫道研习秘录，潜心修道，每每自得其乐，循此以往，或可得大乘之道亦未知也。贫道先后收四位弟子，依序为束彦、宏光、宏元和束云。束彦正值绮年玉貌，媚姿撩人，加之《云雨心经》之诱，致师徒终有不伦之情。栖云观虽乾坤之道同修，秉阴阳相济而目中无色之境也。贫道自承苟且，借口参道，携束彦避居此地。紫霞洞府本有宏光守护，光秉性淳厚，至孝至纯，虽不以为然，却不多言。翌年束彦诞下一女婴，满月之后，方用些心思，设法让明子拾得这一‘弃婴’，贫道收为‘弟子’，即是束玉。”

    唐靖雨看到此处，心下已是惊骇，束玉会是平阳真人同现任观主束彦的私生女，也真是匪夷所思。怪不得束玉在束彦房内进出自如，原来私底下束彦对这束玉有母女之情，可怜束玉一定被瞒在鼓内，只怕宏元也不知这内情，否则他绝不敢打束玉的主意。

    唐靖雨再往后看，“贫道本谓一生极乐，乃是得道成仙，彼时方知男女之情、闺房之乐乃是人间极致，乃沉湎其中不能自已，然束彦功业精进，却静极思动，每日郁郁寡欢，只得迁回观内，晨夕幽会，往来极不便。一夜三更，贫道不期而至束彦宿处，却巧撞见宏光非礼束彦，束彦挣扎呼喊，贫道怒火中烧，一掌拍倒宏光。恰巧宏元赶至，乃令其好生看管，后思来想去，姑念宏光乃一时见色起义，本性良善，乃令宏元喂服其一粒‘梦还丹’，夺其心智，罚其一生看护紫霞洞府。”

    原来洞府入口的怪人乃是宏光，平阳已使其丧失心智，复割其口舌，难免手段太过狠辣，比夺其性命已差不许多。

    低头再看下去，“此后数载，束彦功力愈发精进，而对贫道愈发疏远，偶有云雨，肢体纠葛，心却如隔远山。彼时贫道渐感腰酸腿软，心慌意乱，初时不察，尚以为乃心有旁骛之故，后勘破束彦、宏元jian情，才知宏元狼子野心、束彦水性杨花，皆是是非之人。宏元处心积虑，暗中买通伺候贫道的道童，以难以觉察的剂量，将散功丹添加于饮食之中，待贫道察觉不妥，已是积重难返。贫道细细思量，悟出这恶毒的阴谋，复醒悟宏光功力高过二人，又是至性至情之人，欲谋害贫道，宏光必首当其冲，可怜贫道愚不可及，致使宏光蒙受这不白之冤。”

    “贫道思来想去，唯有不动声色，方能苟延残喘。终于觅得一丝良机，凭最后残存的功力，越过钢丝，来至紫霞洞府，见到宏光，方知宏元暗下毒手，几欲置宏光于死地，宏光功力尽丧、心志被夺，口舌被割，几成废人。”

    “贫道只得穷极心智，预作布置。昔年九绝散人换取本府夺天地的玄冰和火龙二珠的几样奇物，产自异域的‘迷魇莲花’和‘鬼面娃鱼’，以及贫道曾救其性命的奇鸟‘紫锦雀’，这种紫锦雀以‘铁布蜂’为食，铁布蜂不畏刀剑，其毒堪比铁线蛇，贫道训导紫锦雀终于衔来一只皇蜂，繁衍成群。”

    “这迷靥莲花繁花点点、四时不绝，发出一种香味中人欲醉却又迷人心智，长久沉迷必至癫狂。而鬼面娃鱼则以钟乳为食，夺天地之灵性，不仅与莲花药性相克，久食有活筋通血固本强元之奇效，贫道已是油尽灯枯，只盼宏元有朝一日能恢复神智，替我清理门户。贫道悔愧，拜托有缘之人，设法将宏光救醒，传我衣钵。束彦、宏元二人，剑法精妙，十余载之后，功力也将极高，只怕寻常艺业，难以动其分毫。如宏光幸存至今，朝夕以娃鱼为食，功力或可返璞归真，再研习我观私传剑法，则宏元伏法之日不远矣！”

    这平阳真人遭遇之奇、宏光道长遭遇之惨，不由让唐靖雨扼腕而叹。唐靖雨起身，抱着那只紫锦雀小心翼翼的沿原道返回了洞口，却不见那个怪人宏光。唐靖雨正纳闷，绕过那块长方巨石，却见那宏光栽倒在水池之中，头发飘拂在水面，脸色铁青，张着大嘴，露着狰狞的断舌，一群娃鱼正绕着其脖颈打转。

    唐靖雨大急，一步跃到池边，伸手将宏光自水中抄起，依靠巨石之上。宏光后颈之上有一个紫黑的大包，显然是被铁布蜂刺中，以宏光登峰造极的内功，这蜂群本奈何他不得，可惜宏光神智不清，难以有效抵御。宏光蜂毒发作，浑身抖若筛糠，只是奇怪的是，宏光左手攥着一只娃鱼，右手也是紧握不放。唐靖雨先掰开其右手，只见一只铁布蜂，已被他捏错的稀巴烂，想必就是那只偷袭得手的毒蜂。

    唐靖雨把宏光左手捏着的娃鱼摘下，抽剑斩下鱼头，将鱼血滴到宏光嘴中。此时怀中的紫金鸟又“咕咕”叫了几声，翅膀扑棱了几下，唐靖雨知这鸟儿通灵，又与这宏光厮熟，此时挣扎，必有深意，忙将那鸟儿放开。

    果然，这鸟儿振翅飞起，一个盘旋，落到宏光肩头，“咕”的叫了一声，然后将鸟嘴附近宏光紫黑的脓包啄食起来，过不多久，脓包流出的血液已由紫黑变得鲜红，脸色也渐渐红晕起来。

    唐靖雨想起平阳留书所言，嘱托自己救治宏光，这宏光除了身中梦还丹之毒，这迷靥莲花对其心智侵蚀也不容小觑，那么该如何着手呢，心智？迷魂？唐靖雨心中一动，自个怀中藏有柳依依秘制的百草丹以及许若晴赠送的医治迷魂的丹药，不妨一试，或有奇效亦说不定。

    唐靖雨自怀内取出两个瓷瓶，各倒出一粒香气馥馥的丹药，然后一齐纳入宏光口中。丹药化作津液，宏光咽喉滚动，一口将津液咽下，只听得他腹中“咕噜”鸣响，脸色通红，唐靖雨心中忐忑，深怕宏光一个好歹，将性命葬送于自个手上。宏光脸色愈加涨红，唐靖雨大急，扶起他上身，一掌拍在他命门之上。

    宏光“嗷”的一声低吼，吐出一团黑色的粘稠汁液，目光渐渐清朗。唐靖雨早已留意到，这宏光内力虽高，眼神却一向呆滞，此即神光澄澈，显然脑际恢复清明，大喜叫道：“道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