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神机妙算（2）
紫凤冲孟开吐了吐粉红的俏舌，当先打马上了石桥。澧阳只是个小城，东边是条大河，南边有座山岭，一条笔直的石道直通城门，灰色的城墙不高，却极为厚重，墙角可见斑驳的青苔，墙缝里挑着稀疏的茅草，愈显这城池的古远。 四人牵马入城，走街串巷，却发觉这座古城全然没有洛阳那般大城的喧闹。此时已是掌灯时分，在这飘着雨丝碎雪的夜里，灯火幽幽，愈显其静。紫凤牵着马紧走几步，靠近唐靖雨道：“这要是人家一个人，打死也不敢走这巷子，鬼气森森，吓死人了！”正说着，却见一道白影自天而降，紫凤顿时后背发凉，“哇”的一声大叫起来。 孟开挥手一把扯过那白影，递到紫凤身前，笑道：“不过是一方白绢，怕甚么？” 紫凤接过来，凑到眼前，顿时又是一声尖叫，慌张的把那白绢扔到地上，指着道：“血！血！” 叶七取下金弓，搭上雕翎，孟开喝道：“甚么人？”四下里悄无声息，几乎能听到碎雪落地的声音。韦开弯腰捡起那条丝绢，凑到鼻端一闻，并无血腥的气味。恰在这时，一道黑影贴着墙角箭一般向韦开扑至。 唐靖雨喝道：“小心！”孟开来不及抽刀，忙不迭的侧身，凌厉的劲气划着他的脸庞掠过，折身返回。叶七已奔着那模糊的黑影，“嗖”的射出一箭，只听“呱呱”的一连串惨叫，惊得四匹马儿仓促不安的踢着地面，后退不跌。 那黑影扑棱了几下，想是知道厉害，掉头飞走了。叶七过去，自地上捡起一只羽毛，过来递于唐靖雨，说道：“一般的鹰隼捱不住我的一箭，这只应是金雕，不畏一般刀剑。金雕翱翔在深山大壑，此处现身应是豢养无疑。” 紫凤自唐靖雨手里接过那只雕翎，把玩道：“这只真正的雕翎，滑腻而又柔韧，果然不同寻常。”接着用手去撕那翎毛，更是滑不溜丢，一毛不拔，不禁啧啧称奇。 叶七低声道：“唐少，或许咱们已被盯上了！” 唐靖雨吩咐道：“上马，转到大街之上，先找个客栈再说！” 七转八转，巷子尽头，果然是一条丈许宽的的街道，道旁散落着街铺、细看卖的居然都是做白事用到的草纸、白布、舌香、纸牛、纸马之类，灯光惨淡，越显其怖。街上行人极少，一个个行色匆匆，鲜有人驻足。孟开下马拦住一个老者问道：“老丈，哪儿有客栈？” 那老丈借着店家微弱的灯光，见问话的大个子相貌粗陋，不免有些害怕。紫凤忙上前道：“老丈，为甚么澧阳偌大个古城，却极少见到客栈。” 那老丈见这个问话的妮子十分俏美，说话又极和气，忙道：“澧阳非是没有客栈，只是都在城西鬼市一带，姑娘沿此街下去，到那边找找便好。”说完，匆匆去了。 孟开纳闷道：“真是奇怪，难道别处的客人不用歇脚！”接着又兴奋起来，和叶七低声道：“可好去逛逛鬼市！” “吔！”紫凤耳朵尖，笑道：“想得倒美，也不看唐大哥乐不乐意！” 唐靖雨只做未闻，淡淡道：“走吧，找间僻静些的客栈早些歇下了。” 果然，四人骑马沿街道下去，路上行人渐多，人声也渐渐噪杂起来，鬼市愈近，俗气倒越发兴盛起来。四人很容易找到了一家客栈，名唤“仙来客栈”，不但没有一丝鬼气，反倒称上了“仙”。这家客栈后头有一个跨院，十分幽静，北面三间上房，左首一间唐靖雨住，右首是孟开和叶七，紫凤住中间，也好照应。马匹由伙计牵到了马厩，以上好的饲料伺候。 紫凤正在房内洗漱，孟开和叶七敲门进来。紫凤奇道：“唐大哥吩咐一会店家送进饭菜，你们不在房内侯着，到人家房内何干？” 孟开笑道：“紫凤妹子就不好奇嘛，这个近在咫尺的鬼市别处可也少见呢？” 紫凤笑道：“人家一个女孩子，怎会好奇这些，岂不闻敬鬼神而远之。” 孟开没法子，推搡叶七道：“兄弟，你来说！” 叶七期期艾艾说道：“妹……妹子，你去和唐少说说好不？否则……” “否则怎样？”紫凤奇道。 “否则孟大哥不让俺睡觉！”叶七苦笑道。 “叶七，你可真会出卖兄弟！“孟开笑骂道。 紫凤忍不住笑道：“孟大哥，你五大三粗的汉子，还耍这小心眼，直接去找唐少不就得了。” 孟开摇头道：“妹子这你就不懂了，我是唐少属下随从，要言听计从。而你不同，你是客情，人长得美又会说话，又是唐少钟爱的小妹。你出马，一个顶我两个不止。” 孟开不是一个贫嘴多舌的人，这番话也愈显诚意，由不得紫凤不喜欢。紫凤笑容满面，喜滋滋道：“那人家就去说说！” 孟开与叶七相视一笑，正要拍手庆贺，唐靖雨已推门进来，吩咐道：“孟兄，你年纪最长，身子骨不比年青人，就在这守着包裹家当，我同叶七、紫凤去鬼市转转！” “甚么？”孟开的一张大脸顿时成了苦瓜。紫凤忍不住一手指着孟开哭丧的脸，一手抚胸大笑起来。叶七耸了耸肩，一副爱莫能助的神情。 “唉！这个……”孟开见紫凤和叶七幸灾乐祸，恨得牙都痒痒，只得冲唐靖雨讪讪道：“唐少，我吧，其实身子骨硬朗的很，比叶七硬朗，你看要说歇息，紫凤更是女孩子家……” “哟！孟大哥，你看你这话说的，人家正想要帮你呢！”紫凤嘟起来小嘴。 唐靖雨淡淡说道：“平日见孟兄惜字如金，今日才知也是有趣之人，好啊！唔，还愣着干甚么，收拾一下，走啊！” 孟开大喜，包裹可是须臾都不离身的，他也只是回房提了鬼头刀，鬼市鱼龙混杂，防身的兵刃当然要带着。 唐靖雨向伙计打听了鬼市的走法，出来沿街下去，穿过一条斜巷，就来到了这座鬼城的北区，实则也是此古城的中心。 四人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过了一个闸口，来到了一片开阔地带，这里灯火通明，很是热闹。有在地上铺开卖古玩字画的，有挑个货担叫卖头油饰品的，有扎个草把卖糖葫芦的，还有捏面人、卖水果的，甚或有个摊位在卖私盐，那可是官家垄断的，私人买卖是要杀头的，在这里却心安理得的叫卖。 西头有个戏台，正在上演一场折子戏“夜审潘美”，熟悉前朝典故的都知道，下邳县县令寇准奉旨入朝审潘美谋害杨家将一案，寇准巧施妙计，装神弄鬼夜审潘美，老贼中计不打自招的故事。阎王、夜叉的扮相均极功、唱作也俱佳，叫好之声不绝。 唐靖雨不久就发现了其中的妙处，其实所谓鬼市，乃是夜市之谓，各城均有夜市，为甚全不及这座小城有名呢？盖因此处琳琅满目的白事丧葬用品、尽力挖掘发挥至极致的鬼神文化，让这里鬼气森森而又独具特色，这是表象。实则此处汇聚中原偷鸡摸狗的勾当，掘坟挖墓、空蒙拐骗、敲诈勒索甚或打家劫舍得来的财物均可在此处交易，不虞被官家或事主抓获。表面上这里无法无天，实则没人敢坏了这里的规矩，坏了规矩的人下场之惨，恐怕连做鬼都不如。 前头围了许多人，原来是家新开业的书画作坊，为了打出字号招徕生意，正在举行灯谜游戏。左右两盏气死风灯，灯上斗大两个字“胡记”，中间一连串白色的灯笼上挂着一幅幅灯谜，而彩头也在灯谜下注明了，无非是湖笔、端砚、镇纸之类，虽不贵重，却很诱人。紫凤挤过去，仔细打量，一个一身长袍的中年人笑嘻嘻瞧着围观的人群，高声叫道：“诸位父老乡亲，猜中那个可以摘下，念出谜底，赢得彩头！” 有人喊道：“猜错了咋办，挂回去可中？” 人群哄笑，那中年人笑道：“猜错了须高声念那块招牌三遍！”他背后的铺面悬挂着一块摘牌，上书“胡记文房”，这法子也真是妙绝。那中年人转眼瞧见明艳照人的紫凤，忙招呼道：“咦！这位姑娘，模样就透着冰雪聪明，你猜哪个？” 紫凤指着眼前的灯谜念道：“一个女子胆大，躲在禾苗下，与鬼抓迷藏，你说怕不怕？打一字”，紫凤转念已知其意，笑着伸手撕下灯谜。却念道：“千字不像千，八字分两边，有个风流女，却被鬼来缠。” 那中年人一怔，旋即赞道：“姑娘以谜解谜，果然高明！”说着自案上抽出一只湖笔，递与紫凤，手指中间最大号一个灯笼，又说道：“希望姑娘玩得高兴，这边还有一个灯谜，乃是谜中之王，姑娘可有兴致？” 紫凤将湖笔递于叶七收了，孟开低声道：“妹子，别客气，那彩头都收了！”挤过去数步，饶有兴致的念道：“远树两行山倒影，轻舟一叶水平流”，这时围观的众人也不费心思了，均来看这俏丽的姑娘猜谜。有人先喊道：“掌柜的，这谜面有了，谜底打甚么？” 那掌柜含笑不语，谜底打一字、一成语、一草药、一俗语等等，均是做了相应的提示，如不加以限制，就平添了许多难度。紫凤蹙眉沉思，这时有人挤到她身旁，她以为是唐靖雨，头也不回问道：“瞧这谜面，诗情画意，一副水墨，打一字或许最是容易……” “姑娘蕙质兰心，果然高明！”身旁那人回道，却不是唐靖雨。紫凤一惊，回身看去，只见一位白衣公子，算得上俊美，只是脸色有些苍白，这等初冬季节，手里还提着一柄玉骨纸扇。那公子见紫凤回望他，“唰”的一声打开纸扇折到身前，面上泛起一个微笑。